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四卷京華倦客(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六章 破局
    第十六章破局

    看著父親走進屋子。蕭澈沉默地站在院子裡。片刻後,鳳儀的聲音傳出來,還伴著孟夫人貼身侍女的哭訴。

    蕭澈靜靜地站著,過了一會兒,鳳儀她們出來了。

    看見蕭澈站在院子正中動也不動,上官鳳儀深呼吸一下,緩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撿起一枚飄落在他肩頭的葉子。

    「你不是在打掃院子嗎?怎麼偷懶?」

    定定地看著自己名義上的妻子,蕭澈半晌才閉一閉眼睛,喘口氣似的道。

    「鳳儀,大哥沒事了。」

    「嗯,我知道,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了。」

    上官鳳儀微笑著偏了偏頭,問道。

    「想去看他嗎?」

    「大哥要我去見他。」

    「……那就去吧,正好看看大哥到底怎麼樣了。」

    蕭澈垂下眼眸,沒有說話,上官鳳儀仔細幫他整理好衣裳。弄罷,她看著蕭澈,忽然上前緊緊抱住他。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親暱,不顧身後還有孟夫人的女侍在場,上官鳳儀主動抱緊了自己名義上的丈夫。自己已將心交付的男子。蕭澈愣了愣,手動了動,終於也伸出雙臂,溫柔地擁住上官鳳儀。

    這麼近的距離,她的聲音就響起在耳畔,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脖子上,他第一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這是他的妻,未結髮、已同心,今生不離不棄的妻。

    「大哥想必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澈,你必須把你的想法告訴他。你這個人啊,盯住你三天三夜也難得看出什麼表情來,要是嘴巴上再不說,大哥怎麼會知道你的願望呢?你比我更瞭解大哥!去吧,澈,我們等你回來。」

    「——好。」

    目送蕭澈出了院門,上官鳳儀輕輕歎息了一聲。

    出事至今已有好幾日,蕭岳終於是來了。這不能不讓她既舒口氣,又更加憂心忡忡。畢竟這麼一團亂麻要如何了結,完全看蕭岳的意思。

    孟夫人對韋月城母子日積月累的怨忿不會立刻就消散的,尤其加上知道了蕭澈的「背叛」與蕭漩的落水失蹤,以及蕭岳隨後的軟禁,她現在的精神非常不穩。待她醒來,會和蕭岳以何種情況對談,上官鳳儀一點底都沒有。

    雖然她希望能與蕭澈自由自在地生活,但蕭門的事若處理得不好,他們帶著孟夫人離開就很可能帶來蕭門與孟家的對立。她最清楚蕭澈心中蕭門與蕭澤的地位。所以她只能祈禱事情能變得好一點。只是,到了如今,真的已很難說清怎樣的發展算糟糕,怎樣的結局又才算得好。

    侍人通報之後,聽到室內蕭澤說「快請」的聲音,蕭澈走進屋子。蕭澤正被許遲扶著坐起來,韋月城在桌邊收著一套銀針,房中還有一名翹腳高坐的老者。

    看到蕭澈進來,韋月城對他點點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你就是蕭澈啊,我是韋月城,謝謝你救了蕭兒。」

    「……應該的,您客氣了。」

    蕭澈垂頭作答,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韋月城。聽過太多有關她的傳言,但此刻真實看到那種清冷的美麗,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

    韋月城輕輕笑了笑,收好銀針,對另兩人道。

    「爹,許遲,我們出去吧。」

    蕭澈忍不住抬起頭來,原來那老者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奇俠韋清。傳說般的人物,這讓蕭澈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老者極敏銳,偏頭便對上了蕭澈的視線。那帶笑的目光,令蕭澈突然覺得尷尬起來。

    他這時倒是很慶幸自己這張習慣了無表情的臉,以淡漠掩飾住心中翻滾的情緒,蕭澈沉默地站在屋子中間。

    韋月城他們關上了門,韋清的聲音隨即傳入耳中。

    「嘿,這小子不錯,我看著順眼,乾脆跟那老小子要了去做徒兒吧,這筆賬就這麼清了也行。」

    「爹,您還是先把那個家中那個熱血徒兒教好再說吧,昨日傳的信上說,那孩子已經把您隨口說的二十七條要求辦妥了二十一條。我看,您也該準備照約定傳他那套劍法了。」

    韋清發出疑似哀叫的聲音。

    「那小子,那麼熱血沸騰幹什麼啊!明明當師父的都應該是一壺好茶伺候在樹蔭下,輕輕鬆鬆地指點招數就可以了,怎麼到了他那兒,我這把老骨頭一點也不得輕鬆?都怪蕭兒,塞給我這麼個寶貝徒孫。」

    「爹,當初讚那孩子勤奮、有俠氣的可是您啊!」

    「識人不清,你爹我後悔了不行?」

    「不,後悔當然可以的,您只別反悔就好了。」

    韋月城的聲音清清淡淡,含著一點溫然的笑意,聽著十分悅耳。

    蕭澤也笑了,他轉回視線,看看站在屋中的蕭澈。

    「二弟,你過來坐吧。自己倒茶喝可好?我這會兒還起不來。」

    抬頭看一眼靠坐在床頭的蕭澤,蕭澈走到桌邊拿起茶壺。

    「大哥飲茶可忌諱?」

    「沒什麼忌諱,多謝你了。」

    蕭澈便又拿了兩個杯子,斟了茶水端過來,遞了一杯給蕭澤,自己拿著另一杯在床邊的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來。

    啜了幾口茶,捧著杯子,蕭澤看向蕭澈。

    「二弟那天也受了傷,都好了麼?」

    「好了。」

    「那就好。我身體不行,三弟又還未找到,武林大會以來的這些事牽扯甚多,二弟若是傷已經好了,就去幫爹處理些門中事務吧。」

    蕭澤輕描淡寫地把前幾日一場兄弟之爭抹去,看他的神態,蕭澈完全感覺不到試探或是懷疑之意。他便靜靜地坐著,握著杯子,沒有任何表情。

    瞧著蕭澈冷漠的神色,蕭澤無聲地輕歎口氣,臉上的微笑帶了些為人兄長們特有的無奈。

    「二弟,我們有多少年沒好好說過話了?」

    蕭澈的肩膀震了震,卻沒有抬眼。蕭澤撫著手中溫熱的杯子,繼續道。

    「疏遠得太久,我竟沒看出你和三弟的變化。事情會到如今這個地步,是我跟爹的責任。但當務之急在於眼下蕭門的處境,二弟,你得幫我們。」

    「……我把娘帶走,便是最大的幫助。」

    蕭澈依然半垂著眼簾,語氣淡漠。

    「若是爹要留住孟姨呢?」

    「爹這樣的不捨,不會讓娘滿足,終有一日,她會瘋狂。」

    「二弟,你應當是比我更瞭解孟姨的。就這麼帶她離開蕭門,我想。孟姨會更無法接受。」

    「……她必須離開。」

    搖搖頭,蕭澤重重歎息一聲。

    「不是必須。二弟,我們是一家人,已經二十多年了,既然不是一開始便有的陰謀,那麼就沒有誰必須離開的道理。孟姨如何,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得看爹,看孟姨自己。上一輩的糾葛,再與我娘無干,現在就是在爹與孟姨之間,爹不是薄情人。」

    「從娘對大哥你圖謀不軌開始,就不僅是爹和她之間的事了,更何況蕭漩也牽扯其中。大哥,你是否想說你不在意?」

    蕭澈終於抬眼注視著蕭澤,那一雙湛黑的眼眸有如寒星。

    「我知道大哥素來不羈於凡俗瑣事,一定也早察覺到我娘的不善,大哥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如果沒有我娘,如果沒有我,如果沒有蕭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若非因為我們,大哥根本就不用一個人對著天上的月亮想念母親,也根本不會在成為少主後還一再被人質疑能力,一再身陷險境,甚至中艷雪劇毒,險些失了性命。大哥,這裡,本來就是沒有我們的。蕭門原本就屬於大哥,爹,也屬於大哥。」

    「——你就是這麼想的嗎?」

    蕭澤靠著床頭,身體依然無力,但他直視著蕭澈,那目光鎖定了蕭澈的眼神,不讓他又把漠然裝上,冷冷地移開。

    「不要說如果。你年紀輕輕愛回憶可以,但是記住,這世上沒有如果。我娘是什麼性格,我自然知道,而孟姨對我那十年的照顧如何,我也清楚得很!二弟,二弟,我們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早該明白七情之苦。我不想怨孟姨什麼,也不想怨三弟,而且現在我也覺得要對蕭門負責並不意味著我就一定得以少主或門主的身份去執掌它。我希望這個家能在,希望蕭門能在——你該知道的!」

    「大哥是擔心皇帝那裡麼?」

    「對。」

    蕭澈再次沉默下來,蕭澤卻笑了笑,道。

    「還有江湖,是非多多的江湖,卻不得不說它確實很吸引人。不要輕易退出,至少不要現在就想著退隱。長劍烈酒,快馬西風,二弟,倘能在江湖上真正痛痛快快走一遭,我想,倒也不枉此生偏偏生在江湖。」

    「……大哥信這江湖?」

    「信,當然信。我們不就是這江湖麼?」

    「……」

    「好了,不用現在決定,你等爹的消息出來了再做決斷也可以的。蕭門並非一定要是我的,而我行走江湖,也並非全是為了蕭門。二弟,大哥只希望你能記住一件事就好——大哥很慶幸有你這個弟弟!」

    扶著蕭澤躺下,蕭澈在安然而臥的蕭澤床前呆站了片刻,便轉身出了房間。院子裡韋清正和許遲活動手腳,韋月城則靜靜地坐在廊下翻著一冊藥書,聽見腳步聲,她回過頭,剛好看到蕭澈出來。

    「已經說完了嗎?」

    「是的——大哥這時已睡下了,他……」

    「也好,隨他去吧。」

    得到輕鬆的回答,蕭澈便關上房門,回身對著正打量他的韋月城欠欠身,就打算離開。韋月城放下藥書,道。

    「年輕人不要把事情都堵在心裡,所謂憂思成疾,你要懂得排遣心緒,愛惜自己。」

    「……多謝夫人。」

    「不用客氣。」

    韋月城淡淡笑了笑,重又拿起藥書。

    她這個人,向來是極淡薄的,蕭澈對此早有瞭解,今日見面,果然是個如明月般高懸九天之上的人。就算在父親和兒子面前,韋月城也顯得頗是清遠。但那兩抹淺淺的猶如微風拂過水面帶起的那一圈漣漪般的笑,卻讓被人稱為冷心冷面的蕭澈感受到了韋月城的真實。

    韋月城,是離開了父親,捨棄了大哥的人,是——是父親曾經的妻子,是大哥永遠的母親……

    「喂,小子,別走,跟老夫來比劃兩招吧。」

    見蕭澈側身欲離去,韋清斥劍揮開許遲的攻勢,中氣十足地向蕭澈邀戰。蕭澈偏頭,鬢髮已半白的一段傳說的鑄就者站在屋簷上,目光炯然,帶著朗然的笑容,深灰色衣擺飄飛。跟西院護衛隨手借來的長劍反射著黃昏最後一束夕光,朦朧而內含力度,像一幅古帛畫上峭峰壁立、飛流千尺直下的山水。

    抿了抿嘴唇,素來冷漠的蕭澈,右手突然熱起來。

    身邊無劍,護衛們都是守在院外的,蕭澈只猶豫一下,就使出輕功騰空而起,雙手成掌,向丟開了長劍的韋清攻擊而去。

    「——請指教吧!」

    「喝!好小子,氣勢倒是十足啊!」

    韋清聲如清嘯,手腳上的功夫也不含糊。成名已久的他對上認真的後輩,既注意著內力上的輕重,招式上又是實打實的嚴謹,令得蕭澈完全投入。韋清素有「奇俠」之稱,武功路數不拘一格,而蕭澈自小勤學苦練,身手十分扎實,一時間倒難分難解,頗為精彩。兩人直從屋簷上打到院外,引來同為武林高手的護衛們興奮的圍觀。

    幾個院落之隔,孟夫人的院子裡,上官鳳儀不理會旁邊那孟夫人貼身侍女自出來後便不停走來走去的焦慮,自顧自地拿著塊錦帕繡花。

    她挺想繡一方畫眉早櫻的帕子給蕭澈的,可惜這麼多年都忙著習武謀劃復仇去了,導致如今的繡工實在是拿不出手。上次試著繡了幅據說很普通的鴛鴦戲水,卻怎麼看怎麼像胖鴨子溺水——呵呵,想想很好笑,不過蕭澈好好地收下,嘻,更讓她美滋滋的!

    「少夫人,您怎麼還笑啊?二公子一去未歸,也不知道門主此來到底是想怎樣,夫人這幾天的樣子,您難道還不清楚嗎?」

    那侍女終於忍不住了,言語雖還克制著,語氣間卻頗有不敬。上官鳳儀看她一眼,又繡了兩針,緩緩道。

    「澈去見的是他大哥,你不要擔些不必要的心。至於爹來做什麼,那是爹和娘的事,主子的事哪些是可以介入的哪些是不該介入的,你應該很清楚才對。坐下吧,別再走來走去了,我看著不舒服。」

    嘴張了張,礙著那一聲「主子」,侍女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巴。連上官鳳儀都不說什麼,她一個女婢,再怎麼被孟夫人視為心腹,此刻也是毫無作用。她只能擔憂地注視著孟夫人臥室華美的雕花窗,期待夫人或是孟家那邊能有所動作。

    蕭岳在臥室門口站了很久。

    出身百年世族的孟夫人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精緻典雅的風格滲透於她生活中一切的佈置上,這個院子,這間臥室,尤其能體現。

    二十多年了,她伴在他身邊,已經二十多年。她用心操持這個家,她為他生育了兩個兒子,如果不是他先遇見月城……或許,他會如愛月城那般愛她。但從前,他從未想過要如此比較她們兩人。

    發出幾日來已不知是第幾次的沉重歎息,蕭岳走到床邊坐下,看著孟夫人並不平靜的睡容。

    她很美,是那種不同於月城的美麗。一個人的性格通常也會在其容貌中有所表現,月城的清麗在她絕塵而去的那刻有若謫仙,而她的端莊華貴,在她以主母的權力掌理這個家的時候,最為耀眼,一如她嫁他那日鳳冠下的光華流轉。那麼,是因為如此,她的怨一日日累積下來,便失了心智麼?

    ——為何會這樣呢!

    原本,以她的傲氣,不會容許自己變得如此嫉恨,卻偏偏成了變得瘋狂的那一個!該說是命運果然弄人嗎?

    忍不住伸出手去,蕭岳捋了捋孟夫人垂落枕邊的一縷髮絲。睫毛抖了抖,孟夫人從焦躁的夢中醒來。

    直直地注視著心心唸唸的丈夫,孟夫人一副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模樣。

    「……岳?」

    「嗯,是我,你醒了?」

    蕭岳坐直了身體,孟夫人的視線隨他的動作晃了晃。目光滑過那縷被他放下了髮絲,垂了垂眼眸,再睜開,她撐著胳膊坐了起來。

    「岳,你終於來了。」

    「……我也許早該來的。」

    孟夫人笑了一下,像是心死後的慘淡,又像是譏諷。蕭岳看了半晌,道。

    「你跟聖上達成的協議,可以說給我聽麼?」

    「不必我說,你現在應該也可以推測出來了吧。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用一切辦法讓澈兒成為少主罷了,償了我的願,也如了聖上的意。」

    「漩兒,也是你命令的嗎?」

    「是。」

    孟夫人轉回視線,注視著蕭岳。

    「不用再問了,岳,都是我主使的。恨著他們母子的,從來就只有我。你的憤怒,我會承受,只要你不為難澈兒;只要你,把漩兒救回來。」

    「……你就這麼恨他們?」

    蕭岳的聲音更低了下去,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孟夫人。

    「對的,我恨,非常恨,每過一天,我的恨意都會累積得更多,現在更是如此。越是知道他們根本沒有同我、同我的兒子們爭,我就越恨!」

    「……你這是……何苦呢……」

    「呵呵呵,是啊,何哭呢!哈,岳,我這是何苦呢!」

    孟夫人的臉猛地扭曲,她顫著肩膀笑了起來,看著自己癡戀了半生的男子,一滴淚水終於順著臉頰滑下。

    「岳——如果有來生,我是該更愛你,還是連遇都絕不要再遇到你?呵哈哈哈,我現在連這個都不知道了!岳,岳,岳,二十四年啊,我伴你二十四年,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算什麼!」

    從摀住臉的雙手下傳來的哭泣讓蕭岳伸出了手,卻又頓在了半空中。他突然想起,二十四年前,當他決定要娶她進門的時候,月城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也曾如此哭泣過。那時,他伸出手臂擁抱了月城,但沒有改變主意。

    於是那一年,他失去了月城。

    「不管怎樣,我都無法忘記月城。」

    蕭岳抬手分開孟夫人捂著臉的手,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著。聽到這句話,孟夫人的神情已是無限悲涼。

    「但是從今天起,我只陪在你身邊,好麼?前塵往事,就此作罷了吧,我們都不再過問蕭門的事、孩子們的事,從今天起,我陪著你,後半輩子,我就陪著你。歆,這是我能為你做到的,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

    孟夫人睜大一雙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蕭岳,然後又挪到蕭岳緊緊握住自己的雙手上,半晌,她無力地笑了出來。

    「我能說不麼?」

    「不行,歆,不行,我和你,我們必須退出。你不要多想,澤兒明白自己是長兄,他不會對澈兒怎樣,更不會丟下漩兒不管的。歆,我們得離開了。」

    「……我還能說不麼?」

    蕭岳把孟夫人的雙手合握到手心裡,緩緩道。

    「歆,別忘記,你是說了知道月城在我心中位置這話後嫁給我的。月城早已離開這個局,困在裡面的是我們,你不能把孩子們扯進來——我不允許!」

    手動了動,卻被蕭岳更牢地抓住了,孟夫人的肩顫著,鬆下來。

    「……好……」

    她只能這麼說,這一生,她的這一生,就這樣了……

    有韋月城親自調理,蕭澤沒幾天就搬回了清園。

    他依然是蕭門的少主,一應規格比之從前,但是在門主籍陪伴孟夫人養病之故缺失了的現在,蕭澤就是蕭門的實際掌權者。

    艷雪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如今就剩下內力恢復問題,這多事時節,武功遭大削弱的蕭澤的安全自然讓人不放心,不過好在韋清對這外孫著實疼愛得緊,自願當起了盡職盡責的高級保鏢。加上蕭澈已從軟禁中出來,協助蕭澤處理蕭門相關事宜;蕭岳又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盡數留給蕭澤,以武林盟主身份只攜孟夫人及一干僕役退居遠離南陵城的一間山中別院,帶走了江湖、朝廷、孟家三面給蕭門的壓力,是以這段過渡期,還算平靜。

    眼下,就是仍舊生死不明的蕭漩讓人備感沉重。

    幾如內亂般的紛爭就此平息,眾人在閒暇時提起,總感覺似乎還有些不真實。但說起來這些愛恨情仇原也不過如此,人的瘋狂如潮水,有漲必然有落。如果他們阻止不了,自然的法則也會阻止。

    因為,沒有生命經得起慾望瘋狂的消耗。

    秋色正濃,南陵一片安祥。而在距這裡遙遠的昭國京城裡,孟僖背著手站在湖心小樓的欄杆邊俯視著同樣高遠天空下火楓如雲黃柳扶風枯荷蕭瑟的秋日景致,神色肅穆。

    剛送來的消息,蕭澤已完全康復,全面主理蕭門事務。與此同時,蕭澈攜上官鳳儀再度趕往淥州,繼續掌管蕭門北方分舵及馬市。而蕭岳,他是真的讓出了門主的權力,保留的是門主的名號及相應的江湖責任,他的第三位夫人周氏,則總理蕭門內宅一應事務。

    女兒到底是輸是贏,孟僖不予評價,人心之事,他向來不置可否。既然女兒同意,那就表明她與蕭澈還沒淪落到要孟家直接出手的境地。百年世族,一舉一動都牽連得甚為深廣,孟僖不會貿然打斷孟家與蕭門間的平衡。

    「叩叩!」

    輕輕的敲門聲傳進來,接著門被推開了,孟栩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祖父,秋風畢竟有涼意,您還是不要這樣站在風口吧。」

    孟僖慈藹地半側過身體,對最疼愛的孫子招了招手。

    「無妨,栩兒,你也過來。」

    孟栩依命上前,側著身體站在孟栩左後邊。

    「聖上今日召你入宮,可是為了你姨母和澈兒、漩兒之事?」

    「是的,祖父。聖上的意思,是想為姨母和兩位表弟爭得應得的公平,由我們孟家出面。」

    「那麼聖上以為,如何才算公平?」

    「——要姨父立姨母為正妻,由蕭澈任少主。」

    「聖上難道沒提澈兒打退漩兒,救了蕭澤的事麼?」

    「說了。聖上的意思,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要讓他接任蕭門少主。」

    「……忠誠,是嗎?澈兒的忠誠!」

    「應該是的。」

    「澈兒這孩子,我倒沒看出來,他竟能對蕭澤忠心至如此。」

    「聖上看中的也正是這一點。況且,飛雲山莊與密衛此次失手,敗得極是狼狽,更表明蕭澤的難以捉摸。聖上,最不喜看到此種掌權人。」

    孟僖平靜地俯視著這有江南韻味的庭院,好半天,孟栩才聽他一聲深深的歎息後,簡單道。

    「栩兒,你辭了這內閣學士吧。」

    「是,孫兒也正如此想。」

    也許是孟栩回答得太快了的緣故,孟僖頓了頓,歎道。

    「栩兒,不要在意眼下的沉埋,以你的能力,你將來必能繼承祖父,成為這昭國的丞相。我們孟家,也必將屬於你。可是你切要記住祖父的話,樹大招風,我孟家不能為了眼下這一時的無上榮耀而絕了後嗣的騰達之路。」

    「祖父請放心,孫兒自小聆聽祖父教誨,謹記在心。」

    孟栩恭順地伏了伏身體,俊美的臉上一片沉靜。

    「嗯,你的話,我也放心。」

    孟僖捋一捋長鬚,點點頭,又道。

    「那麼你姨母的事……」

    「祖父請放心,孫兒已經向聖上提了的。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且姨父一向孝順祖父,親厚叔伯,此事又確有姨母及表弟不妥處,孟家實在不好強橫地拂了姨父身為蕭門門主與武林盟主的臉面。我們能說一說,卻無法強求,蕭門非孟家之蕭門。」

    孟栩恭謹地將自己對弘光帝的說辭講給祖父聽,孟僖寬下心來。

    祖孫倆又商議了下朝中近來的官員變動,對於弘光帝先前無罪赦免了原齊國公顧況之地顧凌,後又無視戶部侍郎之子單方面以不孝公婆之名強休其元配妻即顧況嫡女一事,如今更完全清除顧家影響力,將吏部直接收歸他直接治下的這舉動,令他們喜憂參半。

    東靜王已去,卻不代表不會有人再起野心。對皇帝,對世家來說,這個事實卻有兩方面的意義。

    弘光帝是孟家親外甥,孟家自然希望皇帝能真正握有更大權力。但是治理天下不是管十數口之家,什麼事都要主人親歷親為的。再者,權力失去也就意味著家族榮華富貴的失去,顧家那種狀況假如在朝中再三上演,勢必臣子離心。

    而對孟家來說最關鍵的一點,則是在權力場中,甥舅關係並不意味著永遠的親暱。孟家亦是百年世家,弘光帝收權,會容孟家獨芳麼?

    朝局中起伏了一生,孟僖最明白什麼叫天恩難測。儘管目前,弘光帝表現得對孟家尤為倚重!

    孟栩依舊沉靜地站在祖父側後邊,他思慮周全,意見十分中肯,向來就是孟僖最為寵愛的孫子,但這世上或許只有他那文采風流的寵妾知道,他的目光,只有在背向眾人的時候才有光彩流動。

    不是不滿,也談不上厭煩,儘管年輕,卻已與祖父一道肩負起了這個龐大的家族,孟栩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存方式。但習慣了的東西,不討厭的東西,也說不上就是喜歡。

    「對了,聽說聖上又要為慶王殿下指一名側妃,可屬實?」

    想起朝中傳出的流言,孟僖向愛孫確定,同時也是詢問看法。

    「是的,聖上今日亦問起我的看法,慶王如今正式任吏部尚書,又兼職工部,事務繁忙,聖上體恤皇弟辛勞,欲賜刑部侍中之侄女為慶王側妃。」

    「聖上問你?」

    孟僖沉思著走回到椅邊坐下,食指輕敲桌面。

    「皇族中事務,聖上一向不喜問人意見……那你如何回答的?」

    「聖上指定的側妃,以慶王如今執掌的權力,祖父您可以猜到那側妃會有何來歷,這樣的事,慶王又如何會不知?而他能退到什麼地步,我卻無法忖度。但無憑無據,我只能說,聖上仁愛,然慶王博學好靜,可召其來問是否鍾意此女。」

    「……嗯。」

    孟僖沉思著點點頭,弘光帝戒心極強,縱然孟栩非常得他器重,但稍有不慎,他及他所代表的孟家在弘光帝心中便可能淪為逆臣。

    「這事兒,先就這麼著吧,私下裡把慶王盯緊點就好,別跟聖上說多餘的話。」

    「是,祖父,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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