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兵士推著阿香,走進雲兒的房間。
蔡氏斜斜躺在花籐榻上,打量著自己長長的、修剪得極好的指甲,雲兒的榻上,床帳墜下,把整張榻包得嚴密不透風。
「我的寶貝又病了。」蔡氏用一個手指遮了隻鳳眼,從夾縫裡看阿香。
阿香跪下,低著頭,靜靜聽著。
「聽說你能治好她的病。」蔡氏緩緩說道,語氣裡帶著幾絲質疑。
「不敢。奴家才疏學淺,怕不能勝任。」阿香欲擒故縱,先假意推卻。
「哦?不能勝任?」蔡氏嘴角帶著嘲弄的笑,「怕是由不得你了。」
說畢,令:「來人給她換上乾淨的衣服」
阿香被帶入內室,換上一件奴婢的衣裳,重被帶入,蔡氏指著床榻,冷冷地說:「令你每日都來此給雲兒醫治,不得有誤」
說罷,拂袖而去。
阿香便掀起床帳,雲兒正輕靠玉枕,對著她輕輕一笑,說:「如何?我裝病裝得如何?」
阿香四下望了望,忙上去把門栓得更緊些,說:「雲兒,你母親可有對外宣佈,我被關的消息?」
「尚無。我姨父與劉備要我母親不要把這消息傳出去,說是怕孫權會來攻打荊州。如今府上的人,也都不知你便是孫尚香郡主。」雲兒淘氣地一笑,拿手指夾住阿香的發,與自己的發纏在一起,臉上很是高興。
阿香笑笑:「好了,我要開始給你治病了。」
「我又無病,治什麼病?」雲兒不解。
「裝也得裝一下。萬一你母親忽然衝進來,見你好好的,我也沒給你治病,豈不慘了?何況,你也的確是體弱,我多給你拿藥敷敷,對你身體也是好的。」
聽了阿香的解釋,雲兒有些驚奇:「咦?為何你現在說話變得如此成熟穩重起來?」
「人都是要長大的,不是嗎?」阿香苦笑一下,便拿了藥草,敷在雲兒身上。
於是,阿香借治病之名,每日被帶到雲兒房內,晚上又被帶入囚房。雲兒想勸蔡氏不要讓阿香住囚房,被阿香勸住了。
阿香知道蔡氏挨了她一耳光後,只是尋機報復她而已。雲兒勸的話,自己的親生女兒都胳膊往外拐,只會更加激怒她。等她的氣消了,也許,會因為懼怕孫權而放她回去也說不定。
她處事謹慎,每天都安安份份地照顧雲兒,蔡氏都看在眼裡。平時,在牢房到雲兒房間的路上,阿香流連下院子裡的花草,微微坐下休息,蔡氏也便不再怒叱了。
這天,阿香治病歸來,天已近黃昏,蔡氏坐在院子裡,離她不遠,幾個奴婢在一個大鼎裡煮著什麼東西,白煙迷漫,苦澀的氣味隨風飄入她鼻翼,竟比黃連還苦
阿香駐步站了一會,一個奴婢從鍋內舀起一碗湯水,遞給蔡氏。蔡氏喝下,秀眉直皺,便放在案上,再也不願碰一下。
聞這氣味,可知這必是當時的茶。三國時的茶和現代的茶完全是兩碼事,味道苦中帶辣,極來嗆口。阿香過去喝不慣,還為孫家改良了茶。而今,怕是機會又來了。
如若能幫蔡氏也煮出好茶,蔡氏的氣,怕是也消了吧。
想到這裡,阿香直直走去,見鼎內都是姜啊、蔥啊、桔子之類的,與茶葉混煮,便跪下說:「稟夫人,此茶不宜多飲,飲久不僅對身體無益,反而有害。還望夫人明察。」
從不曾有人對蔡氏說過這話,但阿香的醫術向來神奇,怕不會胡言亂語。想到這裡,蔡氏便說:「為何哪?」
「而今剛入冬,全身易寒,而此茶性寒,久喝會加劇體寒,並且,茶與薑蔥混煮,不但味道難以下嚥,更與茶性相沖,得不到任何營養。」
聽阿香講得頭頭是道,蔡氏問:「那你說要喝什麼?」
阿香說:「如若夫人相信奴家,奴家倒會製作味道既好、營養又好的茶,夫人喝了必會更加美麗動人。」
「哦?」蔡氏聽了會美麗動人,心下便癢癢著,「那你不妨做給我喝一下。如何?」
「好是好,只是——」阿香故意推脫。
「哦?你不願意?」蔡氏見她吞吞吐吐,便說,「你且為我做來,如若好喝,我便重重賞你,如何?」
「謝夫人。」阿香嘴角邪邪一笑。
她便令人取了茶來,揀選出性溫的茶葉,放入通風的房間。第二日放在陽光下晾曬,炒好,泡開。
當蔡氏喝著阿香泡好的茶葉,清清的茶香氤氳著她血管內臟,她不禁歎道:「此真是人間極品哪」
阿香幫蔡氏沏了好茶,蔡氏如獲至寶,便天天要阿香給她泡茶。再關她在牢房裡,蔡氏極為不好意思,便令人收拾一間上等的房間,分給她好幾個奴婢,以郡主之禮待阿香。
這天,阿香又在給蔡氏沏茶,蔡氏見她一雙嫩手被熱汽蒸得紅紅的,心上不忍,說:「香兒,奴家一直把你留下來,你不會怪奴家吧?」
阿香回望蔡氏,見她眼神中流露著愧疚,便想蔡氏只是一個什麼都表現在臉上的小女人罷了,只要一直對她好,終會感動,便會放她走了。
她便作了一揖:「香兒給夫人沏茶是應該的。香兒不懂事,一直給夫人添麻煩了,還請夫人勿怪。」
蔡氏更是不安,說:「想你也是良好出身的,以後有什麼需要便只管說,便把這當成你的家好了。」
說畢,令奴婢拿了清涼膏給阿香,說:「香兒,你這雙手可是郡主的手,而今被這滾熱的水蒸著,可不行。你歇了讓奴婢們做去,回頭把這清涼膏抹在手上,可滋潤了。」
阿香靜靜一揖:「多謝夫人關心,只是這活香兒可不能讓奴婢們去做,需香兒親自動手才可泡出好茶,外人可不一定懂。」
蔡氏見她為了給自己泡茶不顧燙,心頭很是感動,便說:「香兒,你且在我這裡好生休息幾天,過些日子我便著人送你回東吳吧。這段日子可苦了你了,你不會記恨於我吧?」
這話簡直比蜜還甜。阿香強壓住心頭的喜悅,裝作平靜地說:「如此,便多謝夫人了。香兒回去必在兄長面前說好話,讓東吳與荊州永成百年之好。」
蔡氏笑笑:「如此甚好。」
蔡氏既說了這話,不讓阿香回去也不行了,為了顯示荊州的待客之道,她處處親自安排阿香的日常起居,並送了件上等絲綢做的雲裳給阿香。
荊州人最好的衣服便是雲裳,雪白的裡子,外罩透明的薄紗,紗絲細膩嫩滑,簡直比蠶絲還通透。裙擺有好幾褶,重重疊疊搖下來,雪白如雲。故叫雲裳。
阿香穿上雲裳,黑髮秀目,雪白雲裳,恍如世外仙子般,在場的人見了,無不為之驚歎。
劉備正好路過,見了阿香,駐足呆在了那裡,眼睛定格於阿香身上。
蔡氏幫阿香衣上的紗幔流襟整理平整,便笑握了她的手,說:「香兒,這可是我們荊州最好的雲裳,所用的絲,除了蠶絲外,還混了牛筋,極為珍貴。」
阿香聽了,擠出出感激的眼神說:「多謝夫人厚愛。」
蔡氏此人性情急率,多謀少斷,阿香怕日久生變,便對蔡氏說:「夫人,香兒在府上也倍蒙厚愛,心內委實過意不去。香兒怕是也有些思念母親了。」
蔡氏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說:「如此,明日我便著人送你回去,可好?」
「多謝夫人。」阿香連忙稱謝。
蔡氏走後,劉備卻跟在蔡氏後面,似乎有話要同蔡氏講。阿香仔細一想,怕是劉備又有什麼陰謀,當下收拾行李的手便停在了空中。
果然,第二日,蔡氏反悔了,說:「香兒,奴家與雲兒都極為不捨香兒,不若香兒再留府上一些日子,等到了年節再回去不遲?」
阿香雖極為不情願,想是蔡氏本就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必是聽了劉備什麼話,竟然已改變了主意,她硬要走怕是不行,只好說:「如此甚好,香兒也想多陪陪夫人。」
既然走不了,阿香便只能見機行事。府上的人雖都對阿香恭敬有加,但畢竟是寄人籬下,阿香如今變機靈了,她是案板上的肉,這裡所有人都可以拿她切食,她必要十分地小心謹慎才行。
為了討好蔡氏,她向蔡氏進言道:「夫人,奴家曾於府外一山林中制得一茶,極為可口。如若取來,則奴家可為夫人泡得更美味的茶。」
「果真?那且著人速速取來。」蔡氏便令人依著阿香所說的路線,找到林子裡那間閣樓,從樓上取出那錫盒鐵觀音。
阿香從盒內取出幾片鐵觀音,小心泡了,讓蔡氏嘗了,蔡氏果然如飲仙露,愛不釋手。
劉備也在邊上,蔡氏便說:「香兒,勞煩你給劉使君也泡上一杯。」
阿香玉腕一彎,提起玉壺,注水於一玉白杯子邊沿。水緩緩沿杯壁流入杯內,一滴未落濕桌布。
水滿七分後,她皓腕一挽,勾起一茶箸,把杯內水倒出,便算洗杯。
而後,她輕注入茶葉,一回洗,二回輕放杯蓋,茶便沏好。
奴婢接了茶,給劉備送去。劉備輕輕喝下,滿臉的皺紋便覺清爽有姿,笑道:「茶為天露,人為天人。不僅茶好喝,郡主斟茶之姿勢更是美麗動人。備實大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