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遠華是旁觀者卻走進了屬於他的舞台劇。
他自己並沒意識到這一點。當然,他是自己人生舞台的主角,每跨出一步都以個人意志為主導。
今天,大約在上午十點左右,他被鄒清荷弄醒了。由於李果第二天還要上班,昨晚的牌局在凌晨二點左右就散了。
鄒秋菊對他說:明天過大年,今天吃清淡一些空出腸胃等著明天的大餐。姜遠華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餐餐大魚大肉的對身體並不好。
鄒清荷急著要出門,催促著他草草地吃了一碗菜心煮年粑。
「老闆他們呢?」姜遠華問。
「柳大哥帶他們到外邊轉悠去了。」鄒清荷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兩輛自行車,後面放好了幾個大大小小的盒子。
姜遠華沒騎過這種高高大大的自行車,款式太舊啦,車頭很笨拙……翻身上車有些搖搖晃晃穩不住車頭,好不容易騎上了,捏著車把手,好冰哦!
等姜遠華熟練地把車騎過來之後,鄒清荷丟過來一副白手套,笑道:「手套給你,騎騎就順了。」
鄒清荷瞧著姜遠華扭扭捏捏地上了自行車,蛇行了一陣子才算真正駕駛住車子……站在一邊笑得很沒形象。
外面很冷,騎著車冷風灌進脖子直哆嗦,姜遠華真想返身回到溫暖的屋子裡去。
姜遠華雙眼看到的是:冬天的鄉村,灰暗而殘破。
比他老家的鄉下條件還要差啦。
他們首先到了小七家。
壞了玻璃的窗用紙糊著,通風條件良好,冷風不時從外面襲了進來,溫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還在用柴火的土灶一升火就有一股濃煙從沒有門的通道湧進主屋來,嗆著鼻子很不舒服。
姜遠華好奇地旁觀了一下,這家人燒火作飯用的是稻草與棉桿,可能沒乾透徹燃燒起來有一股很難聞的煙味,屋樑熏得烏黑烏黑,掛著三四塊不大的豬肉被煙薰得烏黑烏黑的,有幾滴豬油往下滴,瞧著就不衛生。
相比之下鄒清荷姐姐家的環境好得太多……
姜遠華暗自想:這家人做的飯菜他可不敢吃。
回頭看了看鄒清荷,他好像一點也不冷正熱烈地跟他的同學在聊天,用的是他聽不懂的土話……他半句也插不進去,他們好像把自己給忘記了。姜遠華有點委屈,重新坐回椅子上。
冷,真冷。腳有點僵,不由得跺了跺。
「啊,很冷吧,我生一下火。」小七說著不標準的普通話,善意地對姜遠華笑了笑。雖然說是同年人,看起來比他們要大上幾歲……雙手套在袖子裡,皮膚有些黑,不合身的舊棉衣露出裡面發黃的棉芯來,腳上穿著棉布鞋,常烤火吧,不少地方被烤壞了。
看看他又看看衣著講究神采飛揚的鄒清荷……姜遠華不由得沉思起來:城鄉經濟條件的差異直接反應在他們的穿著上了。姜遠華的思想境界還達不到哲人的高度,無法形成高層次的人生感悟,只能浮於表面地歎惜生存條件的反差。
小七用鏟子弄了一些沒燒盡的柴火放在屋子中挖好的土坑裡,放上棉桿立即燃燒起來。
姜遠華顧不濃煙熏眼,立即貪婪地吸取火熱的溫度。
「他們幾個好慢,還沒到。」說慣了普通話的鄒清荷不自覺地道。他準備以小七家作為據點跟以前的一幫舊友聚聚,小七家裡的人騎著自行車去通知玩得好的幾位同學。
「他們應該都在家吧,昨天還來過哩。你這次回來呆幾天?回不回學校看看去?前幾天遇到陳老師,他還問起你。」小七道。
哪天回北京……鄒清荷自己也舉棋不定。還在北京的時候計劃是跟柳大哥一起回去,可回到家鄉跟親人相處之後,又想多呆幾天再走……「你什麼時候回學校?」小七考上本省的某所大學只需要讀三年,馬上要畢業了。兩年半不見,小七成熟穩重多了,感覺陌生了一些。
「我無所謂。你畢業之後會留在北京吧?」他已經找到了實習單位不需要急著回學校報到。再好的朋友幾年不見,再次相會總會顯得有一些隔膜,共同的話題聊完之後出現了短暫的冷場。
「嗯,我會留在北京。」
「以後還會回來嗎?」
鄒清荷笑了起來:「當然會,我爸我姐都在這裡呢。」
「不把他們接過去?」
鄒清荷搖頭:「他們喜歡這裡。」
「有空去學校看看吧,老師們都念著你。補習班的今天還在上課,休息三天,初三繼續。當年教我們的老師都在。你啊,當時你走得太突然了,連畢業照都沒一起照。教導主任說起相片的事就很懊惱,到處找你的相片說是要掛在辦公室裡。」小七笑了起來。他那發自內心的歡快笑容讓鄒清荷找回了舊時的感覺。
「那我初三回學校看看。」鄒清荷本就計劃著要去拜訪老師們的。
「我看啊,他們肯定讓你現場給補習生們講講課。」
「你講過課?」鄒清荷好奇道,他還沒當過老師哩。
「暑假回來被主任抓去當了一個月的臨時老師。」小七一邊笑一邊用火鉗翻動棉桿。
「鄒清荷!你回來了!」門推開了,鄒清荷翹首以待的舊友們終於全到了。
門來了,姜遠華望了過去,他的目光立即定住了:一個身穿嶄新的白底碎花棉襖的女孩子出現在一堆灰的黑的泥色的男人之中,就像泥裡生長著一株白色的蘭花。再一細看:柳葉似的眉下有一雙清亮的眸子,不停地閃啊閃,難怪不少人喜歡用星星來形容眼睛……鼻粱有點塌更顯得俏俏的小鼻頭可愛非常,還有捂得很緊的唇顯得下巴更尖更長,聽說這樣的人福氣好而且長壽……編得結實的兩條大辮子垂在肩側……這模樣這神態這長相這衣著打扮,九十年代未的中國已經罕見了。
他的目光引起了少女的注意,便衝著他笑了笑……於是,姜遠華覺得有一股電流竄向了自己的身體,他的血液瞬間凝固。
「他怎麼了?」柳逐陽踢了鄒清荷一腳,用筷子指著姜遠華。
姜遠華拿著筷子攪飯,臉上一副癡癡呆呆的鬼樣子,標準的魂不守體……
鄒清荷笑了:「有人一見鍾情了。」
今晚一起吃飯的人少了李果與柳下溪,他們去跟局裡的同事們聚餐了。
「一見鍾情?」連齊寧也好奇地盯著姜遠華看,他們本沒什麼交集相互之間很陌生。
「唉……」姜遠華長歎了一口氣,倒也不像一般少年被人看破心思而臉紅。他暗戀人家被人當面指出的經歷有過不少,可見到如今,他臉皮厚度不情不願地累積起來了。他垂頭喪氣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你們不准笑話我,這很不現實吧……會沒有結果吧……」說著說著抬起頭來尋找助力似的望向大家。
「清荷來說說怎麼回事?」鄒秋菊帶著笑用萬分善意的口氣問。
「今天我們先到了小七家,等到二點多的時候徐恆志他們來了。徐恆志還帶著他堂妹徐美蘭,今年讀高二了,想打聽學校的事。老薑看到她就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鄒秋菊見過徐恆志沒見過他堂妹,便問道:「長得很漂亮?」
「還好吧,幾年前還是初中生,要是走在路上我認不出她是誰了。長大了一些個頭還跟以前差不多的,今年應該有十六歲了。」鄒清荷認識徐恆志時,他的小堂妹還拖著鼻涕哩。
「很漂亮好不好。」姜遠華反駁,他來了興致:「你們想一想,一片渾濁的灰色突然出現一抹鮮活的彩色……鄒姐你一定能理解是不是?」
「理解不了。」鄒秋菊笑道,姜遠華想在她這裡找同盟的企圖失敗。
齊寧拍拍他的肩,一副你節哀吧:「小姜同志,男人成長的過程啊,就要不停地習慣求而不得的事情。」
姜遠華哭喪著臉,他已經很習慣了求而不得的事。明顯的大家都不支持他這份曇花一現式的戀慕。他便把目光轉向了一直在旁聽的鄒父:「鄒爸,您老怎麼看?」
「看緣份。」鄒父簡潔地給了他三字真言。
眾人哄笑。最沒意思也是最妙最堵人話題三字經名言:「看緣份」曾讓多少紅塵男女無可奈何地龜縮頭角。
深夜柳下溪回來,鄒清荷把姜遠華的事跟他說了。
柳下溪笑了笑,沒放到心裡去,這時他們誰也沒料到姜遠華的一見鍾情引起後面一連串的風波來。
當時的話題很快轉了方向,鄒清荷對柳下溪道:「柳大哥,我想比你遲幾天回北京。初三回學校看看老師們。」
「嗯。」柳下溪也不意外,他早就料到會有這種可能,幾年沒見面了,肯定希望跟親人團聚的時間越長越好。「開學之前一定要回去。」也就比自己晚一個星期回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