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上在位的第十六年,西粵女國派使團來朝,進獻犛牛二十頭,山藥十車,美人三名。
西粵女國地處中土之西,地形以山丘為主,交通不便,加之國小勢薄,只能仰仗與中土交易納貢換取些利益。女國顧名思義,乃女尊男卑之國,男子在西粵女國地位與奴僕無異。而周邊略大些的鄰國名叫犬釋的,乃是與中土一樣的男尊女卑之國,對女子如對豬狗,自然容忍不了西粵這樣倒轉陰陽之舉,曾多次舉兵入侵西粵。西粵的女人們靠著易守難攻的地勢、精良的製毒之術以及□的大腿,抗擊犬釋,屢戰屢勝。
中土天朝,向來對化外文明極為寬容,對西粵女國特殊的風俗也十分尊重,多次助西粵擊敗犬釋。而西粵女國對中土風物也極為仰慕,每隔個一兩年便要派使團來進貢。西粵進貢之物多數是本地的土特產,換回去的卻是極為貴重的茶瓷布匹,天朝寬厚,也從來不與她們一般見識。
這年西粵照例派了一群做官的老女人,帶著幾頭野物和幾輛小破車進了天朝京城,進貢的貢品名單上卻多了一項從前從未有過的東西:
人。
女人。
西粵從前不進貢男人,是因為她們覺得男人不值錢,拿不出手。可是女尊的西粵卻將女子當做貨物進貢到天朝來,實在是十分大膽。
西粵女國使團為首的是一名姓朱的中年女官,身形纖細嬌小,自乾羅殿門一直走到御座之前,卻氣度十足。
皇帝陛下和眾大臣也不是第一次見這位朱女官,彼此例行公事地表了一番安撫敬畏,便將自家的寶貝單子列出來向對方要價。
「朱大人,聽說你們這次來帶了三位美人?不知是何用意?」禮部尚書大人找了個空,問出了這個滿朝文武皆十分好奇的問題。
朱女官身量小,聲音卻粗獷得很,呵呵笑道:「這正是本使要稟告皇上的。」她向皇帝陛下恭敬地行了一個天朝的叩拜之禮,「天朝皇上,我西粵女王今年四十,有男妃二十七名,聽聞您至今只有一位妻子,震驚之餘更深深地為您感到難過。我王認為,這自然是天朝女子相貌不足的原因,便在我國中挑選了三名頂級的美人,以供皇上您挑選。」
滿朝文武靜默了片刻,終究還是禮部尚書大人再替大家問了一句:「朱大人該知道我天朝男尊女卑乃是常例,你們的女子來到天朝……」
「大人大可放心,這幾位女子都是心甘情願放棄我國中貴戚之地位,只為來服侍天朝皇上的。」
朱女官說得誠懇,大殿上的男人們都頗有些心動。從來都是西粵派使團來朝,天朝少有人去過西粵,故而西粵在天朝男人的心目中是一個全是女人的奇異國度,是一個花紅柳綠的溫柔鄉。這些年來常來常往的朱女官,雖然年華日漸老去,卻仍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雪膚紅唇,星眸竹腰,想必西粵國中挑選出來的美人更是不同凡響。
禮部尚書大人瞅了瞅百官期盼的眼神,在心裡深深歎了一口氣,便命人傳詔三位美人上殿。
殿門口的司禮太監扯著嗓子叫喚起來:「宣西粵女國三位美人覲見!」
眾大臣於是拉長了脖子,從御座上看下來,倒是十分整齊。
「美人覲見」的餘音尤繞,大殿中的日光便被遮去了半邊,眾人瞪著殿門口,只見並排站了三位籠著輕紗,梳著雲髻的姑娘,個個都是膚黑眉粗,虎背熊腰,殿門瞬間有了些水洩不通的意思。
遠處傳來仙鶴鳴叫,殿中無人私語,寂如永夜。
彷彿過了一個春秋,禮部尚書懷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心情顫聲問道:「這……就是你們西粵進貢的美人?」
朱女官的櫻桃小嘴微妙地挑起來:「皇上,眾位大人,看我西粵女子與天朝女子比,如何?」
禮部尚書終於忍無可忍:「朱大人,既然是美人,起碼也應該是您這個樣子的吧?」
眾位大臣紛紛點頭,臉上都現出憤怒的神色。
朱女官受了驚嚇一般摀住小嘴:「大人您這是在諷刺本使麼?本使雖然相貌醜陋,可也是堂堂國使!」
眾大臣面面相覷。
「這三位美人都是來自我們西粵最著名的美人村,那裡的女子個個膚色如漆,體型圓潤,國色天香。她們的胸脯就像山中的蜜桃,她們的眼珠像葡萄美酒的光澤。」
說起自己國家的美人,朱女官侃侃而談,而殿中眾天朝男子都不知說什麼才好。朱女官神情認真,似乎打心眼兒裡認為,必須要長得像這三位「美人」一樣,才算是美人。
阿彌陀佛,西粵國真是一個奇特的地方。
大臣們紛紛將同情的眼光投向皇帝陛下:這樣的美人,您收是不收?
龍椅上端坐的皇帝陛下一直沉靜以對,就連那三位「美人」的入場也沒有讓他的神情改變幾分。他沉思一陣,忽然道:「那個村子,莫非是叫做永福村?」
眾人訝然。
朱女官也有些意外:「回皇上,那村子叫做靠山村……」
皇帝陛下於是吁出一口氣,口中喃喃念叨了一句什麼。只有立在他身邊的小孫子公公隱約聽到,皇帝陛下說的是:
「就知道她是在扯淡……」
朱女官聽不到皇帝陛下的自言自語,問道:「皇上,這三位美人,皇上打算如何安置?」
眾大臣伸直了脖子,去瞧皇帝陛下此刻的神情。
只見年輕的皇帝陛下泰然地勾了勾唇角,道:「這幾位美人,朱大人還是帶回西粵去吧。」
朱女官變了顏色。
「告訴你們的女王,你們送來的這些美人,沒有一個比得上朕宮裡的那一位。」
「誰?」朱女官失聲問道。據她所知,天朝皇上只有一個老婆,根本就沒有納妃啊。
皇帝陛下再笑:「正是朕的皇后娘娘。」
殿中眾人都在心裡長長地哦了一聲。
香羅殿中,正在訓示下頭女官的皇后娘娘,驀地打了個噴嚏。
後宮裡哪有不透風的牆。不過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便被捅到了後宮皇后娘娘面前。
金鳳正在熙羅殿裡頭陪太后娘娘和徐太妃說話,說到一半,風月急火火地上來,將此等開天闢地難得一見的奇聞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
金鳳訝然地捧著一個茶盅,只見到太后娘娘和徐太妃的眼睛裡慢慢放出光芒。好不容易等到風月說完,徐太妃便扯著太后娘娘的袖子興奮地朝金鳳看過來:「皇后啊,照這麼說,莫非你是西粵國的後人?」
太后娘娘嗔怪地看了徐太妃一眼,臉上卻也現出好奇的紅暈。
金鳳愕然,半晌不動聲色地將手中茶盅放下。
「臣妾是在京城出生的。」
「這樣啊……」太后娘娘和徐太妃互看一眼,有些失望。
「千真萬確。」金鳳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在心裡記下,下回出宮見到親娘一定要問一問,她是不是從西粵逃出來的落難佳人……
太后想了一會兒,對風月的話還是存著一絲疑慮:「皇上真的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說,西粵進獻的美人都比不上皇后?」
風月點頭。
「那麼皇上確鑿是把那三個美人給送走了吧?」
「是。」
太后娘娘心有餘悸。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宮不容倆黑胖。倘若真的讓西粵來的那三個黑胖美人進了宮,那還得了?
「可是西粵的那位使臣似乎十分不滿呢,還揚言要帶那幾位美人進宮親眼見見皇后娘娘。」
「呃?」原本沉靜的金鳳一驚。
「皇上答應了?」她臉色微苦。
「這……就不知道了。乾羅殿那邊還未傳出消息來。」
徐太妃搖著把貴妃團扇笑道:「以皇后的容貌,難道還怕她們不成?別說三個美人,就算是十個也不在話下。」
金鳳覷一眼徐太妃幸災樂禍的神情,慢慢道:「臣妾乃是後宮之首,一國之母,本應以德服人,以端莊治下,和幾個普通女子在容貌上爭勝負,未免失之輕佻。」
太后娘娘聞言倒並不太驚訝:「皇后說的有理。哀家想,皇上也絕不會答應這等無理請求。」
金鳳笑著站起身來,分別給太后娘娘和徐太妃行了個禮,便告退了。
徐太妃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待金鳳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便嗖地站起來:「太后,您看,我才說了幾句,她就說了這麼多來頂嘴。她何嘗把你我放在眼裡?」
太后娘娘垂眸看著案上金鳳送來的東西,並沒有立刻回答她。
太后娘娘喜甜,卻怕膩,金鳳便讓御膳房專學了些嶺南的點心,清甜入口。太后娘娘近來讀《楞嚴經》,金鳳便命人專程去京郊洪門寺求了住持大師手抄的本子。
太后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十年了,你還當她是初入宮時那個無知的丫頭麼?她不願做的事情,總能找出理由來,誰又能勉強得了她?」宮裡頭各位娘娘公主的衣食喜好,皇后娘娘總能拿捏的十分到位,乾羅殿發生的事,片刻就能傳到皇后娘娘面前。她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任人嘲諷的小黑胖了。
徐太妃有些驚訝:「那太后就任由她騎在我們頭上麼?」
太后娘娘悵然:「三年前,哀家就把這些都看淡了。」她拈起一小片雲片糕,放在嘴裡嘗了一下,笑道:「皇后對於吃食的品味,始終是不錯的。哀家把這後宮交給她,十分地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