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院的女兒紅當真是名不虛傳啊。金鳳十分感慨地想,難怪那些男人這麼樂不思蜀,連密談也要挑在這種地方。
風月撇著嘴:「娘娘,您還說我膽小,您自己呢,還不是連門都不敢進。」
金鳳摩挲著酒壺:「怎麼叫連門都不敢進呢?娘娘我把該帶到的話都帶到了呀。」
風月嗤笑:「您就在門外喊了一句,早點回家,就溜了。您就眼睜睜看著皇上懷裡摟著兩個煙花女子呀?」
金鳳默然,半晌才道:「你家娘娘就是沒種啊。」
「娘娘!」風月甚憂慮:「你這樣怎麼成?下回再見到,起碼也要大罵一句:『姦夫淫婦!』」
「這樣好麼?」金鳳挑眉。
「就是應該拿出您正宮娘娘的氣勢來呀!」
「那你方才怎麼沒有對雲重吼上一吼?」
風月語塞,而後低頭,默默垂淚。
「太丟臉了。」
金鳳歎息:「算了算了,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吼了又能如何。」
兩杯女兒紅下肚,金鳳臉上微微泛紅。正酒酣耳熱之際,房門被撞開,一個修長的身影閃了進來,復又迅速合上門。
金鳳捧著酒杯,有些愕然地看著躡手躡腳的皇帝陛下。發覺他身後沒有其他人,他心中忽然有些發怵,連忙站起身來,一句話不經大腦就衝口而出:
「我們真的不是來捉姦的!」
段雲嶂正打算不由分說先帶她離開這裡,卻被她這句話狠狠噎住。
「你真是來捉姦的?」他眸中開始有風雨凝聚。
金鳳後退兩步:「都說了,我們不是來捉姦的!」
段雲嶂咬咬牙,沒有時間同她廢話了。他將風月拎起來,丟給門外的段雲重,道:「你們走前門。」
段雲重抱著臉色煞白的風月,腦子清醒了幾分:「為什麼要我們走前門?」
「引開官兵。」段雲嶂一點也不含蓄地解釋。段雲重頓時苦了臉。
「萬一我們被錯抓了怎麼辦?」
「自己想辦法出來。」
「……」皇兄,你還可以更沒人性一點。段雲重對著懷裡的心上人,默默流淚。
風月一腳把他踹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金鳳忽然對段雲重產生了一絲同情之心。還沒等她說點什麼,段雲嶂已經毫不留情地把那對苦命冤家關在了門外。
「你這是……」她疑惑地看他。
段雲嶂也不解釋,快速地將她拉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
金鳳嚇了一跳,心裡漸漸浮上不安:「你要做什麼?」
「跳下去。」段雲嶂簡潔地說。
「跳跳跳……跳……下去?」這裡是二樓啊!
段雲嶂懶得跟她廢話,一手攬住她的腰肢,便要踩上桌椅往窗外跳落。
「我不跳!」金鳳雙手死死扒住窗沿,「死也不跳!」她睜著一雙無畏的大眼睛,義無反顧地瞪著段雲嶂,似乎在說:你逛青樓我沒有意見,想謀殺親妻,卻門都沒有!
段雲嶂也瞪著她,門外已經有喧鬧聲了,段雲重正在大聲打著哈哈:「我們是路過的,路過的!」
這黑胖丫頭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考驗他的耐性麼?
有那麼一瞬間,段雲嶂靜默了,而後他湊近她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話。
金鳳愣住了。趁著她晃神,段雲嶂攬住她一躍而出,身後,房門被撞開。
「啊啊啊啊啊啊!」金鳳的慘叫聲淒厲而悠長。
段雲嶂在她耳邊說的是:「你說過的,夫妻本是同林鳥。」
金鳳眼含熱淚:你難道不知道下一句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當段雲嶂和金鳳兩人被一群官兵團團圍在核心時,兩人不由得對視著歎息了一番。段雲嶂心中想的是,早知如此,剛才何必跟這黑胖丫頭廢這麼多話。金鳳想的是,還是被抓住了,早知如此,剛才何必跳窗……
「頭兒,可算逮到這女賊了!上報給威國公大人,您可就是大功一件啊!」官差之一諂媚地靠近捕頭。
「女賊?」金鳳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女賊?」
官差之一興奮地道:「頭兒,你看這女賊一見您的虎威便俯首帖耳,已經自行招認了!」
金鳳無語,而後扯了扯段雲嶂的袍袖:「他們要抓的是我?」
段雲嶂點點頭。
「為什麼要抓我?」
「呔!女賊,你竟敢夜入威國公府行竊,真是膽大包天,此刻你若束手就擒,本捕頭還能在威國公面前為你說上一兩句好話。如若不然,便休怪本捕頭刀劍無眼!」捕頭叉直了腰,中氣十足地吼過來。
「你們憑什麼說我是女賊?」金鳳冷靜地問。
捕頭嘿嘿笑了三聲:「你還想蒙騙本捕頭?劉家大公子親眼所見,女賊臉黑如墨,本捕頭翻遍整個宜春院也沒有找到第二個黑臉女子。你不是女賊,還有誰是?」
金鳳靜默了片刻:「這位大人,我真的不是女賊。」
「你還敢狡辯!」
「……」金鳳放棄了。「大人,你要把我押解往何處?威國公府麼?」
捕頭冷笑:「你也配?先押去刑部大牢,大刑伺候!」
「不如先去威國公府吧。」金鳳帶著一絲希冀,怯怯地問。
捕頭一愣,而後大怒:「豈有此理,哪有你討價還價的份?帶走!」掃了一眼段雲嶂,「這女賊還有同夥!一併帶走!」
適才在廂房中見過段雲嶂的官差此刻叫出聲來:「頭兒,這個人小的方才在另一間廂房裡見過,是普通的客人。他……會是女賊的同夥?」
金鳳連忙揮舞著手:「他不是我的同夥,他是……」她腦筋一轉,「他是被我劫持的!」她還待說什麼,卻被段雲嶂一把拉到懷裡摀住嘴巴。
「我就是她的同夥。」段雲嶂笑瞇瞇道,「我不僅是她的同夥,還是她的男人。所以,你們連我一起抓了吧。」
金鳳徹底僵硬了。
段雲嶂握緊了她的手,放在胸口,似笑非笑地輕輕道:「娘子,看來咱們得去刑部大牢走一遭了。」
他的聲音透著一絲戲謔,卻莫名地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金鳳與段雲嶂被雙雙五花大綁,連推帶搡地扔進了刑部大牢。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大駕光臨並沒有讓刑部大牢蓬蓽生輝,房樑上的老鼠照舊竄來竄去,還落了一小片灰塵在金鳳鼻尖上。
抓獲他們的官差下巴揚得高高的,十分鄙夷地看了他們一眼,光鐺一聲關上了鐵門,上了兩把鐵鎖。
金鳳看了看頭頂上的蜘蛛網,又抑鬱地看了一會兒大鐵鎖,終於認命地默默到牆腳蹲了。
「果然今日出門前該去看看皇歷的。」
段雲嶂在她身邊坐下,側著臉,看著她,只是笑,彷彿心情還不錯。
「真龍天子就在你身邊,還看什麼皇歷?」
金鳳斜他一眼:「真龍天子,我們該怎麼出去?」
「會有人來救的。」
金鳳想想也是,先前廂房裡那幾個臣子都不是吃素的。
「既然這樣,皇上您龍體尊貴,為什麼還要攪和進來呢?」
段雲嶂雙手被反剪在身後,靠著牆蹭了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只是跑的慢了些。」想了想,他又不滿地看她一眼,「你要是乾脆些跳下樓去,不就沒那麼多事了。」
金鳳嘴角一繃:「臣妾拖累皇上了。臣妾該死。」
段雲嶂目光在她臉上逡巡幾圈,忽而咧嘴:「算了。其實到這刑部大牢來見識一番,也十分有價值。」
「比宜春院更有價值麼?」
段雲嶂一怔。
金鳳十分不屑地看他一眼,「哼」的一聲撇開臉。
段雲嶂臉色有些難看,他直起身子:「黑胖,其實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金鳳又哼了一聲,將臉撇得更開,直接用後腦勺迎接皇帝陛下焦急的眼眸。
「那兩個女人是桃花嬤嬤臨時搬來救場的,若不是有官差臨檢,我……」段雲嶂見金鳳完全無動於衷的樣子,索性站起來轉到金鳳對面。
「我絕對沒有碰那兩個女子一下。」他鄭重其事地道。
金鳳終於正眼看了他一下,眼珠亮亮的:「那洞口陽春淺復深,也是你憑空想的?」
「……」皇帝陛下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自食其果。
「皇上,臣妾這就得說您兩句了。」金鳳義正詞嚴地挺起胸脯,「您喜歡漂亮的女子,臣妾沒有意見,可是煙花之地,畢竟不是一國之君應當出入的地方。更何況,你這麼晚了還滯留宮外,可曾想過宮中諸人會有多麼擔心?皇上可曾為太后娘娘想過?萬一此事傳到太后娘娘耳中,她又該多麼傷心難過?」
「黑胖……」
「若不是皇上您貪戀美色,留戀煙花之地,臣妾怎麼會心急如焚,親自出宮尋找?又怎麼會被誤認為女賊,遭此牢獄之災?萬一此事傳揚出去,臣妾又當如何自處?皇上又當如何自處?」
「……你說的是。」段雲嶂黯然低下頭。
「所以,」金鳳高昂著下巴總結,「臣妾以為,今日之事,都是皇上您的過錯。」
段雲嶂頭垂得更低了:「皇后言之有理,一切都是朕的過錯。」
金鳳冷笑一聲,一口氣穩穩地沉下來。
只是段雲嶂認錯認得這般理所當然,倒教她有點食不甘味。
段雲嶂逆來順受地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忽然道:「皇后,宜春院的女兒紅好喝麼?」
「還不錯……」
金鳳驀然住口。
段雲嶂詭笑著湊近她的唇邊,吸了吸鼻子,濃眉倏地蹙起:「你還喝了不少。」這女人究竟是來捉他的奸,還是自己來逛青樓的,實在難說。
他呼出的氣息極濃極重地掃在她唇上。金鳳一愣,下意識地將腦袋往後一縮,後腦勺便親切而結實地撞在牆上。
皇后娘娘齜牙咧嘴,涕泗橫流。
段雲嶂深深地歎息,這個女人,沒了他可怎麼辦。
「疼麼?」
金鳳幾乎要拿眼白他了,聽聽這聲,能不疼麼?
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城門逛青樓,殃及池魚……他靠這麼近做什麼?難道以為她也是青樓裡那些隨便的女子麼?方才是為國為民惱他,現在卻是為了自己心裡的那一塊難消的芥蒂,她難得有些鬱憤了。
忽然,一隻手覆上了她的後腦,輕輕撫摸,緩解了不少疼痛。
「這樣好一些了麼?」
金鳳抿了抿唇,不做聲。
段雲嶂曉得她的脾氣,不以為忤。只是能讓平日雲淡風輕的她這般生氣,他心中倒是愉快得緊。
那手繼續揉著,力道拿捏得十分到位。
半晌,金鳳終於發覺了不妥之處:「你的手……不是被綁起來了麼?」
「上回凌霄教的解繩的法子,不過是小把戲。」段雲嶂漫不經心道。
金鳳怔住。
一個皇帝,為什麼要學解繩的法子?
「這世上的事情誰能說得準。說不好哪一天,朕就會淪落到要逃命的境地。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
金鳳默然。她細細地打量著段雲嶂英挺的劍眉,忽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段雲嶂抬眼,正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為她揉捏後腦的動作忽然一頓,眼睛裡像是被震動了一下。
金鳳有些窘迫起來,她想要移開視線,卻發現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他的眼神粘住了一般,無法離開分毫。
她能看進段雲嶂的眼睛裡,甚至看進他的心裡。她似乎能聽到兩人之間清澈的流水聲。
「黑胖,」段雲嶂忽然開口,嗓子略有些沙啞,「如果我說,自從三年前的上元夜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碰過一個女人,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