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霧II》洗塵的細雨ˇ有淚痣的男子-17ˇ
室內開著空調,門窗緊閉,殘留在室內的血腥味無法與新鮮空氣中和,迴旋在室內很難聞。
她和孫澄江是親戚……意料之外的信息。柳下溪右手無意識地旋轉著圓珠筆,靜靜地注視著劉妻。沉吟了一下,他繼續詢問劉妻:「孫澄江幫劉木在北京找的第一份工作是?」
劉妻回答:「賣樓,替孫哥賣樓。孫哥家炒地皮建房子起家賺了不少錢,前幾年把生意擴到北京來了。」
柳下溪想了想,改變話題問:「你認識孫澄江的妹妹孫澄汀嗎?」
「見過幾次面,不太熟。她結婚時我去喝過喜酒,沒多久她死了。」
「她怎麼死的?」
「聽說是流產。木木跟我說她流了好多血,大家都嚇壞了。她丈夫很沒用,只知道抱著她哭,連話也說不出來。等到後來有人叫救護車,送去醫院沒能救活……」她突然住嘴,盯著柳下溪,不滿地問:「問她幹什麼?」
柳下溪沒理會她的質疑,繼續追問:「她出事時劉木在現場?」
劉妻拔高聲音質問:「跟木木有什麼關係?」
柳下溪與她對視,目光毫不退讓,加重語氣重複地問:「孫澄汀出事時劉木在現場?」
被他全身散發著的強烈脅迫感壓倒。劉妻收回目光,高漲的氣勢退縮,拔高的聲音降低,說:「我不清楚。木木,只跟我提過一次。」
「什麼時候發生的?」
「孫哥妹妹流產後過世是去年夏天的事。那幾天特別熱,很多人中暑。木木到杭州出差,順便回家一趟,聽我說起孫哥妹妹結婚的事。他說在北京受到孫哥不少照顧,他妹妹結婚應該送份大禮。第二天清早他去了海寧,隔了一晚回來,告訴我孫哥妹妹的死訊。孫哥沒出現在他妹妹的婚禮上……我聽到不上閒話。說是孫哥家對新郎不滿意。老人家說新郎長相單薄,臉上有淚痣,克妻寡恩薄情……反對他們結婚。他們家做大生意的,很迷信。尤其是孫家老伯,喜歡研究風水、面相。他認為不管男女,臉上有淚痣都不是結婚的好對象。聽說孫哥妹妹個性跟她父親一樣倔強,家裡人寵她,知道她懷孕,才勉強答應婚事。想不到真的應了孫老伯的話……」
有人敲門打斷他們的談話。來人是老賈隊裡的刑警,他們帶著搜查證。
尹九月仔細搜查過室內,衣櫃裡有男人衣物,洗手間也有男士用品,雙份潔衛用具。當然,這些東西沒寫名字,不能確定使用者是劉木,只說明柯瑩秀跟男人同居。他發現主臥室衣櫃內有暗櫃,撬開後發現櫃子裡還有一個小巧的保險櫃,可惜打不開。帶著搜查證的刑警一到,保險櫃十幾分鐘後被弄開。找到了,劉木的私人物品。公事包、私人印章、身份證、存折、銀行卡……
劉妻跟在搜查人員身後,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見他們把劉木的私人物品用塑膠袋封好,低聲自語:「找律師,要快點找律師。」
柳下溪沒參與搜查,他接到老賈來電。他們在孫澄江那邊撲空,孫不在住處,向他助手呂磊打聽,孫昨天上午離開北京去深圳參加投標,暫時不會回北京。收集孫的指紋和毛髮,毛髮正在檢驗中,指紋核對過,與兇案現場瓷片上的指紋一致。呂森、呂磊已被請到局裡。老賈不瞭解全部案情,希望柳下溪回局詢問他們的證詞。
尹九月等柳下溪打完電話,指著柯瑩秀家木門、防盜門上數道大鎖,搖頭道:「下溪,你看這門鎖。防盜意識過剩……她在害怕什麼?害怕被殺人滅口?既然害怕為什麼不報警?」
柳下溪聳肩,柯瑩秀的想法,目前他也理不清。李或跟去醫院,還沒發信息過來。叫來一位同事吩咐他收集防盜門上的指紋,交待幾句便和尹九月離去。
回到局裡,剛下車,康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站在他們面前。
見康容把十指捏得「啪啪」響,盯著尹九月的眼神很冷。
柳下溪笑了起來,拍打尹九月的肩膀,讓他好自為知。
「會談室(舊稱審訊室)」,室內天花板的四角裝有監視器。室內的擺設簡單,四腳被固定的長方形鋁合金桌,上下兩個方位擺著四把椅子,上三下一。桌子上方吊著兩排日光燈管,雖然是白天,燈還是亮著。房間有窗,暗紅色的窗簾布很厚,拉得嚴密,外面的日光射不進來。
小狗安靜地伏在呂森的膝蓋上。他保持著同一姿勢沉靜地坐著,頭略微下垂,視線落在小狗身上,右手漫不經心地輕撫小狗的背。
門被打開,有動靜。小狗立即抬起頭,看到柳下溪,又重新把頭伏下。
有人出現,呂森的面部表情沒有絲毫變法。靜靜的,彷彿與空氣融為一體。
柳下溪倚在門口仔細打量呂森,覺得這位出生江南的青年是一個存在感薄弱,帶有書卷味的清秀男子。他衣著整潔,體型單薄,五官清雅,膚色乾淨。右眼被打傷的部位還殘留青痕,左眼角的痣與右眼青痕對應,增添些許惹人憐惜的柔弱。
柳下溪關上門,回頭低聲問跟在身後的老賈,「他說過什麼?」
老賈搖頭:「沒開口講過話。呂磊那邊很吵,嚷著要叫律師來。」
「醫院的那位王姑娘到了沒有?」
「還沒到。」
「由他去吵。」
「柳處長,要對孫澄江發通緝令嗎?」
「確定他去了深圳?」
「核實過他昨天下午乘坐三點四十分的班機飛往深圳。」
「聯絡深圳警方,找到他後送來北京。」
「已經聯絡過了。」
「請尹隊長和康容過來,你和尹隊長主問,康容筆錄。」
沒多久尹九月和康容一起過來。瞧見尹九月淺色T恤上印有腳印,肯定是康容的傑作,不肯吃虧的傢伙……柳下溪笑著搖頭,說:「我去給大家倒茶。」
「嗨,呂森,我們又見面了。身上的傷好些了沒有?」尹九月走進室內,站到呂森旁邊。
呂森微抬眼瞼,瞳孔略微收縮,沒吭聲。他膝蓋上的小狗看到尹九月,前肢立起衝他擺頭。
尹九月忽略小狗,不在意呂森的態度,往後退到桌邊,一縱,屁股落在桌子上,朗聲笑道:「別緊張,我們不是故意找你麻煩,想請你協助,解答一樁命案的幾個疑團。早點說完可以早點回去。打算留在這兒吃午飯也成,只不過飯盒不好吃。」
回答他的是沉默。
尹九月也不氣餒,背對著老賈伸手,揚動五指。
老賈不明白他的意思,求助地看著康容與柳下溪。
柳下溪嘴角一彎,輕輕地笑了。從門口走過來,拿過老賈的公事包,找出裝相片的信封,拿出劉木生前與死後相片各一張,放在尹九月手上。
尹九月瞄了一眼相片,左右兩手各捏著一張,前後擺動,擺到呂森眼前,問:「認識相片中的男人嗎?」
腐爛中的屍照很噁心。呂森突然瞧見,嚇了一跳,不自覺地想避開,身體往後仰。幸好會談室的椅子結實,只晃了晃便穩住了。
尹九月扁嘴,這一擊效果不明顯,無法徹底動搖呂森的自我防護。手指靈巧地旋轉相片,想了一下,收回屍照,把它翻轉擺放在桌面上。
靠牆站著的柳下溪發現,呂森的視線一直跟隨那張屍照,相片被翻轉擺放在桌子上,他才停止視線追蹤。柳下溪捏住下巴,覺得呂森這個人很有意思。視線飄忽,移動時臉上表情不變,不仔細觀察感覺不到他看的方向。他無視別人對他的密切觀察,視線收回,落在尹九月手上那張劉木生前與柯瑩秀的辦公室合照上,嘴唇緊閉默不作聲。柳下溪覺得,呂森這個男人,心裡有座防守嚴密的堡壘。尹九月用相片攻擊的招數,沒有擊垮牢固的堡壘,只讓外層搖晃了一下。
尹九月一手捏著相片,另一隻手的食指點著坐在辦公桌上的劉木。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目前的坐姿跟相片中的男人一樣。「認識他嗎?」
呂森不回答。
尹九月放下相片,打了一個響指,屁股滑下桌面,蹲下身與呂森的視線齊平,認真地盯著他,說:「呂森,你欠我一個人情,一個解釋,還有住院費。」
尹九月的動作、話語令呂森困惑,他眨著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啟唇張嘴,過了數秒才出聲,喃喃地道:「錢包沒帶。」
「下次給也一樣。」那晚的住院費並不是尹九月出的,他面無愧色地把自己當成債主。「我們工薪階級工資也不高,養家餬口日子過得緊促,沒有多餘閒錢廣佈善緣。你也有工作靠工資過日子,生活也不富裕,應該能理解我的話。」
呂森點頭,表示明白,表示他不是有意不還住院費。
「我們刑警,沒有正常的節假日,平均工作時間每天超過十二小時,有案子發生,常常連續幾個通宵不能休息。不怕說句丟人的話,真的蠻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