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心痛
四月二十九,楚皇趙洛親政第一天。群臣等候許久不見皇上身影,議論紛紛,史官於冊上記,皇上昨日大婚,立四妃,親政首日,姍姍來遲。
趙洛一夜未眠,眼中遍佈紅絲,天亮時,他把手中瓦罐慎重地放在牌位後,焚上香,深深凝視一眼後,戀戀不捨的出了這新設的小靈堂。
推門,又是一重宮室,層層疊疊的明黃簾幔,精雕細琢的椴木龍床,赫然便是趙洛的寢宮,這靈堂,竟然就設在他的寢宮後殿。
宮人們悄無聲息地穿梭進來,彎腰低頭,手捧托盤。盤裡放著明黃色的九龍袍,金鑲玉冠冕以及玉帶龍靴,服侍趙洛換上後,新任太監總管年哥兒奔了過來,湊上前低聲道:「皇上,霍三求見。」
趙洛眼一瞇,聲音沙啞,口中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宣!」
年哥兒瞄了一眼主子的臉色,把早朝在即的話生生嚥了下去,這宮裡多少老人兒盯著他的位置呢,自古忠臣死無全屍,還是別去觸霉頭了。
霍三一進來,年哥兒便帶著滿屋子的太監宮女退了出去,霍三在離洛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先向著端坐龍椅之上的洛行了個禮,方道:「太上皇帶著太后娘娘連夜出宮,臣追趕不及,失去蹤影。」
洛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道:「他手裡的暗衛沒有交給我,你追丟了也是正常。」
洛身子半傾,神色專注又問道:「可尋到皇兄的下落?」
霍三低下頭,囁囁地道:「臣百般尋覓,始終為人阻撓,應是暗衛下手。」
洛嘴角上挑,帶上了三分邪氣,陰沉地道:「你即日起開始組建新的暗衛,唔。要和老頭子對著幹,就叫明衛好了,明衛成員全部從軍中退役的百人斬中挑選。」
話罷,二人久久無語,洛垂下眼簾,深呼吸數次,一雙手緊握成拳,狀似無意地道:「說罷。」
霍三的腦袋要耷拉到胸前,低聲道:「三小姐是在別莊去的,文章瞞著夫人太太發了喪,家中幾個**也並不知情,但幾個出閣的小姐都得了信,文蘭和文曉梅俱都回府居住,面色悲慼,時時飲泣,文菊和文梅當場昏厥,現如今依然臥床不起。」
洛的眼中瞬間盈滿了淚水,滴滴掉落在他手上彈開數瓣,俄而,手上便積了一攤水,他喃喃自語。「看來她真的去了,真的去了……」
自從孫慕白被欽點了狀元又被封了太子太傅,孫家就沒消停過,廣迎八方來客,文曉梅日日應酬,人實在是疲了。
這日,她尋思著三姐病了許多天,是不是去探上一探,正好把家裡這波人潮避過去,打定了主意,便開始收拾行裝。
正整理著,妙筆急匆匆的進得門來,遞了封書信給她:「少夫人,這是文家送來的急信。」
急信?
自嫁過來也沒有什麼急信,若是有事娘家都是直接派了轎子來接,文曉梅困惑地接過信,展開讀罷,一陣天旋地轉,三姐,三姐沒了?
她自幼失母,卻被徐夫人視為己出,這是第一次嘗到失去親人的苦,愣愣地坐在椅中,一時還難以消化這個噩耗。
孫慕白推門而入,揮了揮手,四個丫鬟魚貫退出,見文曉梅一臉木然,湊上前,輕聲哄道:「娘子勿要擔心。就算是娶了那許家的小姐,你依然是正室嫡妻。」
這句話飄入文曉梅耳中,在她腦中繞了三圈方落到心上,她身體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孫慕白,責問道:「娶什麼?什麼許家小姐?」
孫慕白一怔,抬手摸了摸後腦,尷尬地賠笑道:「娘子還不知道麼?爹爹為我訂了一門平妻,是那吏部侍郎的千金。」
喪姐之痛突地襲來,加上孫慕白欲娶新婦的打擊,文曉梅瞬間崩潰,她淚水盈眶,抓住孫慕白的袖子,聲聲泣血地質問道:「為什麼要娶別人,為什麼?曉梅還不夠好麼?」
孫慕白伸手去抱她,卻被曉梅閃了開,只得耐著性子解釋道:「是爹爹訂了親才告訴我的,反正以後我待她也定不會超過你去。」
文曉梅狠狠地盯著孫慕白,聲嘶力竭地吼道:「要想娶她過門,除非我死。」說著,抬起雙拳朝著孫慕白一頓亂錘,口中哭喊著:「我哪裡不好,每天陪著你那十二個娘親……」
孫慕白的頭疼隱隱發作。抓住文曉梅雙拳,皺著眉頭道:「你現在這個模樣,和我那十二個娘親又有什麼區別?!」
話罷,把文曉梅向外一推,轉身就走,卻是頭疼難忍,只想一個人靜靜。
和他十二個娘親一樣?!
他竟然拿她與那十二個潑婦相比,文曉梅心中悲憤難當,想起三姐曾言,若是過得不如意,回娘家便是。即使嫁出去,也依然是文家的女兒。而今,三姐,三姐竟是不在了,不在了……
望著打包一半的行李,文曉梅只覺得毫無意義,這孫家的東西,她一針一線也不想碰。
裌襖,襦裙,肚兜,褻褲,過年時新做的衣裙一件件脫下,文曉梅找出陪嫁時帶來的一套舊衫,仔仔細細的穿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那淚卻如同失了控般猶自落下,她索性不去管它,昂頭挺胸,大大方方的走出房去,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從此,孫郎便是路人了。
文曉梅一路出了孫府,到門口雇了輛馬車回家,在將要行到文府門前時見前方一輛馬車甚為眼熟,忙出言喚了聲,卻是二姐文蘭。
嚴慎行剛剛接了家主之位,開始逐一拜訪族中故老親眷,文蘭隨他一起,這些人的夫人太太們總是熱情地詢問有關子嗣之事,搞的文蘭異常尷尬,無言以對,畢竟,嫁進嚴家三年無所出是事實。
到得後來,風言四起,有說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的,有說嚴慎行娶妻是為了掩人耳目,實際上不是個男人,更有甚者。直接把家中的侍婢送上門來,文蘭強顏歡笑收下了,卻愈演愈烈,夫妻二人每去一地,便有人送來女子。
待拜訪結束,家中多了百餘女子,文蘭也不叫她們做什麼活計,只把這些女子好生供養著,反正如今家用都是從族中公出。
終於族中長老的夫人們聯袂而來,當面叱責她善妒,不允嚴慎行納妾,以致他至今膝下猶虛,同時警告她,若是再如此下去,就要聯名罷免嚴慎行的族長之位。
文蘭可以忍受別人對自己的指責,卻無論如何不捨得嚴慎行受到絲毫委屈,費勁千辛萬苦得來的族長之位怎能就此失去?
她忍痛從家裡帶來的婢女中選了兩個老實可信的,安排好了侍寢之事後,悄然回了娘家,準備住上一段時間,以免觸景傷情。
文蘭坐在馬車裡恍恍惚惚,忽聞得有人喚她,聽聲音是五妹曉梅,忙命車伕停了車,文蘭下得車來,見文曉梅滿面淚痕,嚇了一跳,忙挽住曉梅的手,怒道:「是不是孫書獃欺負你了?」
一提到孫慕白,文曉梅滿腹的委屈登時噴發,哭的越發不能自已,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抽搐不停,文蘭心疼地擁她入懷,正要吩咐孫家的馬車先行回去,卻發現自家妹妹坐的竟然是雇來的馬車,氣的怒髮衝冠,咬牙切齒地吩咐了跟車的小廝把文曉梅的車錢結了,攙著文曉梅上了自己的馬車。
文蘭抱著曉梅,極盡溫柔,輕聲哄道:「莫要哭了,有什麼事,姐姐給你做主,那孫家,還欠著咱們好大一筆銀兩了。」
曉梅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哽咽地道:「二姐,三姐她,她不在了啊!」
文蘭一驚,滿頭霧水:「不在了?去哪裡了?」
曉梅哀鳴一聲,泣不成聲:「三…姐,死……死了。」
「啪——」一記嘹亮的耳光,文蘭怒道:「胡說什麼,三妹怎麼會死。」
曉梅摀住臉,嚎啕大哭:「是爹爹給我寫信說的啊,說三姐去了,二姐,三姐是真的不在了啊啊。」
文蘭顫抖著伸出手,抓緊文曉梅的雙肩,使勁晃動著,已是淚眼迷濛:「你騙我,快告訴我,你在騙我,三妹怎麼會死,怎麼會死,她前些日子還好好的幫我辦著酒席……」
姐妹二人抱頭痛哭,馬車停在了文府門前,文府的下人已經上得前來,趕車的小廝無奈,聞得裡面哭聲陣陣,也只得硬著頭皮上前:「夫人,到文府了。」
連呼三遍沒有反應,他提高了聲線,喊道:「夫人,到文府了。」
文蘭驚醒,她抽了抽鼻子,扶起文曉梅,探頭向外看了一眼,不禁一怔,抓著文曉梅質問道:「家中並無異樣,也無素縞,也無紙錢,怎地就說三妹不在了?!」
文曉梅想起文章信中所言,抽噎道:「爹爹怕小妹們知道,在別莊發了喪,還叫我勿要隱瞞好。」
她雙眼紅腫,看人已是模糊,見文蘭靜靜不動,又道:「爹爹應是給二姐也送了信罷。」
文蘭精神恍惚,聲音飄渺地道:「我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回家,應是錯過了。」
人竟是痛到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