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的晚餐時間,柳逐陽、柳下溪與鄒清荷正吃著熱呼呼的羊肉火鍋。
「下溪啊,瞧你吃得這麼急的,今晚你還要去值班?」柳逐陽細嚼慢咽吃得有滋有味,反觀柳下溪狼吞虎嚥的,不由得惋惜地嘖舌。
「是啊,多頂幾個班,好在春節的時候有足夠的假跟清荷回老家去。啊,時間差不多了,我先上班了。三哥,你也幫清荷收拾一下碗筷。」柳下溪快速吃完把嘴一抹,穿上外套,戴上厚厚的圍巾出門了。
「清荷今年要回老家去啊?」柳逐陽敲了敲碗邊若有所思:「去多久啊?」
「一個寒假。齊哥會回來過年嗎?」
柳逐陽搖頭:「他要過完年才能過來。大哥大嫂春節要去夏威夷浪漫,老四夫婦雖然留在北京,但他們無趣得很。算了,我跟你們一起去,想必你的老家也挺好玩的。」
「什麼?」鄒清荷連忙陪笑道:「我們那邊小地方來的,過年一點也不好玩。」
柳逐陽雙眼一瞪,似笑非笑地看著鄒清荷:「怎麼?不歡迎我去?」
「哪能。我們那縣城很小,冬天也沒什麼好玩好看的地方。」鄒清荷覺得額頭火鍋的蒸汽太強,出了一身汗。
「當我沒出過遠門啊。」柳逐陽撇嘴:「我看過下溪畫的一些速寫,挺漂亮的鄉間田園嘛,不比人工的景致差。」
「春夏秋三季都還好,一到冬天就沒什麼看頭了,到處光禿禿的。」
「傻瓜,平時挺機靈的一孩子,怎麼突然就變笨了呢?」
「哦?」鄒清荷猛眨眼。
柳逐陽與他對眨。伸出筷子指著清荷的額頭:「你以為我去看風景的啊,我像那種欣賞風景四處流浪的人嗎?」
「不像。」鄒清荷老實地回答。
「那就不得了。你呀,就沒想過下溪跟你一起回老家過年,你家裡人怎麼想?」
「他們早早就邀請了柳大哥啊。」鄒清荷大腦飛速旋轉也沒猜到柳逐陽想說些什麼。
柳逐陽也想不到是鄒家的人先邀請柳下溪,兩人彼此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的眼睛,已經弄明白對方話裡的意思。
柳逐陽問:「你家裡的人知道你跟下溪的關係?」
鄒清荷搖頭:「不知道,我爸很信任柳大哥的。」應該說老爸非常遲鈍的一個人吧,壓根兒不會朝這個方向想他們。
柳逐陽放下筷子擊掌道:「萬一,你老爸發現了你們之間的關係怎麼辦?」
「實話實說,請求老爸理解支持。」鄒清荷倒不擔心這事,他隱約覺得姐姐早已察覺他跟柳大哥的關係,姐姐以前沒說過什麼,就算知道事實也不會反對的。而父親嘛,經歷過媽媽去世的打擊,姐姐重傷的驚恐,有什麼會比兒女們平平安安的活著還重要?記得自己讀高中的時候,父親很少過問他讀書的事情,還一直對他說:「不要硬逼自己唸書,考不上大學也不要緊。」
「唉。」柳逐陽歎氣:「我的意思是:我跟著你們去,萬一東窗事發我可以起緩衝作用。」
鄒清荷笑了,轉念一想:說不定是三哥留在這裡感到寂寞,也沒有人給他做飯吃。唉,留他一個人在北京的確有點可憐,差不多可以把「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句子送給他……
「好啊,我們一起去吧。」
「莫律師有什麼事?」柳下溪給莫文衛端了杯熱茶,很意外對方在深夜來局裡找他。
「其實,也沒事。」莫文衛搓著發涼的手:「過了元旦,晚上真冷!剛巧路過這裡,打聽了一下你還在值班,就上來了。」
「最近怎樣?」柳下溪看得出他是專程來找自己的。
兩人閒扯了幾句:「你為什麼斷定薛偉昭與張映春作偽證?」雖然案子由於當事人的坦白已經很清楚了,莫文衛還是忍不住問。
「我的實驗失敗了。」
「啊?」
「我想證明薛偉昭的指紋是假造的,卻失敗了。既然他的指紋沒辦法假造上去,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慘案發生的時候他就在附近,聽到殺人的動靜他趕到現場,兇手聽到有人出現立即逃走了。薛偉昭不是一個聰明人,他抽出插在被害人身上的凶器印上了指紋(這已經從薛偉昭的口供裡得知)。我想他打算救被害人的,而被害人也看到了他。就在這時,跟他有約的張映春來了,以為他殺了人立即把他拖離現場。張映春比薛偉昭有主見,聽他說清了事情的經過,立即要他回家去裝成什麼也不知道。張映春打算自己處理他帶出來的凶器,不過,真兇……也就是張父跟在她後面,把她藏好的凶器拿了出來。等警察問完案之後,立即把張映春送到外婆家關了起來。張父回來之後把凶器丟到現場,完成了帶著讓人百思不解的偶然嫁禍。而被害人失血過多處於半昏迷狀況,以為救自己的是薛偉昭,才會艱難地出口叫他的名字,想告訴他誰是殺人兇手。薛偉昭被抓之後堅守著張映春教過他的:『不能承認到過現場,不然跳進黃河也說不清』。幾次三番地編造假口供。張映春看到凶器的時候已經想到兇手是誰了,這把刀她熟悉:張父磨刀的時候並沒有避開她,三姐妹中只有她常在家,張家只有她跟母親感覺到父親的殺意。她雖然討厭父親,畢竟是家人,而且她怕他,沒勇氣主動說出父親是殺人兇手,後來想說也沒機會說。張父產生殺意不是偶然的,大女兒雖然一直乖巧聽話,卻不願意在他安排下跟廠子裡的那個男人結婚。張映春給大姐出了一個主意,說讓她以另有心上人為借口推辭對方的求婚。張映春把癡纏她的同學介紹給大姐,文藝小青年與苦情劇似的美麗少女立即產生了火花。那個男人親自來街機店調查過被害人,果然知道兩人之間有曖昧,立即就這事質問張父。張父去了街機店求證,怒火中燒認為是這小青年引誘帶壞了大女兒,殺意堆積,然後動手了。」
「當晚張映春給她大姐送飯去了,應該不在現場啊。」
「張家是張映春做晚飯的,放學之後立即回家做飯,做好飯送給她姐再回家,她並沒取消與薛偉昭的約會,只是推遲了一些,我計算了一下八點左右就可以回家。」
「想不到短短的二天就你弄清楚了事件案子。」莫文衛從包裡拿出一張大紅喜帖來:「正月初七我結婚,希望你跟你表弟一起過來喝杯酒。」
「……春節的時候我陪表弟回老家,不知道初七能不能回到北京。」柳下溪打開喜帖,看到新娘那一欄寫著張涵春的名字,眉頭挑了挑,沒有吭聲。
莫文衛一至看著他的臉,此刻也沒漏過他臉上的表情。遲疑了一下:「其實,我來……是你那句話:『你還是不要知道真相的好』,我一直想不通你話裡的意思。還有,當時明明是你指證真兇就是涵春她爸的,可我問你的時候你又說了一個『不』字,我都有點糊塗了。」
柳下溪的目光從他臉上溜到喜帖上:「你是那樁案子才認識張涵春的吧,從認識到結婚蠻短的。」
「岳母希望我們早點結婚。」莫文衛把熱茶一口氣灌進肚子裡,顯得有些心思。
柳下溪當不來別人的感情顧問,淡淡地笑了笑:「那案子還沒開庭吧。」
「嗯,推遲了。她們母女幾個不打算聘請辯護人,阮家的意思還是一樣,希望告他謀殺,希望判他死刑。」
長夜漫漫獨自一個人值班很無聊,有人聊天也挺好的。柳下溪笑了笑:「你來找我之前已經知道了跟死者拍拖的不是張映春而是張涵春吧,你卻故意誤導我。還說什麼『被害人的日記寫著他們常常利用她出來買東西的短暫的時間躲在附近沒什麼人的死胡同裡牽牽手、親親嘴。』其實這一些都是張涵春親口告訴你的吧。你知道死者戀愛對象是張涵春,薛偉昭沒有殺被害人的動機才斷定他沒有殺人。」
「這個……」莫文衛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在這事上我確實對你有所隱瞞,畢竟男女雙方一個是未成年的高中生,一個是有工作的社會女青年。不方便公開他們的戀愛關係,會讓人產生社會女青年誘拐了高中生。兇案的發生之後,公開他們的關係會給張涵春帶來不好的負面影響。」
柳下溪挑眉:「純屬詭辯。你接手這樁案子之後,是你找上張涵春的還是她找上你的?」
莫文衛工整的臉出現了裂痕,眼睛眨了幾下:「她先找上我的,說是想給被害人上一柱香盡盡心意。」
柳下溪聳聳肩:「然後她在你面前哭了,你追問她怎麼回事,她便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你事情的原由。」
莫文衛的臉色變了再變:「嗯,沒錯。」
「你來找我,其實是關心則亂吧,心裡對即將要成為你新娘的女人,感覺不踏實吧。」
莫文衛點頭:「不怕對你說,我愛她,想要保護她,給她幸福。」
「那麼她個人的意願呢?她的幸福標準在哪裡?」
莫文衛一怔。
「你不要低估一個人從社會中從生活中習得的經驗與智慧。你看,社會上一些領域拔尖的人物並不全是受過高等教育的。」
「啊,什麼意思?」莫文衛不解地問。
「我打聽過張家的情況,一家有三位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卻沒有正常的社會交往,這在現代社會顯得格外詭異。沒有異性出入甚至連同性的交往也沒有,只能說他們家相當壓抑相當不正常。我觀察過她們的父母,其母柔弱,其父專制。張家的四位女性非常害怕其父,這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家庭現象。他們家庭條件不好,其父也不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推測出張父是一個粗暴專制的父親,不是以理服人的類型。這種父親把妻子女兒劃分為自己的專有物,容不得別人染指,把家庭當成自己獨有的地盤。接著從旁人的證詞裡得到證實:張父過於關注女兒們的交友狀況,得知張映春與薛偉昭有感情糾絡的時候打了女兒並把她拖走,這是非常粗魯的動作。當然,對未成年的女兒進行感情管制在中國並不是稀有的行為。不過,那把張映春送給薛偉昭的刀出現他們產生糾紛的地方,而這種刀又是張家小店出售的。張父看到了這把小女兒從小店摸出來送給男同學的刀會有什麼想法?張父有殺人的念頭、勇氣,沒有實行完美假證的智慧。」有些推測性的話柳下溪不想說明白,畢竟潛意識似的誘導殺人者,目前的法律無法指證。
他懷疑,誘導張父殺人的是張家的母親與大姐。這對長期受張父壓迫的母女,難道真的會永遠逆來順受下去?
不,有壓迫就有反抗!以前,女兒們還太小,張母無法養活她們,現在時機成熟了,女兒們長大了可以獨立了,她們沒必要繼續忍受下去……當然,這只是柳下溪的猜測,所以他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