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書獃
九月二十,文竹生辰。
一大早。文府門口的馬車便絡繹不絕,文家嫁出去的三個女兒相繼回來了。
遠遠地看到孫家的馬車,下人們立刻奔走相告,快,快,關窗戶關門了,五姑爺又來搬書了。
孫慕白委屈地看向文曉梅,文曉梅無奈地一笑,抓緊他的手,在掌心輕輕寫道:你只管去書樓便是。孫慕白感動莫名,反手握緊了文曉梅的手,還是娘子知我。
進了府,孫慕白和文曉梅分路而行,文曉梅去了竹園,孫慕白輕車熟路地去了書樓。
孫慕白一進書樓便直奔二樓而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滿樓的書卷味道,咂咂嘴,滿目癡迷地開始尋書。
不對,那本李太白詩選呢?這這,本來不是放著《史記》的魏晉六朝異本嗎?
商人之家,果然輕視詩文。孫慕白心中大慟,猛地一躍而起,直奔放著竹簡的那個書架而去。
還好,還好,寶貝們都還活著,孫慕白小心翼翼地翻檢,臉上帶了一抹心滿意足的笑意,四下望了望,見沒有下人在旁邊,悄悄地抓起一卷竹簡便迅捷地塞進了懷中。
文家姐妹嫁出去的幾人齊集文竹的閨房,文梅難得一身紅衣,映得那張玉臉越發晶瑩剔透,扶著腰斜靠在了貴妃榻上。
文竹穿上四太太親手制的那件湖藍長裙,端坐梳妝台前,一旁的文蘭和文曉梅忙忙活活地幫她打扮。
文蘭接過文曉梅遞過來的胭脂,用小指挑起一點,細細碾碎了,笑道:「這紅顏坊的胭脂果然是一等一的,五娘出手還真是大方,姐姐厚顏跟妹妹討兩盒去用用。」
文竹點了點頭,笑道:「姐姐自管拿去便是,本來就想給姐妹們分分,我一個人又用不了這許多。」
上完妝,文竹看了看二夫人送來的那一大盤金釵金耳環金鏈子,猶豫了下,最後只拿起了個手鐲套在手腕上,衣袖一遮。便不那麼顯眼。
見文竹打扮妥當,文曉梅從袖中摸出個香囊給她掛上,淺淺一笑道:「這是妹妹親手做的香囊,裡面有相國寺求來的平安符。」
文竹看著她從頭到腳一簇新,頓覺滿滿的幸福感波濤洶湧地湧上來,把她徹底淹沒,心中充滿感激。
姐妹幾人正說笑著,文富家的急急地進來了,瞄了一眼文曉梅,對文竹道:「三小姐,五姑爺又在書樓搬書了。」
文竹一怔,見文曉梅一張臉瞬間紅的燒透半邊天,拉過她的手,好言安慰道:「無妨,咱們家的書樓,其實也就妹婿用的上,將來也總要給他的,不過不能讓他這麼容易的到手便是了。」
文梅和文蘭聞言,看向文竹,見她一派落落大方,心裡泛起了一股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又帶著點點酸,三妹,也可以獨擋一面了。
見幾個主子不以為然的樣子,文富家擦了一把汗,焦慮地道:「可是,那報信的小廝半路上遇到八小姐,八小姐已然先去書樓了!」
文家姐妹面面相覷,唔,這下子,孫慕白似乎不妙了。文曉梅立刻急了起來,抓著文竹的手道,「三姐,還是去書樓看看吧。」
出了門,文竹一呆,竹林裡飄蕩著五顏六色的絲絛,林間奼紫嫣紅,百花齊放,一片肅靜的墨綠間多了這萬紫千紅,像是春天披著五彩霞衣突然降臨,霎時心情便飛揚起來。
雙胞胎手挽手地迎了上來,邀功道:「這是咱們忙了一個早上的結果,漂亮吧?那花都是用細娟做的呢。」
文竹眼眶濕潤,使勁眨了兩下眼睛,打趣道:「是你們倆個的主意麼?」
雙胞胎吐了一下舌頭,嘿嘿笑了兩聲,方一起道:「是四姐的主意啦。」互相望了一眼,道:「叫八妹去四姐那裡拿寫好的條幅,」「她怎地還不回來?」
看了眼尷尬的文曉梅,文竹無奈地道:「估計去書樓找你五姐夫了。」
雙胞胎歡呼一聲。一邊跑一邊道:「八妹太不夠意思了。」「這麼好玩的事情也不想著姐姐。」
文竹握著文曉梅的手冰涼冰涼,見她一臉擔憂,文竹軟言道:「無妨,八妹是個有分寸的,咱們去看看罷。」
姐妹幾人,因文梅大著肚子,一路緩行,到了書樓前,遠遠見雙胞胎躲在一旁,便都湊了過去。
見文曉菊頭上紮了兩個娃娃髻,一身桃紅,純稚地站在一旁,看著孫慕白,呃,跳上跳下。
一眾姐妹仰起頭,方看到樹杈上勾住了一個長長的紅色條幅,迎風飄展,字跡隱約可見,三姐,快樂。
孫慕白伸出手,向著樹杈上夠去,每次都只差那麼一點,文曉菊糯糯地道:「五姐夫好厲害呃。就差一點了,努力努力努力。」
孫慕白深深吸一口氣,蹲下,躍起,辟里啪啦,從他懷裡跌出許多竹簡。
文家姐妹先是一楞,接著莫不掩帕輕笑,文曉梅羞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文竹捏了捏她的手,當先而行,心道。老八是不是聰明過頭了。
孫慕白見大小姨子風姿綽約地結伴而來,一個個嘴角帶笑地看著他,尷尬地撓了撓後腦勺,指了指地上的書簡,又指了指樹上的條幅,「這個……那個……」
文曉菊見了幾個姐姐,甜甜一笑,道:「七姐,你去把條幅摘下來罷。」
文曉竹撇了撇嘴,緊了緊腰帶,手腳麻利地向樹上爬去,一邊爬一邊抱怨道:「你放上去的,怎不自己爬……」
文曉菊理所當然地應道:「我爬起來沒有七姐利落麼。」
文竹默然,這條幅是八妹自己爬上去掛在那裡的阿?再看看臉漲的通紅的孫慕白,不禁同情萬分。
文梅咳了聲,雙胞胎立刻拉著文曉菊乖乖地退到了後面,文蘭攙著她上前,文梅指了指散落一地的竹簡,對孫慕白和顏悅色地道:「妹婿,這些竹簡便都送給你,可好?」
孫慕白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耳裡傳來大姨子柔柔地嗓音,送給…他…?!剛恢復正常的臉立時滿面潮紅,一雙小眼睛喜成了半月,嘴角滴滴答答地落下些許口涎,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文曉梅掩面無語,伸手狠狠掐了一把孫慕白,真,真是太丟人了。
孫慕白驚醒過來,委屈地道:「娘子,你掐我做甚?」
文曉梅羞的一跺腳,白了他一眼,轉身跑開了,看那方向,是找文菊訴苦去了。
可憐的曉梅,文竹歎口氣,這對夫妻真是絕配。
文梅和善地道:「妹婿。這竹簡乃是祖父在世時千辛萬苦收集而來,不能白送給你,咱們找個地方細談罷。」
被這精明的大姨子笑嘻嘻地盯著,孫慕白覺得後脊涼颼颼的,看了看滿地的竹簡,實在難捨,孫慕白壯士斷腕般點了點頭,道:「好,待我把這些竹簡拾起。」話罷,俯下身去揀那些竹簡。
雙胞胎對望一眼,也跟著彎腰去揀竹簡,孫慕白心道,這些小姨子雖然喜歡逗人玩,本性還是好的。
三人很快揀完地上竹簡,孫慕白道聲謝便伸手去接雙胞胎手裡的竹簡,只見雙胞胎把竹簡往文富家的手裡一摞,斜眼看著孫慕白道:「趕緊收好了,現在可還是咱家的東西。」
文富家的為難地看著幾個年長的小姐,文竹拽住雙胞胎,吩咐道:「無妨,給妹婿便是,君子一言九鼎,妹婿當不會貪咱們婦道人家這點東西。」
噹噹噹,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孫慕白滿頭冷汗,軟刀子殺人不見血,幾個小姨子都修煉成精了,這文家三姐的卻是其中道行最高的。
文家姐妹和孫慕白進了書齋,半晌,孫慕白失魂落魄地出來,懷裡的竹簡都已不見。
「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妹婿若能獨佔鰲頭,中個狀元回來,咱們文家這書樓便是妹婿的了。」眼前彷彿又出現了文梅那輕描淡寫的樣子,加上幾個小姨子在旁邊一臉的理所當然,真,真是讓人無地自容。
中狀元,中狀元,中狀元……
孫慕白摸了摸袖裡的一紙契約,猛地一甩頭,高舉右手,振臂向天,心中升起萬丈豪情,狀元,不過探囊取物罷了!
下定了決心,孫慕白喚過一個文府下人,吩咐她轉告文曉梅,明日一早來接她回孫府,便獨自回家苦讀去了。
書齋裡,文竹等人把書桌拼到了一起,團團而坐,又命人去把文菊和文曉梅接了來,擺上一盤瓜子,嘰嘰喳喳。
雙胞胎一人一句道:「大姐為何要拿孫書獃去考狀元?」「他孫家光宗耀祖和咱有啥關係?」
文曉梅聞言,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什麼考狀元?」
雙胞胎你一人我一語地道:「孫書獃想要咱家書樓。」「大姐說要考中狀元才給他。」
文曉梅略帶疑惑地看向文梅,她心知自家姐妹,沒有一個愛讀書的,那書樓,若真想要,也不過一句話的事兒。文梅吃下了文蘭給她剝的瓜子仁後,方道:「孫書獃才華是有的,就是不大上進,我敲打敲打他,叫他掙個誥命給你。」
文曉梅微蹙秀眉,忐忑道:「姐姐,相公他不喜官場,又何必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