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荑走了,孫府上,初秋的風透著夏末的燥熱與微冷,輕輕吹來,令人突然清醒了許多。
阿香緩緩騎馬出了城。郊外,楓葉微紅,兀自燦爛,可是再燦爛,也終歸是要謝的。
周瑜也從林中縱馬而來。
二人執手相望,相擁纏綿。
如春花纏綿在春風裡,可是終歸是要謝的。
「見到她了嗎?」阿香忽然問道。
「她?哪個她?」周瑜被她莫名其妙地一問,不解。
「還有哪個她呀」她掉過頭去,目光低了下去。
見她不高興的樣子,周瑜會意過來。
「你說的是小喬?」他笑道,「她對孩子們很好。對我很好。」
「我知道她對你很好。」阿香酸酸地說。
他笑著扳過她的肩,說:「有人吃醋了。」
「你這幾天,睡在哪裡?」她撇撇嘴,繞著圈子問。
「我睡自己房內,行了吧?」他說,「為夫曾經答應過你,不會與第二個女人再同房,除了你。你忘記了嗎?」
她聽了,有些欣慰地笑了,嘴裡卻仍倔強地說:「我可沒問這個。」
「你還不承認?」他愛撫地搔了下她的胳肢窩。
她連忙求饒。
二人並肩散了一會步,周瑜說:「阿香,為夫且帶你回府上見見為夫的兩個兒子,他們乃是前妻所生,阿香也與孩子們熟絡熟絡。」
「這——不太好吧。」阿香吞吞吐吐著,想起了小喬曾經給她看的鴛鴦繡。
「怎麼?你害怕?」他笑著扳過她的肩,「你遲早要面對的。莫非你介意?」
「我不會介意這兩個孩子。」她低下頭說道。
「那你介意什麼?」
是啊,她介意什麼?要介意,也應該是小喬介意她呀。先來後到的道理,哪怕是放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也是存在的。
可是不知為何,她心裡酸溜溜的,歎了口氣,說:「我介意小喬。」
這話凍在了空中,他一時怔住了。
「小喬只是妾,而你是妻。」他強調著妻妾的輕重。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代人,自然不會明白她的介意。她的靈魂是習慣了二十一世紀的一夫一妻制的。
當然,如若是一夫一妻制,她與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那樣的話,她便是第三者,可恥的第三者。
想到這裡,她雙手抱頭,拚命搖晃著。他心疼地抱住了她,不解地說:「阿香,不要這樣。大方一點。為夫也答應過你了,不會與小喬同房。為夫說到做到。」
他這樣做,怕是已對小喬夠絕情了吧?他不是一個絕情的人,可是為了她,他對除她以外,別的女人是如此絕情。她應該知足了吧?
而且,她總不能叫他,休掉小喬。小喬是先來的,她才是後到的。
想著,她抬眸溫柔地注視著他,笑道:「那,周郎且帶我見見孩子們吧。」
他見她想通了,心裡高興極了,便扶她上馬,二人一同來到周府之上。
「父親父親」他的大兒子慌忙跑來,迎接他父親,見到她,生澀地躲在他身後,抓著他的衣角,疏離地望著她。
「乖,你叫什麼名字?」阿香笑著伸手要抱他,他卻一把甩開了她的手。
「循兒,不得無禮。」周瑜輕輕拉著小周循,小周循卻朝阿香呲了呲牙,說:「狐狸精」
「循兒」周瑜大怒,「小小年紀,怎可口出污晦」
「小喬姨娘說的,她是狐狸精」小周循委屈地說道,飛也似的跑了。
「這孩子」周瑜氣極。
阿香心裡酸酸的,但見周瑜如此維護自己,還是頗感欣慰,便說:「周郎,慢慢來,循兒會喜歡上我的。」
「你不介意便好,阿香,委屈你了。」他微微蹙眉。
屋內,一亭亭玉立的美人緩緩走出,身後跟著同樣亭亭的婢女。
她是小喬,國色的小喬。
「小喬見過夫君。」她比之阿香,更具天生的女人味,柔弱,聲線溫柔如絲,樣貌也決不輸於阿香。只是少了阿香幾絲活潑與天真之氣。她顯得更加落落大方,款款有禮。
「小喬,這位便是郡主。」周瑜向她介紹道,「也是我即將過門的妻子。」
小喬微微抬首,看了阿香一眼,又低下了頭:「夫君可是要娶平妻?」
平妻是當時比正妻身份低微、但比妾室要高等的一個身份。
「非也。我並無妻,何來平妻之說?郡主便會成為我的唯一的妻。」周瑜說得如此絕決,阿香心內卻有些不忍。
小喬聽了,依然低著頭,說:「如此,吳侯可同意?大家可同意?」
她的聲線脆弱,悲傷,搬出了吳侯,搬出了大家公眾,只為了換來不愛自己的那個人的珍視與挽留。
「吳侯已經同意了。」周瑜聲音乾脆,「何況,就算吳侯不同意,我與香兒,也已結為夫妻了。今後,也只是補下婚禮而已。」
這話打碎了一個女人所有的幻想。也許曾經的小喬,是想過用盡辦法去奪回自己的幸福,雖然周瑜從未與她同過房,但她並不明白,她只明白,她一旦成了他的女人,他便是她唯一的幸福。
可是,他冷冷的話,讓她最末一點希望也擊得粉碎。她終於抬著了頭,溫柔的眼睛竟射出絕望的、狠狠的目光。
「夫君,妾是你的女人,夫君娶誰為妻,妾都甘願做小。只是,」她惡狠狠地望著阿香,「就是不能讓她做妻室」
周瑜抓著小喬的肩,輕輕說道:「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阿香我是娶定了。我這一生,也只打算愛她一個人。」
「就是因為夫君的心裡只有她,妾才不希望夫君娶她」小喬近乎歇斯底里了,「因為,夫君娶任何一個人為妻,夫君都不會愛她那麼深夫君也都不會為了妻子,而再也不願意與小喬同房只有她只有她她的出現,奪去了夫君所有的心思,一點一寸,竟也不分給小喬」
秋風吹揚著黃葉翩翩飛,如蝴蝶振翅,沙沙響。
小喬說著,哭著跑了進去。小周循從屋內跑去追著小喬,大喊著:「姨娘你不要哭我幫你報仇我幫你報仇」
阿香撿起地上一片枯葉,望著那枯萎掉的葉脈,輕輕說道:「周郎,我們這樣做,對嗎?」
身後,沒聽到他的回答。
雖然,是多少希望得到他,斬釘截鐵地回答一聲:「對」來鼓著她的勇氣,讓她不顧一切,不顧他人的眼淚,不顧世俗人的看法,勇敢與他一起。
可是,沒聽到他的回答。
轉身,卻見他呆呆站在風中,俊郎的臉微微有些痛苦地抽動著。
他一定,也是痛苦著的吧。為了她,他放棄了一切,可是而今,他選擇了又回來,卻又要為了她,面對身邊的人的誤解。
都是因為她。
「周郎,我先走了。」她感覺頭有些暈,輕輕說了句,便上馬而去。
過了幾日,在月如的安排下,孫權與阿香、月如三人在府上的湖心亭擺了一桌宴席,一邊聊天一邊吃著點心。
月如說:「妹妹難得回來,夫君與妾都未給妹妹接過風,今日特請妹妹一敘。」
孫權只是淡淡望了阿香一眼,並不接話,把視線移到了湖上凋零的荷葉上。
阿香心內還在悵然著周瑜的家事,只是歎了口氣,端著桌上的通心粉,吃了起來。
這通心粉本是她一直愛吃的,月如還真有心,特意弄來給她吃。難怪大家都喜歡她,她這表面功夫也是一般人做不了的。
月如輕輕一笑,說:「妹妹不覺得這碗通心粉過淡了嗎?怕是妹妹喜歡吃淡的。」
說著,她令奴婢上來醋與鹽,加了進去,拌了一下。
聽她這樣一說,阿香也覺得這通心粉是有些淡了些,便也加了些醋,但沒加鹽。
「夫君也加點鹽嗎?」月如邊說邊令奴婢也給孫權加點鹽。
「不要加鹽。」阿香叫住了奴婢,「哥哥不喜歡吃鹽。」
奴婢望望月如,又望望阿香,不知該聽誰的。
「只要來些醋便好。」孫權對奴婢擺擺手,自己端了醋倒了下去,頓時一碗通心粉裡全是黑黑的醋汁。
月如臉上呆了一呆,隨即明白過來,笑道:「看來還是妹妹最瞭解吳侯。」
孫權抬起眼睛,溫柔地望了阿香一眼,阿香也抬眸一望,四目注視,曾經年少共處的種種,浮現於眼前。
只是經歷了這麼多,怕是再難回到過去天真無邪的兄妹之情了吧?
這時,花徑上緩緩走來一個人,仔細一看,竟是謝蘭
謝蘭上前行禮畢,把懷中的一個竹盒打開,拿出裡面的團狀米糕,說:「大家都在啊妾今日做了些家鄉特產蘭花黑米糕,送來給大家嘗嘗。」
阿香每一個上來接了,嘗了口,說:「真好吃嫂嫂有心了嫂嫂對我哥哥真好」
阿香這話裡是幫著謝蘭的,故意說給孫權聽的。孫權卻只是淡淡拿了米糕,也不說什麼,就默默地吃著。
謝蘭今日顯得格外溫順,見孫權吃了,便作揖退下了。
月如一邊吃著一邊應景似的誇耀著謝蘭的手藝,內心卻極為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