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雖然沒有暖氣供應卻也不冷,門窗緊閉著一絲冷風便也吹不進來。
他們剛從外面進來覺得屋子裡暖和,仔細一瞧,大門的左邊放著一個旺得很的炭火爐子,熱氣啊不停地中和冷空氣。
大紅木桌子放在室內的中央,桌子上的放著兩個小炭火爐,架著兩隻不小的鐵鍋,鍋裡的燉雞帶著桂皮的香味塞住了鼻子。
從遠處來的客人們立即胃動了口水差點要流出來。
鄒秋菊從柳逐陽手裡接走孩子:「我把小勇送到奶奶家去。」
李健勇不肯撒手,眼珠兒轉得飛快。那純真的小樣兒牽動了自認為沒心沒肺的心臟,柳逐陽一邊鬆開手臂一邊卻說:「沒事兒,讓他留在這裡吧。」
「有他在,大家別想安穩地吃飯。」鄒父笑道,見剛到家的兒子圍著他轉,想幫忙做事,便推了他一下:「快帶客人入席啊。」
李果放下行李笑道:「我帶小勇過去吧,秋菊你陪他們坐坐。」
李健勇捏著小拳頭,人小力薄敵不過世上的強權,可憐兮兮地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柳逐陽。壓根兒也沒瞧他的親舅舅一眼,鄒清荷不死心地在他身邊叫喚:「小勇,舅舅在這裡。」
李健勇瞟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把目光落在柳逐陽臉上,小嘴一撇,大家都以為他會哭,誰知道他居然露出大大的笑臉來:「球球。」
沒有兒子在身邊,鄒秋菊脫了外套,露出淡藍的毛線衣,紮起袖子進了廚房端出自家做的湖南小吃:香辣蘿蔔乾、蘭花豌豆、五香毛豆、酸豆莢。
不讓鄒清荷動手幫忙。
鄒清荷跟前跟後,想不到離開家之後,自家的姐姐變得如此能幹了,不一會兒,大桌子上有了油炸臘魚與湘式扣肉還有砌得薄薄的香腸片,再來一碟皮蛋……
鄒父把洗好的大白菜、菜菌、黑木耳擱在臨時搭建的菜架子上一邊招呼道:「別呆著啊,過來坐,吃飯吃飯。」
「爸,還差酒。」鄒秋菊提醒道。
鄒父猛拍自己的頭,呵呵笑道:「瞧我這記性。柳下溪,我記得你能喝白酒的,想喝米酒還是谷酒?」
「米酒吧,您別忙了,我們自己來。我哥能喝,陪您喝幾杯。」柳下溪幫忙端飯,他不大愛喝酒,以前也沒跟鄒父喝過(鄒父是客車司機,平常不喝酒的)連忙把自己的三哥推出來。江南人喝酒跟北方人不一樣,喝酒用的杯子小得可憐,一杯就一小口,只能說是呷酒。
柳逐陽也不推遲,他餓了。
看著豐盛的菜餚,姜遠華吸了吸快流出來的口水,推了推鄒清荷道:「老鄒同學,你爸很會做菜哦。」
鄒清荷眨眼,他知根知底,這肯定不是老爸跟姐姐的傑作……
大家落了桌了,另一隻蓋得嚴嚴實實的鐵鍋燉著新鮮的鯽魚,白白的魚湯翻滾得正歡快,裡面還滾動著幾顆帶殼的桂圓。
柳氏兄弟跟慣了清荷的口味,對以辣著名的湘式家常菜很適應。這可是地道的湘味啊!比起清荷在北京做的菜更為濃烈醇厚,雞是臘好的干雞,裡面的調料都有十幾種,吃下去一團烈火滾下了肚。
「好辣!好辣!」姜遠華哇哇叫。
「好吃好吃!」柳逐陽不怕辣一邊呷著小酒,一邊大口大口吃得嘛香嘛香的:「怎麼這魚的味道跟平常吃的魚不一樣?辣裡帶著清甜味。」
「是啊,這雞也好好吃。」姜遠華一邊喝水一邊吃。
「這是正宗的農家雞,跟市面上成批育成的營養雞不一樣。我們這邊的鯽魚本來就是清甜的,燉湯最好,有魚籽的時候最好吃。」鄒清荷吃著吃著出了一身熱汗。
「柳下溪,來,乾一杯。」鄒父最感激柳下溪了,自己的兒子有今天,萍水相逢的柳下溪首當其功啊。他感慨:男人之間友情在這世上何其珍貴從古到今閃閃發光啊。古代有桃園三結義;近代有偉大領袖與英明的總理、戰無不勝的朱大元帥等等一群革命先輩;現在又有無私幫助自己兒子的柳下溪。
柳下溪笑著跟他碰了一杯,一口乾。
感慨啊,還記得幾年前鄒家狹小的屋子……一個家經濟上去了,環境改變了,陰霾隨即消散了,知足者常樂吧。
鄒父不善於言談,以前的話就少,帶著笑怎麼看怎麼樂呵,成了姜遠華的聽眾。
姜遠華最初還有點拘謹,幾碗飯下肚一掃旅途疲勞,立即跟清荷的姐姐說開了,說起一些大學裡的趣事,當然少不了提鄒清荷與他那屋子裡的室友們,這話匣子一打開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的趨勢。
李果進門的時候,大家已經散席了,滿桌子菜剩下的不多。遠來的客人們舒暢地伸展四肢愜意地叨著牙籤。
只有鄒清荷覺得對李果有些內疚。李果自己倒也不在意,夾了些殘菜端著飯碗蹭到柳下溪身邊:「柳哥,要不要去局裡看看大家?他們常常提起你呢。」吃完飯他得上班去。
柳下溪看了一眼鄒清荷,鄒清荷笑道:「姐夫,等一下我跟柳大哥要去給媽上墳。明天再跟你去見他以前的同事吧。」
正在聽姜遠華說故事的鄒氏父女轉過頭來。鄒秋菊認真看著柳下溪嘴角蠕動了一下想說什麼都終沒吭聲。
鄒父樂呵呵地站起來並沒感覺有什麼不妥當:「是該給你媽媽添添土上柱香,我準備香火蠟燭去。你能考上大學,你媽媽在地底下也為你高興。」鄒父感慨了一下,在這種氣氛下也收斂了傷感的情緒。他這個年齡的人閒不住,自行包了單位的客車單開之後也請了人開車,大多時守在家裡也有錢拿,日子越過越好了。兒子讀大學有人贊助也不用付學雜費,支出的錢少。沒有經濟的壓力之後,把閒暇的時間用在帶孫子與改善生活上了。長年勞作弄彎了的腰板兒雖然伸不直,頭卻能抬得高高的。女兒結婚之後當了母親對他這個父親越發孝順了。女婿又是一個居家聽話的好半子,兒子考上北京的大學,這可是縣城教育史考得最好的一個學生,常常有一些高考的家長到他們家取經。唯一遺憾的是:早走的妻子不能晚年享福了。
「上墳?」姜遠華好奇地問。他一直沒看到鄒清荷的母親心裡還嘀咕著,聽這話才知道鄒清荷的媽媽去世了。
柳逐陽踢了他一下:「外面冷,你別跟著湊熱鬧。」
「我又沒說要去。」姜遠華委屈道。
昨晚坐船,姜遠華沒怎麼睡。姜遠華在故鄉小船坐得多,一般都很顛水裡行船滋味兒有卻讓腸胃受罪,就算有游輪也不設臥鋪。初次坐過這種長途大客輪,把它當成遠洋的豪華大游輪來品味了。他又是一個好奇心極濃厚的人,竄上跳下三層的船板上都留了他的身影。現在有些困了,便去了鄒父的床上補覺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鄒秋菊和柳逐陽了。
嗑著瓜子兒(南方的向日葵盛產瓜子兒,有鹽炒、五香、奶油味)喝著豆子芝麻茶。兩人靜坐了十幾分鐘,都沒開腔。柳逐陽沒遇到齊寧之前是一個風流角色與女人調笑之後立即上床。現在反而不習慣跟一本正經的少婦打交道了。
以柳逐陽的目光來看,鄒秋菊五官標緻,眉眼靈活,表情也端莊。如果在髮式、衣著上改進的話肯定會明艷動人,當然化上淡妝的效果更好。從外貌上看配那矮個子娃娃的丈夫有鮮花與雜草的區別。
鄒秋菊突然一笑:「你看上去比柳下溪還小居然是他哥哥。」
「哦。」柳逐陽漫不經心地答道。他並不冷圍著火爐子生出懶洋洋的倦意來。
「你們家知道清荷跟柳下溪的關係?」鄒秋菊突然單口直問。
「嗯,知道。」柳逐陽心道:此女果然是明白人。
「不反對?」
「反對啊。哦,應該說我們幾兄弟不反對,長輩反對。」
鄒秋菊的眉頭扭在一起了:「長輩反對啊……他們會艱難吧。」
「也不算,下溪他媽護著他哩。清荷又討人喜歡,再說了這年頭長輩還能橫加干涉已經成年的兒孫啊。過自己的小日子又不是為了討好別人,想怎麼過願意怎麼過還是由自己的心意說了算。你放心吧,下溪是好男人,一心一意對你弟不會欺負他,一直寵著呢,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覺得他寵得過了份。」
「那就好,那就好。」鄒秋菊鬆了一口氣,為這個暗底裡不知道操了多少心,生怕鄉下進城的弟弟受委屈,每一次電話聯絡聽到弟弟健康活潑的聲音才稍稍把掛著的心放了下來。想著大城市裡的人沒有家鄉純樸,又怕弟弟為了讓家人放心強作歡顏。沒有親眼確定他過得好不好總會擔憂著。
「你早知道他們的事了?」柳逐陽也有好奇心的。
「我從來不相信這世上有人無原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如此的好。柳下溪喜歡我弟弟明眼人看得出來的。」
「噫?你爸也知道?」
鄒秋菊搖頭:「我爸老實了一輩子是實心人,就算你跟你說這事他只會當你在開玩笑。我們這小地方從來沒聽說過有男人喜歡男人的。」
「你蠻敏銳的嘛。」
鄒秋菊笑了笑。柳下溪對弟弟好,不是一天二天而是一兩年啊,只要有心怎麼不會明白他那份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