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將帥
楊花見文竹癡癡迷迷,一雙眼如同粘在了趙洛身上一般,身子偏了一偏,擋住了她的視線,隨著一聲起駕,場上眾人無不拜倒,回過神來的文竹驀地一驚,想到家中姐妹,再不敢有絲毫出格之舉,仿著他人跪拜於地,聽著耳邊車轅聲漸漸遠去,心中湧出了一股悲涼之情,相逢對面,不相識。
待趙洛的御駕行的遠了,一眾官兵方才起身,藍止戈掃了文竹四人一眼,淡淡地吩咐道:「把他們帶到帥帳中來。」
文竹聞言一凜,此時此刻身在敵營,危機重重,無論如何是大意不得了。她們的身份是大寧的商人,若是硬蓋個奸細的帽子,卻是避之不去,她的腦中快速計算,到底是甚麼地方出了差錯。
難道安排接應的手下被發現了?馬車和衣服本身就是個誘餌?
文竹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個可能了,她心中稍安,決意按照青煙之前吩咐,咬定四人回鄉探親,卻在途中迷了路,狼狽不堪之際,撿到了馬車和衣服便隨即換上。
她心中有了計較,抬頭向青煙看去,卻見青煙眉頭緊皺,對著她緩緩搖了搖頭,不禁一怔,這是何意?
四人進了帥帳,文竹向上望去,看清了北楚大名鼎鼎的軍神真面,他約莫三十出頭,一張臉如刀劈斧削一般,稜角分明,高眉深目,一雙眼睛漂亮異常,緩解了他一臉的硬氣,極有魅力。
藍止戈略帶玩味地在四人中間來回打量,楊花含笑應對他的掃視,衛燎無知者無畏,魯莽地瞪了回來,文竹平靜地回視他,唯有段青煙,別過臉去,似在逃避著他的注視。
藍止戈嘴角揚起一抹笑,眼角堆出了幾許笑紋,更增加了他的成熟魅力,開門見山道:「一別多年,段兄,不認得老友了麼?」
段青煙揚起頭,平平地看著他,十分肯定地回道:「不認識。」
藍止戈的微笑僵在了臉上,強撐半晌,終於掛不住了,他嘴角驟然下撇,一張臉上滿是盛怒之前的陰雲密佈。
卻聽得段青煙哈哈大笑三聲,熱情洋溢地道:「怎麼可能不認識了?!」
藍止戈臉上立刻由陰轉晴,情不自禁地咧開嘴巴,笑的眼睛成了一條縫,段青煙見他這副樣子,又漫不經心地補充道:「不就是隔壁老劉家的三兒麼?」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況北楚軍中說一不二的藍止戈,他氣得雙手發抖,惱恨異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把視線挪向文竹三人,若無其事地道:「你不惜孤身深入北境,這三位應是你至交好友罷?就讓藍某替你好生款待一番。」
他滿面陰沉,帶上了幾分亡命之徒特有的凶悍,惡狠狠地道:「男的送去前鋒營,女的勞軍!」
文竹和衛燎齊齊退了一步,楊花亦是收了笑容,望了望滿面倔強的段青煙,又看了眼窮途末路的藍止戈,一針見血地道:「兩位私情,還是勿要牽扯他人的好。」
私情?私情!
段青煙眼睛瞬間睜大,藍止戈心底最深處的隱私被人說破,臉刷地一下漲的通紅,他猶自辯解道:「哪,哪個喜歡她了?」一時情急,卻是結巴了起來。
段青煙火上澆油,傻傻地問道:「你,你喜歡我啊?!」居然也結巴起來了。
藍止戈臉上燒的能烤熟一隻野豬,他心虛地避開段青煙直勾勾地視線,回答道:「沒,沒,沒有啊。」
段青煙只覺得心中空蕩蕩地,有些失落,又有些鬆了口氣的感覺,顯露在臉上卻是放了心的樣子,藍止戈見狀,不知何處來的怒氣,吼道:「我,我就是喜歡你,不行啊,不行嗎?」
晴天霹靂!
段青煙呆立當場,他,他說甚麼?他說喜歡我?
她傻傻地看向藍止戈,卻是不知該做些甚麼,或者該說些甚麼,活了二十幾年,卻是第一次有人當面告訴她,喜歡她,她心中很是歡喜,又覺得尷尬。
藍止戈亦是傻傻地看向段青煙,怎,怎麼就這麼說出口了?藏在心裡這麼多年,苦心孤詣地設了套,抓了她來,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想見一見她,就覺得心滿意足,真見了面,卻又覺得遠遠不夠。
一旁的楊花三人亦是聽得傻掉,太,太勁爆了,誰想得到,這二人鬥了這許多年,卻是一副兩情相悅的情態。
楊花率先回過神來,他一手一個提著文竹和衛燎,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帥帳。
段青煙和藍止戈俱都手足無措,兩個人只怕面對千軍萬馬還來的自在些。
半晌,藍止戈意識到,憋在心中這麼多年的話如此輕易地就出口了,心上像是落下了一塊大石,多年的心事盡去,一時間只覺身輕如燕,他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留下段青煙,今生今世,唯有此願爾。
文竹和楊花,衛燎三個人甫一出帥帳,數十把槍尖齊刷刷地指向了三人的喉嚨,三人立時石化,眼睛也不敢眨上一下,三人同時在心中祈禱,帳內的兩個混蛋趕緊互許終身罷,這命懸一線的滋味委實難過。
帳內帳外的五人俱都度日如年,青煙終於出了帳門,後面跟著面帶笑容的藍止戈,他揮揮手,很是大方地道:「都放下槍,我平日裡是教你們如此對待貴客的麼?」
文竹等人喘出一口長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在,真好。
文竹三人肆無忌憚地在段青煙和藍止戈之間來回打量,段青煙被他們看的發毛,突地拉起文竹大步向外行去,一路上,引得無數官兵側目,卻無人阻攔。
出了營門,段青煙越走越快,最後大步跑了起來,文竹跟得片刻便覺得胸悶氣短,幸好沒有多久,到達營外一個小山坡之上時,青煙鬆開文竹的手,兩個人同時跌坐地上。
青煙臉上亦是通紅,她看著文竹,突地大笑起來,笑的歡暢淋漓,心中似有無限喜悅,一旁的文竹受了她的感染,跟著傻傻地笑了起來,兩個人的笑聲迴盪在這山坡之上,一個沙啞一個響亮,卻都發自肺腑。
笑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段青煙終於止了笑,她眼角眉梢帶著喜,輕聲道:「你說,我若是學你一般假死,可好?」
文竹一震,她側頭望去,見青煙滿臉認真,不似玩笑,她默默不語,知道這個女子敢愛敢恨,既然說出口,定然已經下定決心,不容動搖。
段青煙躺倒草坪之上,隨手折斷一根野草,丟到嘴裡叼著,仰望藍天白雲,悠悠道:「我很小的時候,父親沒有兒子,為了安慰父親,亦是為了保護母親,我剪去一頭長髮,進了軍旅。行兵多年,不知何謂男女之歡。嫁了人以後,燕凌雲在我面前行止拘束,無趣的很。」
青煙猛地一個翻身,滾到了文竹膝前,趴在了她膝頭,仰頭望著文竹,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問道:「如今爹爹已去,母親那裡有妹妹陪伴,你說,我為自己活一次,可好?」
青煙……
文竹摸著她一頭秀髮,重重地點了點頭,鄭重承諾道:「你母親和妹妹那裡,我會替你看顧著,你放心罷!」
在北楚軍營之中盤旋幾日,四人分作了兩幫,分手在即。藍止戈親來送行,卻和青煙相對無言,兩個人俱有千言萬語,化到嘴邊卻只剩了一句保重,一句早日歸來。
文竹等人此刻無心看他二人的熱鬧,文竹一臉凝重地吩咐道:「你若執意留在草原,就去耶律部落罷。」
衛燎點了點頭,堅定地道:「我亦是如此想,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文竹見他如此明白事理,稍稍放了心,她凝視衛燎雙眼,一字一頓地道:「無論發生了甚麼事情,我只要你活著,無論你變成甚麼樣子,記住你家的方向。」
衛燎一往情深地摸了摸懷里長槍,大義凜然地道:「娘子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文竹撇了撇嘴,青煙和藍止戈並肩行了來,楊花突道:「你們先行,我送送衛兄。」
楊花和衛燎二人信馬由韁,行了三五里,見文竹等人身影渺小的只剩一個點了,楊花輕聲道:「你執意如此麼?」
衛燎目視遠方,堅定異常地道:「我若是繼續留在她身邊,也不過是個護衛罷了。留在草原,為她開疆拓土,卻可以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楊花輕歎聲,落寞地道:「那兩個人,是火焰啊,但只靠近,就會被灼傷。」
衛燎打馬靠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那就把自己也變成火焰。」
他一揚馬鞭,胯下坐騎放開四蹄狂奔起來,瞬間甩出楊花一段距離,衛燎大喊道:「不要送了,以後她的安全就靠你了,若是掉了一根頭髮,我就把你剃成禿子!」
禿子……楊花摸了摸腦上濃密的頭髮,心道,變成火焰麼?他調轉馬頭,抖了抖韁繩,坐騎小跑起來,心中無限惆悵,衛燎啊,風和水,怎麼可能變成火呢?!只能讓火越燒越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