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每天下午,君亦休便打發燕兒去前院辦事,自己則取了經書,往後山去。頭幾天她還有些不安,怕鳳九天不能前來,不料他果然如約而至,也不多話,只是靜靜地陪她看書。她常常看得走了神,忘記了鳳九天一直在身旁打量她。只有看到不懂之處,她才會自言自語,鳳九天便為她解答,無一遺漏。
慢慢地她也習慣了,已經把鳳九天當作朋友一般熟悉。二人便這樣日日坐在梅花樹下,安靜譯經。鳳九天時常覺得奇怪,為何自己這樣沉得住氣,居然天天對著她也不動手。他靠近她時,時常會聞到一點幽香,似蘭似梅,清涼優雅,不似任何一個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氣,不由得暗暗納罕。
他當然不知道那是浮香丸的香氣。浮香丸本是一味藥,用來治療君亦休的心疾,她已經服了十年,體內就自然帶有浮香丸獨特的香氣。
這樣過了五六天,君亦休已經將經書大致看完,有了鳳九天的幫助,她基本上將經書所有的文字都瞭解明白。這天終於看完最後一章,她輕舒了一口氣,站起來向鳳九天認認真真地行了大禮,笑道:「多謝游公子相助,亦休真是感激不盡。」
鳳九天神色未變,淡淡道:「你為何如此多禮?如果姑娘當真當在下是個朋友,就不必如此客氣了。」
君亦休只得笑道:「難得公子這般大度,本想請公子到前院奉茶,可是你……又不願見師父。亦休也沒什麼東西招待公子,難為公子幫亦休忙了這麼多天,真是過意不去。」
鳳九天走到她身旁輕聲道:「我幫忙,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你師父。你明白嗎?」
君亦休微微一怔,道:「那,真是多謝公子了。」
鳳九天看了她一眼,道:「今日經書已經全部看完了,你可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若是沒有了,明日……」
君亦休以為他生了不耐之心,連忙道:「亦休已經麻煩了公子這麼多天,已經十分不妥了。公子若還有其他的事,大可以不必管亦休了。這經書我已經看了個遍,意思也大概明白了。明日公子若是沒空,就不必來了。」
鳳九天眼光一沉,涼涼道:「你……不想我來嗎?」
君亦休笑道:「哪裡的話。亦休是怕耽誤公子。」
鳳九天轉過身朝山下走去,冷冷道:「既然這樣,那在下就告辭了。君姑娘好自為之。」
君亦休一愣,不知他為何突然又有些不快。頓時有些不安,只覺得心口有些發悶,想叫住他又不知說什麼,一時間竟是呆了一呆,看著他遠遠地下了山去,才歎了一口氣。慢慢地往回走。
鳳九天快步下了山,忍不住又抬頭望了一眼。他這些天來不斷地接近她,可這個女子對情意之事還當真不是一般的遲鈍,竟然沒有多少反應。他忽地冷笑一聲,自語道:「君亦休,本王就不信,你當真是塊石頭!就晾你幾天,看你會怎麼樣!」
君亦休回了後院廂房中,就見燕兒欣喜地叫著:「小姐!你回來了!有個好消息!」
君亦休淡淡道:「什麼好消息?!」
燕兒道:「小姐,你還不知道吧?四大才子到梅花庵來了。正與無花師太在前院品茗呢!老爺和三小姐們都來了!」
君亦休喜道:「哦?爹和圓兒來了?真是太好了。」
燕兒道:「剛才小師父來說了,無花師太說難得老爺也來了,請小姐你也過去。」
君亦休連忙換了衣服,與燕兒進了梅花庵堂後的院落內。見無花則坐在堂前,左邊一側居然掛了一匹紗簾。君望祖一見她便叫道:「亦休,你過來。」
君亦休連忙快步走到跟前,道:「爹,您來了。女兒給您請安了。」
君望祖連忙扶著她,笑道:「快見過你師父。」君亦休連忙上前見禮,無花淡笑道:「不多禮了,你坐吧。亦休,今天為師徵得你父親同意,請你過來,是想讓你也聽聽四大才子的品茗會。這四位公子,都是當世俊才,見解都有獨到之處,對你譯經定有幫助。不過,你只許坐在這簾後聽,不許說話,也不許出這個門,明白嗎?」
君亦休連忙答道:「是,師父。」
無花這才與君望祖進了院中,與四大才子一一見禮,坐定。只聽無花道:「今天四位公子光臨我梅花庵,實是本庵之福。既是主人家,就容老身先獻醜了。」
盍泚道:「晚輩不敢。無花師太太客氣了。我等早聞知無花師太學識淵博,佛學造詣在這西藩更是首屈一指,故此慕名前來叨攏,還要請師太多多指教。」
無花笑道:「四絕公子過謙了。」說著已經有小師父取了茶來。眾人見那茶葉色澤淺黃,竟如花一般鮮艷,頓時驚歎不已。益錚弦道:「這是什麼茶?想不到竟然觀之則香。」
無花淡淡笑了,並未答話,讓人取了小炭爐,煨上一壺水,不多時,水便沸了,無花將水取下,晾在一旁,這才輕聲道:「諸位公子對這茶好奇麼?這是我梅花庵四花茶之一,名曰涼菊。此茶不能以沸水沖泡,需將秋日之雨水煮沸後晾至七成熱,再衝。」說完,她以手試了試壺的溫度,這才慢慢地將壺提起,緩緩衝泡。水入杯中,那茶即刻慢慢展開,如秋菊綻放一般,頃刻間開滿了茶杯。菊花的香氣頓時撲鼻而來,眾皆驚歎。
無花將茶一一衝好,小師父送至各人面前。盍泚笑道:「觀其色,聞其香,得其意。無花師太這壺茶當真是令人心醉。」
無花淺笑道:「盍公子請。」
盍泚拿起杯來,淺飲一口,歎道:「味似苦似甘,回味無窮。能中和性與味,色與香,果真是極品。」
無花點頭道:「四絕公子也名不虛傳。不過是一壺涼菊,公子就能品出個中真味,老身也佩服。」
盍泚道:「師太過獎了。在下只不過是發些感慨罷了。如今世道艱難,我等能有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已經心滿意足了。」
蔣儼道:「如今雖時局不定,但西藩地祥人和,尚算安寧,天地之氣,以和為貴。盍泚何苦總是憂心不安?」
盍泚冷笑道:「以和為貴?蔣儼是這麼想的?如今誰不知道寧西王鳳九天為人殘酷,西藩官員個個如履薄冰?況且邊關之患,威脅尚在!如何祥和?」
申公方突然道:「亂世用重典,方能定民心。如今邊關有外患,雖非亂世,但危機猶在。寧西王雖然嚴厲,但不至於殘暴無道,我倒是覺得他手段非常,並非毫無道理!」
盍泚一愣,道:「申公方你也這麼想?」
申公方道:「朝中之事,我也聽父親提過一些。寧西王雖然冷酷無情,但治法嚴謹,並非庸才。」
盍泚皺起眉頭,申公方之父申徹是西藩的一品監御史,乃是朝廷加封,並不隸屬於寧西王鳳九天管轄。簡單說也就是朝廷派來監督寧西王的。他也這樣說鳳九天,難道鳳九天當真有那麼好?!想了一想,還是忍不住道:「那些手段對付外人,我無話可說。可對付自己的子民,卻……並非什麼明智之舉!」
無花輕歎一聲,道:「兩位公子不必相爭。新晉寧西王鳳九天,貧尼在他八歲時就認識他了。這個孩子並非大惡之徒,只是內心冷漠,沒有半絲溫情。若要論智慧手段,他不輸給任何人,只是……境由心生,慾念過多,就與心偏差了。」
眾人都微微一愣,沒料到無花竟與鳳九天還有交情,當下都默然不語。無花命人續茶,淡淡笑道:「幾位定是奇怪,為何貧尼與寧西王爺竟會相識。其實十五年前,貧尼曾去王府為一個人看病,因此在王府中住過半月。」
眾人面面相覷,無花師太不但佛學精深,更精通藥理,這是人盡皆知的,只是沒想到寧西王也請她去看過病。只聽無花又道:「幾位都是當世俊傑,日後定會有一展抱負之時。也許到了那時,今日之論又當是別有一番滋味了。」
一時間眾人都沉了眼光,望著眼前的茶水,安靜無比。過了半晌,才聽益錚弦笑道:「我們喝了師太的好茶,也該好好回禮才是。盍泚!」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