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了,鄒延年還是不見蹤影。
梳子下樓去端晚飯,房間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你覺得他真被惠靜府尹逮了去了?」晏逆昀玩著空酒杯。下午他睡覺那一會兒,袁司晨打探出官府剛抓到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按道理說只可能是鄒延年了,畢竟疫情爆發區沒有什麼人敢隨便來。
袁司晨正將瓶子裡的藥粉倒進茶杯沖水,聞言頭也沒抬:「連你也說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怎麼能判斷是不是。不過我覺得要不是他,被抓的人可能還有名堂。」
「鄒延年……我爹只說他是個耿直的好官至於聰不聰明機不機靈我可是真不知道。誒?幹什麼?」晏逆昀拄著頭回憶著,一隻倒了茶的杯子遞到面前。
「喝了它。」袁司晨用手帕擦掉手上沾的藥粉。
「這什麼玩意兒?」
「六道輪迴的解藥。」
「解藥?」
「是啊,我之前不就跟你說過了嗎。」
「是倒是,但是……六道輪迴是個什麼玩意兒?」
「六道輪迴嘛……」
袁司晨正要解釋,梳子敲門進來:「少爺,袁公子,飯菜好了。」「哦,那吃飯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晏逆昀見到吃的就忘了剛才自己的問題。
勸了好一會兒梳子才肯和他們同桌吃飯,不過席間也是戰戰兢兢,不停看兩人的臉色。
「飽了飽了,端下去吧。」晏逆昀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伸懶腰。
梳子趕緊站起來把碗筷收拾好端走。
「……剛才你是不是要說什麼?」晏逆昀端起茶杯把水喝個乾淨,還覺得渴便又倒了一杯灌下。
袁司晨笑得讓人琢磨不透,瞟了一眼門的方向,然後等晏逆昀放下茶杯才說:「六道輪迴是一種毒藥,中毒者將受六天的煎熬,症狀分別如同身處地域六道一般,分別是嗜血殺人的修羅道,不知羞恥的畜生道,飢餓難忍的餓鬼道,極冷極熱的地域道,神思恍惚的天道,和有血有肉的人道。發作的順序有不定,但是要想熬過來,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晏逆昀像聽故事一般,完全沒意識到故事的主人公可能就是自己。
「在中毒者飄到人道時,會有一瞬間意識的清醒,如果這個時候他能見到他最想見到的人,那他就能活下來。」袁司晨看他專心致志的孩子像,忍不住笑了。
「這麼神奇啊,誰發明的?」
袁司晨一臉不悅的樣子:「我不是告訴過你是我娘嗎?」
「啊……那,那那,你娘為什麼要發明這個藥?」記性被鄙視了。
「關於這個,我也沒得出答案,」袁司晨神情有些飄渺,「不過我敢肯定,我娘這麼做的目的,絕對不是殺人。」
晏逆昀「哦」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接下話茬,好在袁司晨自顧自一笑,又說:「好了,反正現在毒也解了,再中毒我也有辦法,你自己小心一點就沒事了。」
這時候梳子也打了熱水上來,袁司晨便告別了他們回自己的住處去了。
半夜,晏逆昀在床上擺大字扯呼嚕,一條腿掉到床下,睡得無比歡暢。
屋頂上有人鬼魅一樣飄過,來到晏逆昀所在的天字號三間上方時,吊著屋簷翻到了窗口。
來人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只在眼睛位置留了兩個窟窿,完全看不出是誰。他將半掩的窗戶輕輕打開,從懷裡取出一段細竹筒,湊近窗縫。
「沙沙沙!」黑暗裡不知何處突然射出三根銀針,命中了黑衣人的手腕,黑衣人手一麻,竹筒落到了樓下,撲通一聲,似乎是掉進了什麼水缸裡。
黑衣人見不得手,立刻翻上屋頂,戒備著四處找尋阻礙者。
冬夜的寒風嗖嗖爬過瓦楞,四週一片寂靜,黑衣人剛走到屋簷邊準備再次動手,又是一組銀針刺入他的膝蓋。
這麼僵持了一會兒,黑衣人終於放棄刺殺,趁著夜色溜走了。而兩次射出銀針的人,始終不見蹤影。
房間裡睡的人壓根就不知道發生過什麼,還在夢裡想他的美人。
「少爺,我可以進來嗎?」
清晨,晏逆昀剛打個哈欠醒過來,門口就傳來梳子的喊聲。「進來吧,呵啊……」又一個大哈欠,配送一個懶腰。
梳子手腳很麻利,打好洗臉水又送上早餐,慇勤伺候得晏逆昀都不好意思了。
「待會兒我要出去,如果袁司晨來了你讓他就在這兒等我。」滿嘴泡飯的晏逆昀含糊不清地交代著。
梳子笑著用手帕幫他擦不小心溢出嘴角的湯汁:「少爺慢點吃。」
這個小動作讓晏逆昀停了一下,梳子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絞手帕。「我娘以前也總是幫我把漏出來的飯粒兒擦掉。」結果他蹦出這麼一句。
「那應該是少爺小時候的事吧?誰小時候不掉飯粒兒啊。」梳子尷尬地下了台階。
「沒啊,就今年的事呢!我娘總說我臉上有個洞,吃什麼漏什麼。」晏逆昀還沒意識到別人的尷尬,繼續講自己的糗事。
這回梳子有點笑不出來了,訥訥地坐在那裡看他吃。
吃飽以後晏逆昀大搖大擺地出門去了,他覺得鄒延年沒那麼遜轉個身就讓人逮去,倒不如把時間用來觀察,人家不是還誇他觀察力強嗎?
梳子收拾好東西就坐在他房間裡,擺弄自己的手,不一會兒袁司晨果然出現了,不過看上去精神明顯不大好。梳子聽話地轉達了自家主子的意思,然後試探地問:「袁公子昨晚上沒睡好嗎?」
袁司晨懶懶地往背靠窗的椅子一坐:「是啊,昨晚上小蟲子咬得人心煩,沒睡好。」
梳子啞了啞,冬天哪裡還有小蟲小咬,不過她也算不笨,趕緊說:「那要不到床上躺會兒?反正那床也是空著,我都收拾過的。」手指著鄒延年的床。
「那倒不用,空著的床鋪難說掌櫃的要讓別人住,我睡那兒多不好,要是客人來了發現床上有個莫名其妙的人,這店的生意可難做了。」
袁司晨話中有話,樣子卻像只是隨口一說。梳子瞟他一眼,也就坐在了圓凳上。
他們二人是你不搭理我我不理睬你,共處一室卻各懷鬼胎,倒是走在大街上的傢伙腦子裡不裝事兒,開始還說認真觀察,沒走幾步看見有人捏面人,巴巴地就湊上去看。
小孩兒在父母的帶領下買了面人就走了,攤主看他老大不小,就問:「這位小兄弟是給孩子買面人吧?喜歡個什麼樣兒的?」
晏逆昀窘得滿臉通紅:「沒沒、我哪有孩子……」
「噢?哎呀我多嘴了,」攤主趕緊笑呵呵地說,「我看小兄弟眉目間有祥瑞氣,猜啊要不是個貴人,就是家裡有嬌妻愛子,一般人哪有那麼福氣的面相。」
這話純粹是近年關的客套話了,可惜晏逆昀從小跟著娘長大,沒離開過函州也沒被人恭維過,乍一聽還信以為真,眼睛閃亮:「真的啊?大哥你還會相面?那你給我看看,我幾時能回家?」
捏面人的哪懂得相面,不過這攤主也是個圓滑人,他裝模作樣地觀察了一會兒說:「小兄弟離開家時間也不短了吧?想家裡人吧?」
「想。」非常老實地回答。
「呵呵,依我看啊,小兄弟明年就能喜得貴子!」攤主依舊說好聽話。原本也是如此,哪裡摔倒的哪裡起來,既然人家沒孩子那就祝人早生貴子,這話誰不愛聽?
偏偏他撞上了死腦筋的晏逆昀,攤主自己還笑呵呵等著人家說謝謝,面前卻傳來一聲:「這你可就說錯了,別說明年,就是後年大後年我也沒兒子可以抱的。」這是實話,自打被娘灌輸娶個男人回家的念頭起,晏逆昀已經不對未來的子嗣有任何期待了,也沒人跟他說什麼不孝有三之類的話,自然地他聽到這句話就反駁了。
攤主臉上的笑僵住了,幹幹地問:「小兄弟尚未婚娶?」
「……娶倒是已經娶了。」
「那不是明年就能抱孩子了嗎?」
晏逆昀正猶豫要不要跟他說自己的老婆是男人的事,有個石頭從後面打了他一下。轉頭,不算多的人流,可是誰也沒有異狀。
攤主又說:「小兄弟買我的面人,保證家裡的夫人能生大胖小子!」他還真以為晏逆昀無話可說了,繼續推銷。
本也沒什麼可念想的,不過自己也確實想要面人不好意思開口,晏逆昀就答應著:「那你給我捏一個。」「好勒!」攤主有生意做立刻就忙活起來。
又有石塊打中背後,這次運氣不好砸中了後腦勺,晏逆昀有點火大地捂著腦袋轉過去,一條窄窄的巷口有個人影一閃。「咦?」皺起眉頭。
「給,小兄弟,面人捏好了,」攤主遞上,「十文錢。」
「謝謝。」隨手不知道扔了多少份量的一塊碎銀子過去,在攤主「哎呀」一聲驚呼中,晏逆昀看也沒看手裡拿了個什麼,就朝巷口跑過去。
晏逆昀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的時候,攤主還在對著銀子裂嘴,絲毫沒感覺到身後的酒館裡,有人一直看著這頭。
雖然是中原人的衣著,濃眉深眼的異域特徵還是隱藏不了的——正是那天晏逆昀睡眼惺忪撞上的人。他虛著眼看向那條巷子,身邊一個手下湊近來:「大哥,是那小子嗎?」「應該是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