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明晃晃的白雪裡,一株畢紅樹正開得艷。這畢紅樹乃是這個世界特有的物種,往往生長在雪山上,越是在海拔高的地方開得越艷,例如,在這個霜宮,畢紅樹就得到了很好的生長。
然而,聽說,整個霜宮,從十多年前開始,就只剩一株畢紅花,理由?
理由便是,蘇在水對花粉過敏。而留下這一株樹便是因為,蘇在水說,留下一株也好,紅艷艷地開在院子裡,遠遠地看著,很漂亮。
我盯著那株畢紅樹,有些發愣。
門「吱呀」一聲打開,我抬抬眼皮,看見了熟悉人的身影,微笑。
「怎生的坐起來了?你傷口還在癒合中,不宜用力。」嘴上說著,手也溫柔地放在我肩上,帶來一股熱流。
我白了來人一眼,挑眉道:「哼,你倒是說得簡單!我都躺了好幾天了,動也不能動,吃飯喝藥還要別人來喂,什麼都做不了,無聊死了。我記得前些日子你受傷的時候可沒有像我這樣整天窩著,才休息了沒幾天就活蹦亂跳了。」
沈毓笑笑,摸摸我的頭,道:「那不一樣。」
我繼續白了他一眼,伸出手,道:「拿出來吧,我聞到了。」
沈毓笑彎了眼,雙手叉腰,轉過身背對著我,道:「你鼻子真靈,這樣都能聞到!來,自己拿。」
哎,對花不過敏就是好啊!蘇在水那身子雖然漂亮些,可總歸不是我的。
看了看他別在背後腰帶上的畢紅花,我輕哼了一聲,不屑地取下來,道:「真幼稚!」嘴角卻微微地彎了起來。
沈毓沒轉身,卻扭過了頭來看我,滿臉堆笑道:「你喜歡不就成了。」
我撇過頭,說:「美得你!」心裡卻是喜滋滋的。
忽而又想到了蘇在水,我眉一皺,「她呢?」
沈毓目光一閃,回過頭走向桌子,倒了杯茶,說:「她睡了。」
那畢紅華,忽然就變得淒美了起來。
距那日已有五日之久了。那日,沈毓到底是知道我是花花了,聽若璞說,他當時忽然一下了就癱下了身子,面無血色,整個人就呆掉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該做些什麼。要不是若璞也發現了端倪,及時給我處理了傷口,我說不定就要多躺個幾天了。
想到這,我向沈毓投了個眼神飛鏢。
我不清楚沈毓是用何方法把我留在霜宮了,也不知道沁雪他們是何反應,也不清楚若璞是否知道了我的來歷,反正從我醒過來後,發生的事情就像理所當然一樣。我心安理得地住在這裡,心安理得地讓若璞給我治傷,心安理得地以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感覺和他們相處,幾乎讓我有了種真的什麼都沒發生的錯覺。
可是,不管怎麼掩飾現實,不管我和沈毓、若璞如何無視這件事,有一件事是我們無法避免觸及的——蘇在水失憶了,而且只要是醒著的時候,就要一直粘著沈毓,讓沈毓一刻也丟不開手,否則便是沈毓走到天涯海角,蘇在水也要跟著,也不哭也不鬧,就是跟著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那種執著勁,讓我想起了老媽。
沈毓本想直接帶我離開霜宮,又苦於若璞說我現在的身子不適合長距離移動,再加上我對蘇在水有愧疚感,一個勁兒地要沈毓陪著她,最終,沈毓只得無奈而苦楚地接受了現實——在蘇在水清醒著的時候,他必須陪著她。
這直接導致了我和沈毓的見面時間少得可憐。但是,只要他來看我,就一定會帶支畢紅花來。
其實我怎麼可能願意讓沈毓整天陪著蘇在水呢?可是,蘇在水看向沈毓的那種安心和離開沈毓後那種無助,讓我說不出「不」字。
她是無辜的,不是麼?
苦了我和沈毓,也苦了沁雪。
守護了十幾年的人,本來愛的就不是自己,現在還忘了自己,那該是怎樣的淒苦和酸澀?如此便也罷了,更殘酷的是,為了讓蘇在水開心、保持心情舒暢以便於病症的治療,他還要忍下悲傷將她推給沈毓!
沁雪其實,一直是個可憐人呢……
我歎口氣,輕輕挪動身子,剛剛動了一下,便有隻手伸過來扶住我,道:「既然這麼悶,我抱你出去走走吧!」
我心一暖,點頭。
沈毓拿了個厚厚的毯子披在我身上,繼而小心翼翼地抱起我,看著我,眼神一柔。
我抬手撫上了他的臉,涼涼的,沒有平常的溫度,心裡不禁有些心疼——他,剛剛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吧……
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感覺得到,因為,只有他,身上帶著露水和陽光的氣息,很矛盾,也很和諧。
「以後,不要在外面傻站著了。」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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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果然就是好,空氣就比房裡清新很多!由於我全身被毯子裹得只剩下眼睛,雖然很冷,卻完全沒有影響到我。
「花花,其實我……」
「誒誒,黃鼠狼,你看,那株畢紅花好像在凋謝了呢!」目光鎖定在地上的落紅上,我驚訝地說。
「呵呵,其實早就在凋謝了,只是速度比較慢而已,而畢紅花花開得較多,你從窗子又只能看見樹上的花,看不見樹腳下凋落的花瓣,自然沒有發覺了。」
是麼?明明已經在凋謝了,我卻沒有發覺……
「黃鼠狼,我們回去!」
「嗯?不是剛剛才出來麼?」
「夠了,我想回去了……」
我窩在沈毓懷裡,不想再看到那畢紅花。
「……好……」
「嗯?怎麼不走?」
「……」
我抬起頭來,回頭一望,有一瞬間,什麼東西冷凝了,說不出的奇怪感受。
「黃鼠狼,我醒了,找不到你,就問沁雪你在哪裡,他說,你在這裡。」蘇在水恬靜地笑笑,乖得像個溫順的小貓。
一陣風迎面拂來,沈毓立刻用手擋住我的臉,也擋住了我的視線。
「啊愜!黃鼠狼……啊愜……」
頭頂上有個微笑的聲音響起,像初春的陽光,灑滿了大地,「你等等我,馬上就好。」
我以為,那話是對我說的,結果,他徑直將我抱入房中,蓋好被子,複雜地瞥了我一眼,便快步離開了。
「好了,走吧。」他的聲音有些遙遠,有些飄渺,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夢境中。
我側頭瞥向窗外,恰巧看到一片畢紅花的花瓣落下,夾在寒風中,瘋狂地旋轉,然後緩緩地墜落,直到離開我的視線,落向窗欞下——我看不見的地方。
其實,已經在凋謝了麼?在盛放之後,總是要凋謝的……真的已經開始了麼?可是,為什麼,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呢?以至於,我都不知道原因。
明明,心還是在對方那裡的……
又一片花瓣飛落,我抬起手想要觸摸那花瓣,待到那花瓣脫離我的視線時又猛然一驚,快速收回手,像是觸摸到閃電一般。
心裡,愈發明朗的憂鬱了起來……
我笑笑,不由地回想起了初見時,那初晨的陽光下,某張髒兮兮,卻格外溫暖的臉。
他,還在麼?
忽然眼前一黑影一閃,我一驚,立馬有個人摀住我的嘴。
「花福,是我!」
是楊嫂!
「怎麼了,一副心碎滿地響的樣子?」楊嫂鄙視地睨著我,「你可不該是這番模樣喲。」
我一怔,繼而呼口氣,不爽地道:「你怎麼現在才來啊!都已經五天了,楊嫂!」這人皮面具也不知要怎麼弄才取得下來,害得我這幾天都是頂著「天兒二號」的名號。
就在三天前,天兒和薛大的身子被發現,我是冒牌天兒的事也是總所周知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知道了這件事,沁雪不但不把我趕出去甚至殺了我,還允許沈毓把我留在霜宮養傷……
為什麼呢?沈毓有什麼本事讓他這麼做?
「哼,你以為我想啊!你個小丫頭片子,我和居哥好不容易找到了珉弟的地方,也計劃好了救人方案,怎知中了夜星那賊以前設下的陣,好不容易出來了,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出了霜宮——都是那個陣害的!害的我和居哥重新爬上山來,打聽了消息之後才知道事情竟然發展成了這樣……哎,氣死老娘了!」
「等……等等……楊嫂,你說……那個陣,轉著轉著就轉出霜宮了???」
「是啊,夜星那賊精通岐黃之術這事兒我倒是給忘記了,哎,不過這世上也沒多少人知道,而且那年以後他就說過再不擺這些個歪陣了,現在這陣想是那之前擺的……」
震驚!那是什麼奇形怪狀的事情啊!原來不但有陣法這種事,那陣法還真強!而且……
「那個陣在哪裡?」
「就在瓦醴閣的古樹那裡。」
瓦醴閣……瓦醴閣……瓦醴閣……
「哦……楊嫂……你說的那年,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啊?唔……這個……死丫頭,我可沒空說這些事!你聽著,我和居哥今晚就要行動,你要不要走?我先把你給弄出去。」
「……不用了。」
「真不用?」
「真不用。」
「……隨你。我要走了。」
「等等!」
「還有什麼廢話快說!有人來了!」
「那個,怎麼把人皮面具給弄下來?」
「啊……哦,吃了這個,用水洗洗就掉了!」
我接過楊嫂扔過來的藥丸,剛剛藏好,若璞便推門而入。
再看屋裡,楊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