第一百六十五章魁斗
趙陽的掩護下,文竹連夜啟程,趙洛發現時已經行出百里,文竹一路疾行,卻終於在趙洛的追兵追至長江之時踏上了渡船。
隨後一道聖旨傳出,晉陽王行為不檢,楚皇責令其自我反省,禁足於王府之中。史官毫不客氣地再添一筆,楚皇無端懷罪其兄,毫無兄弟之情。
文竹坐上了楊木派來接應的馬車,日夜兼程,卻是在六月初趕到了寧都。既然趙洛已經知曉她仍在人世,文竹雖習慣了男裝打扮,卻已準備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府。
馬車行至街口之時卻已經寸步難行,文竹眉頭微蹙,文府所在之地乃是權貴聚居之地,向來清淨,聽外面喧嘩之聲不絕於耳,卻像是到了菜市場一般。
她令馬伕停了車,逕直下了馬車,卻見文府對面竟然被夷為平地,放眼望去,足有五里方圓的空地,密密麻麻地坐滿了書生,一個個頭戴書生巾身著書生袍,手裡捧著五花八門的經史子集,搖頭晃腦地討論著。
文竹一時摸不著頭腦,上前一步,尋了個獨自攬卷的書生抱了抱拳,客氣地道:「請問兄台,這許多的讀書之人來此做甚?」
那書生抬起頭來詫異地看著她,反問道:「天下聞名的孫大儒居住在此,每日裡俱會講解經義,賢弟竟然不知道嗎?」
文竹一驚,四顧望了望,左右除了家中府邸外,並無其他房屋,不禁詫異,難道孫慕白住到了文府了?
她的動作過於明顯,那書生好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指向前方道:「孫大儒就居住在此。」
文竹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卻是在府外構建多年的那個茅屋,她也曾甚為奇怪地詢問過文梅,長姐卻告訴她是府裡可憐那些無家可歸的人設置的臨時居所,原來是孫慕白的住處。
文竹又好氣又好笑,許是姐妹們怕她一氣之下轟走孫慕白,串通了來騙她。
卻聽得那書生滿面仰慕地又道:「孫大儒學識淵博,卻能在如此簡陋的茅屋之中一住八年,孫大儒真是志節高遠,當為我輩楷模啊。」
文竹微微側目,看著那書生滿臉癡迷,心道,若是你知曉他之所以如此,不過是為了泡妞,怕就不會這麼說了。話說回來,八年,孫慕白竟然在此居住了八年!
文竹正要開口勸誡下那呆頭呆腦的書生,他卻伸出食指放在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文竹疑惑地閉上了嘴巴,突然發現方纔還喧鬧有如菜市場的廣場之中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風吹過樹葉的嘩嘩聲,昆蟲飛舞的嗡嗡聲。
茅屋之內傳來了孫慕白清雅的聲音:「昨天學過的可曾牢記了?」
一個女孩的童聲應道:「那個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七姨說是虧本的買賣,叫咱們不要做。」
一個男孩立刻反駁道:「那要看投了幾個桃子,回了幾個李子,還要看桃價幾何,李價又是幾何。」
文竹愕然,這,這明明就是文衛的聲音,隨即欣慰地想到,這小子明顯已是一流奸商了。
卻聽到她身側的書生搖了搖頭,喃喃道:「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
文竹湊近一點,低聲問道:「這個,孫大儒講經莫不是就是給幾個孩童啟蒙?」
那書生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道:「孫大儒學識過人,縱是最基礎的三字經千字文,聽起來也別有洞天,吾輩獲益匪淺啊。」
話罷,他咬牙切齒,文質彬彬的臉上竟現出幾分凶相,恨恨道:「只是這幾個孩童身在福中不知福,每每歪曲其義,只會錙銖計較,浪費了如此良師,真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說到後來,他捶胸頓足,恨不能以身替下那幾個孩童。
文竹至此已經知道大概情況,卻還需回府求證一下,便不再理會那搖頭晃腦甚為投入的書生,逕直從人群之中穿過,到了文府門前,衝著那茅屋不懷好意地喚了聲:「衛兒!」
茅屋之中傳來了孩童驚呼的聲音,一個炮彈從茅屋之中彈射而出,直奔文竹懷中,一個長的甚是可愛的女孩和另外一個憨頭憨腦男孩站在門口,好奇地打量著她。
孫慕白一身洗的泛白的麻布長袍,臉上一派淡然,文竹對他善意地點了點頭,孫慕白一愣,隨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文竹拉著文衛,又喚了那女孩一聲:「妙兒,」文妙睜大了眼睛,立刻想起了幼年不愉快的經歷,警覺地退了一步,文武立刻擋在了她身前,文竹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二人,輕描淡寫地道:「怎麼,午飯又不想吃了?」
文妙的娃娃臉上瞬間由陰轉晴,湊上前來,挽住文竹手臂,親親熱熱地喚了句:「表姨!」
文竹嗔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比你母親乖覺的多。」
文妙一愣:「娘?我娘是甚麼樣的?」
文竹驚覺說走了嘴,卻無論如何不肯再開口,文妙纏著她非要問個明白,文竹帶著幾個孩子向府中行去,孫慕白遙遙望著她們的身影,揮了揮袖子,轉身進了茅屋,關上了屋門,空留外面書生的哀歎聲,今日,看來聽不到大儒講經了。
與茅屋一牆之隔的文府花園之內,文曉梅盈盈獨立,一雙眼睛毫無焦點地望著牆上一點,沉默不語,她身側的文蘭悠然長歎一聲,輕聲道:「走吧,看來是三妹回來了。」
文曉梅默默地任由二姐牽著她的手,兩個人並肩行去,文蘭見她面色淒苦,終忍不住低聲道:「他以大儒之尊,在此築屋居住了八年,你也在這牆後面立了八年,還不原諒他麼?」
文曉梅微微搖頭,不發一言,淚水卻滾滾而下,文蘭心疼地摟著她,心道,孫慕白不肯回家,孫家老爹怪到了文曉梅頭上,文曉梅卻又因此不能隨孫慕白而去,簡直成了一個死結。
待二人行到前廳,見到文竹之時,文曉梅已經整理一番,微笑應對了,文竹鬆開文衛和文妙的手,迎了上去,拉住她,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和孫慕白究竟要如何了?」
文曉梅沉默不語,一旁的文蘭輕歎一聲,插言道:「孫家老兒對五妹甚有心結,五妹又憐惜孫慕白,實在兩難。」
文衛扯了扯老娘的衣服,人小鬼大地道:「孫家老爹每次都會送點心來呢,應是有意修好罷。」
文家姐妹面面相覷,卻聽得文衛又一本正經地道:「何況五姨若是不回孫家,如何修理那孫老兒?」
文竹一根指頭銼向文衛額頭:「就你小子懂得多,一肚子壞水。」
文衛額頭上立刻出現了一個紅指印,他本生的漂亮,嘴巴又甜,在文家甚為受寵,從沒被動過哪怕一根指頭,文家姐妹見了好不心疼,卻把文竹一頓怪。
文竹訕訕,看著文衛甚會做戲的雙眼氤氳,委委屈屈地縮在二姐懷中,只能無奈苦笑。
文衛一張小嘴又騙了不少好處後,眼淚神奇地收了回去,文竹凝神聽他要挾,見他所要的皆是為了文妙和文武,心中甚是安慰。
叫來管事嬤嬤把幾個孩子送走,丫鬟又送上一壺香茶,文家姐妹圍桌而坐,文竹啜了口茶,依然看向文曉梅,柔聲問道:「五妹,可決定了麼?」
文曉梅淡淡地一笑,時間似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一如當初的清麗秀雅,輕聲道:「其實這許多年,他一直都有給我寫信,或是偶有所感,或是心中想念,每日一封,從未間斷。甚至有一次,他感了風寒,怕風寒傳染了我,卻叫童兒背了千字來提點我,把那童兒累的夠嗆……」
文竹和文蘭俱是含笑聽她講述,見她時時露出甜蜜的笑容,心中大感安慰,卻見文曉梅話鋒一轉,淡然道:「這些年過去了,我也放開了,當初孩子沒的時候,只想著錯過一時,就是一世罷。如今想想,實在是自己太過執拗。等六妹七妹婚事一了,我就回孫家罷。」
文竹放下茶盞,覆上文曉梅的手,搖了搖頭道:「這倒也不必,依我看,不如你和孫慕白二人住到書院去,以後書院就交給你們二人打理,有了孫慕白的名頭加上你的手腕經營,日後還可以在別處開上分院,如此不用住到孫家受那閒氣,孫家老兒那裡也交代的過去。」
文蘭亦是隨聲附和,連連喜道:「此法甚好,甚妙,就如此從事罷。」
文曉梅被文竹描述的前景打動,一雙眼睛晶晶亮,站起身來,對著兩個姐姐盈盈一拜,隨即長袖掩面,極低的語道:「我,我去與他商議一下。」話罷,許是怕被姐姐們打趣,卻是落荒而逃了。
見著文曉梅的樣子,文竹和文蘭心中俱是落下一塊大石,不約而同地出了口長氣,聞得聲音,對視一言,相互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文竹轉過身來面對文蘭,直接問道:「二姐,二姐夫那裡可是出了甚麼紕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