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海?斥海是什麼?」
袁司晨有點無奈地笑了。他會這麼回答自己多半也猜得到,但斥海這種根本就是沿海漁民幻想裡的本事,真有人會的話也該有點緣由吧?
「斥海,就是能用自己的喊話,叱令大海退卻。就像方纔你做的那樣。」
晏逆昀搓著杯子:「那是個巧合而已吧,我哪有那個本事。」
點頭:「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族裡的人恐怕都覺得那是你的真本事。娘曾經告訴過我,大海是不能推測的,雖然有一些跡象能讓我們預知將要發生的事,但是大海畢竟是沒有規律的,我們要對大海低頭。」
娘,楚眠亦。那個安靜的沉默的,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她存在的女子。
「看來帶你去看娘的事只能推後一點了,至少兩天之內,我恐怕都沒法下床,如果你覺得需要趕回去,我傷好了再去京城找你。」
「沒關係,幾天時間也沒什麼,」晏逆昀這麼說,還是露出了思念的表情,「他一個人在那裡,怎麼也不可能放心的,不過這麼些年他也能過來,晚回去一兩天,應該也沒事。」
那種心有所歸的表情,令袁司晨想起了娘自縊頭一晚的神情。那是完全相反的,浮萍一般的,彷彿連活下去的意義都丟失了的神情,而果不其然,當晚自己睡下後,她就捨棄了自己的生命。
先走一步的爹,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什麼……
「你也會發呆啊?」手在眼前晃了晃。
「想起了一些事,」袁司晨垂下視線,「你……那個人,是怎麼樣的?上次只來得及遠遠地看,你說說吧!」
「那個人?哦,你是問硯朝吧。」
從來還沒在外人面前這樣提到他,袁司晨和別人畢竟不一樣,這麼說的時候,晏逆昀一掃思念的消沉,兩眼明亮:「他很好啊,他……」想說,卻詞窮了。
「他怎麼?」
「他……他什麼都好啊,漂亮,尤其是眼睛很漂亮,有的時候看你就像要把你殺了一樣,有的時候又像是充滿了甜蜜,雖然情緒變得很快,但是還是對我好的時候多。」找不到一個可以概括的詞,晏逆昀費勁兒地組織了一堆句子。
漂亮啊……「還有呢?除了漂亮之外。」看到那個男人絲毫沒有感覺他和漂亮這兩個字沾邊,漂亮形容的一直不都是亮麗惹眼的女人嗎?那個人沉靜的氣質,似乎不應該用這個字眼描述。
「還有啊,還有……很溫柔。」
「溫柔?」這個更像是無稽之談,就那種看起來房子倒了都不太可能動容的樣子?袁司晨回想起那天那個男人無論晏逆昀怎麼激動都還是那麼鎮定,連手都不伸給他,這樣的人,溫柔?
晏逆昀非常嚴肅地點頭:「就像絲綢一樣溫柔。」
袁司晨啞然。絲綢一樣溫柔?這個比喻還真是實際。
「其實他有很多好啊,但是我說不來就是了。」一言概括之。
「……也是呢,」袁司晨自嘲地笑了笑,「愛他,所以說不出他哪裡好,因為不好的也成了好的。」
晏逆昀立刻附和:「對!就是這樣。」
……怎樣?要放棄嗎?還什麼都沒開始,放棄吧,這種傻事,根本不值得。
養傷的兩三天袁司晨話很少,除了陪上門感謝的丫頭母女倆說幾句客套話,就只剩下端茶倒水的時候說句謝謝。晏逆昀自然是有種摸不透他的感覺,但是覺得自己似乎不該問那麼多,再者也可能是他臥在床上心情不好,也就沒管他,沒事的時候出門去轉轉。
所謂的鮫人們居住的島不算大,幾天下來轉遍了主要的道路,也不過就那麼十幾戶人家。自打他「斥海」的驚人表現之後,島上的人都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同胞,再也不拿奇怪的眼光看他,反倒是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還有不少大叔大嬸打聽他有沒有成親,大有把自己孩子嫁給他的意思。對這些人,晏逆昀都是打著哈哈拒絕,因為一旦明說自己娶妻了,肯定又要被追問對方是誰人怎樣,那可就太麻煩了。
「我回來了!」肩上掛著不記得是哪家送的臘肉,晏逆昀推開門。
「回來就回來,嚷嚷什麼?」從裡間出來的是端著藥碗的阿嬌,見到他就板起臉。
「怎麼啦,我不過說一聲我回來了而已。」晏逆昀不懂這個姑娘為什麼要找自己的茬。
阿嬌做出鄙視的表情:「你再怎麼厲害都沒用,就算你會斥海,你也只是個外人,總有一天你要離開這裡的。」
「阿嬌。」布簾那頭,袁司晨語氣不太愉快地制止她。
晏逆昀更是莫名其妙,道:「我當然要走啊,難不成我留在這裡打漁?你這話說得好奇怪。」
「我要鄭重地警告你,不許做對我們大家不利的事,更不允許傷害司晨哥哥!」
「阿嬌!」
阿嬌的無端指控讓晏逆昀一陣火大,正要發作,袁司晨披著單衣走出來:「阿嬌,沒什麼事的話,先回家去吧。」
「好的,司晨哥哥,你自己小心。」阿嬌那和年齡不符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捅向晏逆昀,一連捅了十幾次之後,才哼一聲離開。
她一走,晏逆昀就抱怨開:「怎麼回事這是?天底下的女人都跟我有仇是不是,個個見到我都是惡言相向,好像我欠她們一樣。莫名其妙!」袁司晨卻搖搖頭,在靈位前站定:「阿嬌從小就很聰明,據說能看到未來的事,所以總是說出讓大家吃驚的話,也不是只針對你,你不用太介意。」
「可她說的我要做對你們不利的事是什麼意思?我在被你帶來之前都不知道你們的存在,我好端端的害你們,我有病不成?」
「別拿我出氣啊,」袁司晨指指靈位,笑道,「我娘看著呢!」
「明天上路吧,我穿好衣服,帶你去我娘墳前。」
小島只有一座墳,就是袁司晨娘親楚眠亦的墳塚,據他說海上漂泊的人死後都把屍骨拋向大海,作為對養育自己的大海的回報。
矮矮的墳包,石碑除了兩行字外別無裝飾,倒是下面放的花,還很新鮮,看樣最最近也有人來過,也許就是蒙袁司晨相救的丫頭母女。周圍的青草很茂盛,其間開著一兩朵蒲公英,被風吹殘的姿態勇敢卻也脆弱。
袁司晨跪在地上磕了頭,燒了香,晏逆昀也學模學樣地照著做,儘管不認得墓碑上的字,還是認真地盯著看,儼然把墓碑當作了不曾謀面的眠亦姑姑的化身。
「娘,我旁邊的就是九翾姑姑的兒子,你一直惦記的惜紗姑姑已經去世了,他的孩子我沒能遇見,不過此去京城,想必有機會見得到吧。」
「誒?」晏逆昀看他說完又拜,忍不住插話,「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袁司晨抬高眉毛,有些訝異:「見過了?」
「啊,是我好像忘了告訴你了,對不起。」
晏逆昀雙手合十對著墓碑說:「眠亦姑姑,惜紗姑姑的孩子也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他,我還有娘都會照顧好他。」然後像交代完長輩交給的任務一樣,恭恭敬敬地磕頭。
「可是,我完全沒有印象見過他,是什麼時候的事?」該不會是在秉川見到的那個吧?如果是的話,怎麼會不說明白呢?
面對袁司晨責備又疑惑的眼神,晏逆昀乾笑兩聲:「因為說出來不大合適所以一直都沒有說,但你確實見過了呢,而且前兩天你還跟我打聽他的嘛!」
袁司晨的表情一下從臉上流失不見。
「哈,果然被嚇到了,」晏逆昀不好意思地摸著後腦勺,然後轉向墓碑,「硯朝現在是大胤的皇帝,並且和我在一起,我會好好保護他的。」
原來……他竟然是……自己不可能戰勝的人。
——娘啊,爹爹他在哪裡呢?
——你爹爹……和他心愛的人在一起呢。
——誒?爹爹最愛的人不是娘親嗎?
——不是呢,你爹爹他有另外的愛人啊,他並不愛娘。
——可是娘應該很愛爹爹才是吧?
——是啊,娘……愛,可是,娘爭不過那個人的,娘什麼都沒有。
娘,我的命,難道和你是一樣的嗎?
「看樣子是出不去的,」袁司晨推了推那些坍塌下來的石塊,面無表情地仰望了一下被堵死的出口,「挖開的話,需要好長的時間……」
晏逆昀臉上抽搐了一下:「怎麼會這樣?」
「那天的風暴假如也襲擊了這邊的話,倒不是不可能把山坡上的石頭卷下來,這下面畢竟是空的,重量一過,塌了也很正常。」
袁司晨毫不介意地折返:「走吧,回去告訴大家,盡快把路挖通。」
「不可以直接從島上坐船回去嗎?」
「不可以,」袁司晨手拍了拍溶洞濕漉漉的壁,「就算你是碧落之神,也無法驅散大家對陸地的恐懼,任何可能會被人發現我們下落的事,都是絕對禁止的。」
如果是別的人把你帶上島,那就永遠別想見天日了。
只有我那被傷到了極致的娘,才想得到的,對於處罰的最殘忍手段。
我承認,我帶你回來,也想過和你一起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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