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送走章含芳後,別院內再沒有瞧著不順眼的人,舒歡總算鬆了一口氣,心情歡快的撿起了她的畫筆,摸回了繡花針,而顧熙然則是忙著處理火災的善後事益,還打發了人回顧家大宅送信。
一日三餐,兩人都是躲在房內相對而食,身旁沒有多餘的人,說話就用不著避忌,閒閒的邊吃邊聊,忽然有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彷彿此刻淡然而悠長的幸福,可以繼續延續,直到白髮蒼蒼,地老天荒。
真的只是錯覺而已。
若生活在現代,他倆房門一關,就能享受二人世界,可在這人口多多,事情不斷的大宅門內,即便關上了門,仍然會有人來敲開。
入夜臨睡前,舒歡剛卸了釵環,散開頭髮,就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顧熙然原是半躺在床上看書,聽見這聲音,十分不悅的擰緊了眉頭,問一聲:「又怎麼了?」
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兩人對望一眼,目光裡俱是無奈。
門外響起的是慧雲的聲音,能讓她急著這樣的,絕對不是小事。
「二爺,二奶奶,快起來府裡有人來傳話,說大爺他……他過世了」
舒歡心裡一跳,忙丟下梳子,上前就拉開房門:「怎麼回事,你說清楚點。」
慧雲一個勁的搖頭:「我不知道,問那傳話的人,他也說不清,只說請二爺和二奶奶趕緊回去,家裡都亂成一團了,老爺病倒了,太君哭得差點背過氣去,大*奶整個人都呆傻了,同她說話,她就只嚷著要找繩子……」
顧熙然聽到這裡,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來,只道聲:「備車,立刻走」
事情有點離奇,但很嚴重。
舒歡咬著唇想了想,連聲呼喊丫鬟,最後還是帶著一臉慌亂神色的美景急著趕了過來:「二奶奶有什麼吩咐?」
「去紀大夫和杜師父那裡說一聲,我們即刻要走,他們願意再住兩天的,就住兩天,若是不想再住,回頭讓管事的替他們備好車,杜師父此刻不方便跟進府裡,就讓他先在紀大夫那裡住些天,等事情料理完,二爺自然會尋去。」
美景應了一聲就走。
舒歡也來不及收拾什麼東西了,只將金銀首飾帶了,再同顧熙然一起尋了兩身厚衣裳,就隨便挽了發,喚來賞心提了燈籠,就往別院門外趕。
一路匆匆,誰都無心說話,半道上雲姨娘帶著香茜追了上來,也是默默。
穿行於夜色之中,被涼得有些教人發抖的風一吹,舒歡就不由自主的抬頭望天了,想看看是不是有變天的跡象。
明明是八月十六,月亮最圓的時刻,偏偏那月躲在雲層裡,連繁星也不見,深邃的夜空猶如一張巨大的黑網,撲面而來。
她忽然就緊張起來,心裡有一種野草肆意瘋長的荒蕪感。
穿越過來這麼久,她還從未見過顧熙天,對這個陌生人的死亡,自然生不出什麼悲痛的心情,只是覺得人生流幻,世事無常。
一個前些日子還興致勃勃計劃著中秋過後要出遠門做生意的人,突然就死了,怎麼都讓她感覺這裡頭透出一股濃濃的神秘氣息,而顧熙天在顧家的重要性,注定了他的死亡,將在顧家引起一系列連鎖反應,最後的變化對她和顧熙然來說是好是壞,不得而知。
趕到門外,已有三輛車備在那裡,別院裡的下人自然不可能都即刻跟走,只撿幾個要緊的跟著,其他的人,留著收拾完東西再回。
舒歡走到車前,發現匆忙之下,管事的連腳踏都忘了預備,還是顧熙然搭過一隻胳膊來,撐著她上了車,還未坐定,忽然瞧見別院大門內有幾盞燈籠追了過來,卻是紀丹青和杜秋杜母他們,也趕著出來了。
顧熙然瞧見紀丹青身上背著藥箱,不覺微皺了眉:「紀大夫這是……」
紀丹青仍舊神態溫和,拱了拱手道:「夜半趕路不太安全,在下和杜秋商議了一下,還是一塊走吧,若有什麼事,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再說你們都走了,我們待在這裡也甚是沒趣。」
顧熙然微微點頭,揚聲讓管事的再備車,但送走章含芳已佔了好幾輛車,管事的此刻也只能勉強再湊出一輛車來,請紀丹青同杜秋坐了,杜母則去前頭,與雲姨娘同乘。
就在美景等丫鬟們都慌著要上車時,顧熙然抬眼瞧見了慧雲,略微沉思了片刻,忽對她道:「你暫且先留在別院,什麼時候回府,等我打發人來告訴你。」
慧雲一怔,緊接著心裡一酸一痛,不敢說什麼,只將手裡東西遞給了美景,道了一聲:「是。」
這等於變相的驅逐和疏離吧
她原以為,拖著不挑人嫁,總能再緩和上些日子,興許事情會有轉機,卻沒想到不論如何謹慎小心,仍然不能再留在顧熙然的身邊。
雲姨娘上車前剛巧聽見這話,心念也是微動,不知道自己將來會不會落到同慧雲一樣的下場,忽然就有種悔不當初的淒楚感滿墜了心頭,早知如此,就不該起任何不良的心思,守著自己的身份,過安分無爭的日子。
及至眾人上車,就聽車伕揚鞭揮喝,趕著車前行起來。
只是夜黑,又沒有月亮,只靠著車前數盞風燈照亮,車子無法馳騁,全由車伕在旁牽著騾馬,小跑著一路前行,看上去非常辛苦的樣子。
舒歡有點瞧不過去,低聲問顧熙然道:「咱們是不是太心急了,照這樣子也趕不了多少路,還不如等天亮了再走,用不了一個時辰就能追上這段夜路,也省得這些車伕如此疲累。」
顧熙然微微歎息一聲,撂下了車簾:「你想的是沒錯,但聽聞噩耗星夜兼程和睡至天明再起身趕路,瞧在旁人眼裡就是兩回事了。」
這就是現實吧
有時候教人不得不戴上虛偽的面具,不是想博什麼手足情深的好名聲,只是想盡量做到周全,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舒歡默默良久,忽然伸手拽了拽顧熙然的衣袖:「上回備的辣椒水還有沒有,給我一點,我怕到時一緊張就哭不出來。」
她只在小時候經歷過祖母和外祖父的葬禮,那是有血緣關係的至親,哀慟自然而然,但顧熙天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她能有同情、歎息、悵然和淡淡的難過,可是絕到不了淚流滿面,撕心裂肺的地步,她真怕到時夾在一群失聲痛哭的人群中,哭不出來會很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