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宮裡的素方女官發覺皇后娘娘最近忙碌了許多,早膳扒得少了,下午也不在皇城裡遛彎兒了,倒是一趟又一趟地跑文宣閣,晚上就寢也越發地晚了。
燭影搖搖,素方有些擔憂地遞上杯茶:「娘娘,這麼晚了還不歇下?」
「過半個時辰再歇。」
「娘娘您這是要考狀元?」素方不解。
金鳳叼著毛筆抬起頭來:「老師說下個月小考。」
素方用帕子揩著她臉上的墨跡:「小考又如何,皇后娘娘隨便考考不就是了?」
「你不知道,皇上上和老師賭氣,發了宏願,這次小考要取頭名呢。如果取不到,皇上就要在朝陽門和永徽門之間來回跑三趟。」
「那和皇后娘娘這般用功又有什麼關係?」
金鳳咧開笑臉:「我想看看他來回跑三趟是什麼樣。」
素方一頭的汗。
自打進了尚書房上課,皇后娘娘和宮裡的公主們來往得就密切起來了,就連皇上和二皇弟也偶爾會跑來香羅殿,跟皇后娘娘探討些學問上的道理,都說皇后娘娘對凡事都有些「獨到的見解」。可是素方卻從沒聽到什麼獨到的見解,只是常看見一群人圍著皇后娘娘笑成一團,皇后娘娘卻悠然自得地端起茶盅來飲茶。
這些改變,素方都一一向太后娘娘報備了,太后娘娘聽了,卻沉吟不語,半晌才道:「隨他們去吧。」。
到了小考那日,人人都摩拳擦掌,卻不是為了取第一名,而是自家母妃都私下交待過了,一定要助皇帝取得這第一名。若是真讓皇帝在皇城裡南北東西地跑上三趟,豈不是貽笑大方麼?
段雲重使了點小心眼,把金鳳的位子挪到了段雲嶂的身後,然後衝著段雲嶂拍著胸脯道:「皇兄放心,一切有我。」
段雲嶂甚是不屑:「就你?」
段雲重道:「就算我不行,還有小皇嫂不是。」
段雲嶂瞥了金鳳一眼:「朕才不和你們同流合污。朕要取頭名,自然要憑自己的實力的。」
段雲重歎氣:「皇兄,不是我說你,你和魏老師的腦筋根本就不在一根弦上,想讓他給你高分,難。」
段雲嶂正要再說什麼,魏太傅已經抱著一疊卷子進來了。
於是金鳳默默地在段雲嶂身後坐下,心想有這麼多人幫襯,段雲嶂想不拿頭名都難。她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答卷也有氣無力。
魏太傅兜了一圈,來到金鳳桌前,瞧了眼金鳳的卷子,露出淺淺的笑意,又往前一步去看段雲嶂的,眉頭又慢慢鎖起來。
眾人都屏聲靜氣盯著魏太傅的神情變動,心道,皇帝陛下這回又該糟糕了。
段雲重見勢不好,便趁著魏太傅轉身的功夫,往金鳳桌上丟了個紙團。
金鳳一愣,拆開紙團,便見段雲重衝他拚命使眼色,分明是教她把答案寫在紙團上。
金鳳思慮再三,又看著前頭段雲嶂抓耳撓腮的樣子,終於狠下心,把自己的答案寫在了紙團上頭。她想著既然作弊,總不能痕跡太過明顯,於是就索性寫錯了幾個答案,又將自己的卷子塗改得更多。
就讓皇帝陛下得個第一名好了,誰讓他是皇帝陛下呢?
她兜手把紙團扔回給段雲重,段雲重瞧了一眼,臉上露出微笑,復又傳遞給段雲嶂。可憐魏太傅老眼昏花,況且雙眼難敵眾人,這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
後頭的半個時辰,金鳳捱得極為難受,幾乎要睡著。
到了時間,魏太傅咳了一聲,眾人便紛紛交卷。金鳳交了卷子,眼風裡瞧見皇帝還在奮筆疾書,心裡一面覺得好笑,不免又覺得惋惜。這回怕是見不著尊貴的皇帝陛下跑城門的景致了。
魏太傅敲了敲桌子,段雲嶂這才戀戀不捨地放下筆,將卷子吹乾一遍,站起來交卷。豈料他剛一站起來,袍子裡便骨碌碌滾下來一個紙團,一直滾到前頭魏太傅腳底下。
魏太傅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段雲重搶過來,一腳把紙團踢到一邊:「老師,您看今日窗外的飛鳥叫的怎麼特別慇勤呢?」
魏太傅哼了一聲:「二殿下今日堂上考試也考得特別辛苦吧?」老人家眼神時好時壞,偏偏最要命的當口眼尖得嚇人,當下走過去,把那紙團拆開來看,立時氣得渾身顫抖。
「誰!誰幹的?」魏太傅像受欺負的孩童一般叫起來,「你們誰來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木然。
還能是怎麼回事,不就是皇帝偷著燒火,眾人暗中添柴那點破事兒麼?
魏太傅只消一眼,就知道不論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是暗度陳倉的,這裡頭每個人都有份。老太傅瞇著眼睛靠近段雲重:「二殿下,不用說,這是您的手筆了?」
段雲重嘿嘿乾笑兩聲,心想他的屁股回去又不知道要被母妃徐太妃翻來覆去問候多少次。
魏太傅將紙團握在手中,仰天長歎了一聲,驀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漣漣:「先帝爺啊!老臣有負您的重托,老臣管教不嚴,當先自罰戒尺。」老人家急怒攻心,居然拎起戒尺在自己手心上連打了三下,只打得手心紅腫。
金鳳慌了,連忙撲過去劈手把戒尺奪過來。
這一下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傻住了。自從先帝御賜了這金戒尺,還從來沒有人敢從魏太傅手裡把它奪下來過。
「你……你……」魏太傅手指顫抖地指著金鳳,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了。
「那個……」金鳳囁嚅半晌,終於把心一橫,把袖子一捋,將黑胖圓潤的手往老太傅面前一伸。
「老師要打,就打我吧,那紙團,是我寫的。」
「什麼?」魏太傅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老師,請責罰我吧,我……本宮要是叫一個疼,就不是好漢!」金鳳嚥了嚥口水,情急之下,連「本宮」這倆字都吞成「我」了。
魏太傅跪在那兒,半晌無語。過了很久,老太傅終於站了起來,默默歎了口氣。
「該怎麼罰,想必皇上皇后心裡都有數,老臣也就不僭越了。」他覷了眼金鳳手裡的金戒尺,居然也不伸手去接,就這麼顫顫巍巍地走出門去。
金鳳瞧著老太傅的背影,只覺得分外滄桑。
眾人都靜靜地看著金鳳,覺得皇后娘娘今兒這事兒辦的實在有些離譜。
皇帝卻仍靜靜地站在桌前,始終沒有為自己爭辯一句。
早有宮人去稟報了太后娘娘和徐太妃,兩人說話間便趕到尚書房。一見這情形,太后娘娘立時就怒氣難遏。
「皇兒,你怎麼也學起這樣弄虛作假的事情來了?」
段雲嶂有些發怔地跪下,卻不說話。
「莫不是……莫不是受了什麼人攛掇……」太后娘娘森冷的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個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徐太妃,一把便把自家的倒霉孩子段雲重揪過來。
「姐姐,都是這小畜生帶壞了皇帝,您放心,看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太后娘娘微掀眼皮:「妹妹別說笑了,二殿下比皇帝還要年幼,怎麼能攛掇得了他?」
徐太妃只得陪笑:「實在是這小畜生不學好……姐姐,您不要對皇帝太嚴苛了,要罰,就罰這小畜生吧!」
段雲重聽她母妃越說越離譜,搞不好最後連兒子的小命兒都要賣出去,終於忍不住叫喚了一聲:「母妃,這回真的不是我!」
太后娘娘和徐太妃都一愣。
「是她!」段雲重端端正正地將手指向呆立一旁的皇后娘娘。
兩宮娘娘這才留意到金鳳手裡還拎著從魏太傅手裡搶過來的金戒尺。
鐵證如山。
金鳳覺得那戒尺幾乎要把她手心的皮給燙熟了。
正在金鳳以為自己要被兩宮娘娘的眼神給凌遲至死的時候,偉大的皇帝陛下又適時出聲了。
「他們不過是為了幫朕。」
太后娘娘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還替他們說話?」
段雲嶂點點頭,開始脫衣服。
太后娘娘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自己的兒子,聲音都變調了:「皇、皇兒,你這是要幹什麼?」這孩子,莫不是每日被魏太傅責罰,罰傻了吧?
段雲嶂將外頭的黃袍除下,只剩裡頭的單衣,道:「朕曾經答應過魏老師,倘若此次小考不能取得頭名,就要在朝陽門和永徽門之間來回跑三趟。所謂君無戲言,朕這就去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