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說:「想不到香兒是如此多才多藝,好,為父便好生欣賞一番。」
阿香便也端起酒杯,對曹操說:「父親,女兒敬父親一杯」
喝下酒,便吟起來: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
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ai)遠人村,依依墟裡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這首詩是阿香前世讀過的陶淵明的一首詩,《歸田園居》,也是阿香最喜歡的一首詩。而今,竟然派上用場了。
眾人用驚訝的目光凝視著她,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忙用袖子擋了臉說:「你們幹嘛這樣看著我?」
空氣如凝固了一般。
忽然,曹植第一個大叫一聲:「太妙了」衝上來將阿香抱起來轉了一圈。
阿香被他轉得頭暈,放下來時,很是尷尬。
曹操捋著鬍鬚笑道:「為父最喜歡『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這句。短短幾行詩,道出了阿香想回歸自然之心境。妙啊妙啊」
阿香羞澀地點了點頭。
陶大大的詩就這樣被她盜用了,不知再過幾百年後的他知道了,會不會說她才是真正盜版的呢?
曹植說:「如此好詩,我已全部記在心上了,現在默寫出來,讓大家看看」說著,便把阿香「作」的詩寫了下來。
寫著寫著,曹植忽然一陣傷感,說道:「香兒的心境,竟與我一樣其實,哥哥也一直想要返自然」他頗為感慨地望著阿香。
曹丕仍舊淡淡站著不說話。
曹節說:「香兒,此詩極為傷感,你可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你小小年紀,又一直在東吳做郡主,而今回到父親身後,也是郡主級別之人物,為何會如此傷感?有什麼不開心的,只管說出來,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一番話說得阿香極為感動,她抓著曹節的手,說:「謝謝父親、哥哥姐姐們。香兒只是故作憂愁罷了,並沒什麼事。」
大家聽了,也以為她說的是真的。於是又吃喝了一番,便各自回去了。
走前,曹節又問了句:「香兒,你真沒什麼心事?」
「真沒有。」阿香笑笑說。
此後,曹植便常來邀阿香一同出外打獵、作詩,很是親近。曹丕卻從未來過。
這日,曹操病了,阿香便卻看他。見他用枕巾包著頭,便說:「父親得的是何病?」
曹操搖搖頭說:「為父這病也頗有些年了,一到天起風便頭痛難忍。太醫請過了,也都說好不了。」
阿香知道曹操年輕時一定不注意頭部防寒,以致落下疾患,怕是極難好全的。
曹操捧著頭,卻還擺出滿不在乎的樣子,硬要坐起來,在女兒面前維持父親的威嚴。
阿香看著很為他心疼,想著自己從未孝順過這位父親,心下愧疚,便說:「父親,香兒泡茶給你喝如何?」
「茶?」曹操連忙擺手,「那味道,怕是為父喝了會更加痛」
「不會的,父親。」阿香笑道,「香兒泡的茶,可與您喝過的茶,都不一樣。」
「當真?」
「當真」
「好那為父就嘗嘗」曹操大聲說。
阿香便令人將茶葉都拿來,重新晾制,曹操說:「香兒,你在做什麼?」
阿香說:「父親,香兒在給你做茶啊」
「香兒,莫非這茶連原料也不對?」曹操滿臉狐疑。
「父親,您就放心在那等著吧,待香兒做好了,端給您喝便是了。」阿香神秘地說。
這時,曹丕正好進來,見阿香滿院子的鼓搗著茶葉,很是驚奇,曹操捧著頭在喊痛,他便急急上前將曹操頭上的布換下,用熱布包好,暖和著曹操的頭,減輕他的頭痛。
「父親,孩兒給您帶來了遼東人參,給解您頭痛。」曹丕恭敬地說道,捧上一個盒子。
曹操令奴僕收下,馬上去廚房煎了,說:「還是你好,植兒就只來看過孤一次,你倒是天天來,難得你這份孝心。」
「父親見外了,做兒子這是應該的。」曹丕滿臉寫著「誠懇」二字。
曹操點了點頭。
這時,阿香也將茶泡好,恭恭敬敬地端著對曹操說:「父親,此茶已煮好,您嘗嘗吧」
曹操正要端著喝,曹丕忽然攔住了曹操的手,對奴僕使了個眼色。奴僕會意,馬上拿來一枚試毒針,要試下這茶有沒有毒。
這個舉動激動了阿香。她冷冷地端過茶杯,說:「哥哥,你怕我會下毒害父親?」
曹丕臉上仍然是千古不變的淡然,說:「非也。妹妹,給父親吃的東西,都要經這一步。父親是我們曹家的希望,更是大漢的希望,不能不多一個心眼。」
阿香氣得不理他,轉身望望曹操,曹操雙手捧頭,微睜著眼睛盯視著她,似乎在觀察著她說的話是真假一般。
看來,連曹操也沒有相信過她
她冷笑一聲,將茶遞給奴僕,奴僕拿針試了下,確定沒有下毒。
曹操有些尷尬地喝著,連聲說:「好茶好茶香兒要天天給為父弄這好茶才行」
阿香沒有回答。人人都說曹操多疑,原來連自己親生女兒,他都不信。
曹植又來找她玩了,她也泡了一壺茶給曹植喝,曹植看也不看便喝了下去。
她心下感慨,便說:「哥哥,你為人坦誠,率真,可惜朝堂之事,卻不是哥哥想像中那樣黑白分明。哥哥往日行事,可要多個心眼哪」
曹植笑道:「妹妹你什麼時候說話也這樣高深莫測起來了?有話不妨直說。」
她歎口氣說:「哥哥,你有空,要多去探望探望父親才對呀。儲子之位,鬥爭激烈,稍不小心便會失於人手。而父親最喜歡兒子孝順,哥哥這可不能懶啊」
誰知曹植卻哈哈大笑:「妹妹言之差矣。父親一直喜歡的是我,且多次在大臣面前說要立我為儲子,可見父親屬意的是我,不是哥哥曹丕。至於孝順與否,有心便有孝順了,並不知天天上門看望父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送別,作足表面功夫才叫孝順。」
她聽了,徹底服了。心內只覺得曹植過於耿直,怕是根本不是曹丕的對手,只好說:「哥哥,他日如若你當不成魏王,你會做什麼?」
曹植笑道:「如若當不成魏王,我便如妹妹說的,『羈鳥歸舊林,池魚思故淵』去了。」
「哥哥,香兒敬你一杯。」阿香心下不由一陣歎惜。
最痛苦的便是預先已知結局。
她知道曹植在這場奪儲之爭中會是失敗者,曹植又極為有主見,聽不進她的話,怕是必敗無疑,當下心頭便很帳然。
這天,阿香正在院中賞梅,忽聽丫頭們聚在一起議論,說:「三公子近日來來找小姐玩了」
「怕是來不了了聽說魏王大怒呢,還殺了楊修主簿」
阿香聽了,想起史書上說的曹操殺了楊修後便十分不喜歡楊修的同黨兼主人曹植,心想這下完了,曹植要敗了,便匆匆趕到曹植院中。
曹植正喝得酩酊大醉,見阿香來了,也沒認出是誰,硬要扯著阿香與他飲酒作詩。
阿香心下焦急,聽曹植醉醺醺地說道:「父親殺了楊修,其意是要殺我殺雞儆猴之事,我豈會看不出來」
她聽了,暗暗為曹植著急,可是見曹植動不動便放縱自己喝酒,也便想到曹操的決定其實是對的。
曹植是個出色的詩人,可是卻不會是個出色的皇帝。
他太張狂,太率真,太單純,根本無法掌控野心勃勃的重臣子們,更加無法適應瞬息萬變的亂世。
而曹丕則足夠冷靜,足夠狠辣,足夠韜晦,在做皇帝份上,怕是比曹植更加勝任吧。
想到這裡,她告別曹植,來到曹操府上。
曹操正斜斜坐在高堂上看著批文,見阿香來了,但指了指邊上一張軟墊,說:「香兒來了,快下與為父好好聊聊天,為父正覺得心煩呢。」
「未知父親所煩何事?」阿香坐定,問。
曹操扔下批文,眉頭擠在一塊兒,說:「為父老了,香兒。」
「父親。」阿香不知他要說什麼。
「可是這儲子之位,還沒定下來。」他繼續說道。
「父親心中可有合適的人選?」她問。
「自然。孤心頭有兩個人選,一個是丕兒,另一個便是植兒。卻不知要選哪個。」
她輕輕一笑:「其實父親心下早便知道要選哪個了。」
「哦?」曹操側目望了她一眼,嘴角一彎,露出陰陰一笑,「香兒為何這麼說?」
「父親過去曾思想立植哥哥為王子,但植哥哥為人不適合王位,故父親決意立丕哥哥為王子。」她淡淡說道。
曹操哈哈大笑:「你是如何得知的?」
「父親的意思都日已寫在臉上了,為何會不知?」她也笑道。
「寫在臉上?」他略微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