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三卷平地風雲(TXT全文字手打) 第七章 親子
    蕭漩走進母親的院落,他要告訴母親一個不好的消息,他期待看到母親絕不在他人面前展示的表現。

    溫柔的大家閨秀和冷酷的孟姨,倘若父親或者是大哥看到了,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蕭漩露出微微的笑意。

    母親的貼身丫鬟在院中大聲報著。

    「夫人,三公子來了。」

    他對那丫鬟笑一笑,走上台階,掀開簾子。

    母親在內室,看見他進來,母親溫柔地笑了。自去年冬天開始,母親面對他,都會笑得無比溫柔,不知是在彌補那日,還是在掩飾如今。而他的二哥,他同父同母的兄長,則冷冷地坐在下首,對他的到來,僅是抬眼。

    「澈兒,難得漩兒最近都在南陵,你要帶他多熟悉門中的事務,多切磋武藝,往後也好協助你。」

    「是。」

    一如既往地,蕭澈只發出了一個音。

    「好了,你回去吧,鳳儀那邊,我會派人去接,你就不必管了。」

    「是。」

    蕭澈起身,走出屋子。穩健的步伐,沒有聲音的腳步,他根本不像一個才風塵僕僕地趕回南陵的人。

    靠在門邊,看蕭澈消失在庭院中,蕭漩問。

    「二哥不是為二嫂的父親奔喪了麼?怎麼這麼早回來?」

    「門中事務煩雜,你二哥怎能老呆在岳家?我讓鳳儀多呆一陣子就是了。」

    「哦,原來如此。」

    蕭漩輕輕笑著,孟夫人別過頭,她越來越怕看到這個兒子的笑,那樣淺地浮現在眸子裡,彷彿一遍遍地看透她似的。

    「你今天又去哪裡了?漩兒,你今年已19歲,應該定下心來,多幫你父親處理蕭門事務才是,以後不要再跟那些人整天混在一起了。」

    「有什麼關係呢?反正一切都有二哥啊。」

    「對澈兒,我很放心,可是你也得協助他才好,你們是親兄弟呀!」

    「呵,說得是啊。」

    蕭漩走到孟夫人身邊,如無邪的孩童般看著母親笑著,然後在蕭澈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依舊笑看向孟夫人。

    「我有協助二哥啊,去年那個雪天,我不是給了您一個絕好的建議嗎?而且那件事還是我親自去辦的呢,親自闖進玉龍山,找到了那些人。不過啊,不知道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別說取性命了,連點皮肉傷都沒造成,如今反被對方追剿,而這件事,父親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娘,大哥——他可真厲害,您真的覺得二哥取代得了他嗎?」

    躲閃的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半晌,孟夫人忽然道。

    「——出去,漩兒,我累了。」

    蕭漩不以為意,他依舊看著孟夫人笑。

    「現在,您希望我做什麼呢,娘?您費盡心思把大哥調出北方分舵,結果二哥只是暫時執掌了他的權力而已。想讓他消失,可是連殺手也沒辦法。現在,該怎麼辦呢?」

    「我說了——出去!」

    孟夫人的聲音已變得尖利,蕭漩勾起嘴角。

    「好的,我聽您的吩咐,母親!」

    一聲一聲的腳步彷彿是踩在她的心上,孟夫人絞起美麗的眉,伸手摀住胸口。

    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窒息般的痛苦,她努力地呼吸,卻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沉重。蕭漩的話如魔音,把她拖入了地獄。

    為什麼那個孩子總要站在她面前?即使他已不在南陵,可是,每天,每天,他無處不在,而他的身後,就一直站著那個如滿月般清冷明艷的女人。

    又過了一年,這已經是第二十三年了,她早已離開,他也走了,但在這棟宅子裡,不管她到哪兒,她都覺得他們還在,一直還在,那種淡淡的眼神,那幅桀驁的笑容,把她快擠得沒有容身之處了……

    丫鬟的叫聲暫時解救了她,她起身整理好衣服,優雅雍容地步出門外。她的丈夫,這蕭門的門主蕭岳請她前去會客。客人來自蕪州,是楚家的人,她得趕快去,至少身為蕭門的當家主母,沒有人能取代她。

    這是紅榴自嫁入楚家一來,第一次隨楚懷郁出外拜訪江湖世家,首站便是蕭門。離開蕪州前,楚夫人惟恐紅榴不識禮數,丟了楚家的面子,日夜耳提面命,結果是紅榴現在坐在蕭門的廳堂上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引來滿堂哄笑,傳回蕪州給婆婆知道,恐怕會被雷劈哦!

    不過,這個特別厲害的蕭門門主倒沒讓紅榴害怕,大概是因為他聽了懷郁的介紹,一點都不像其他人像看什麼稀罕物似的盯著她瞧的緣故吧。而且,雖然已經是中年人,卻仍是很俊朗的,也好有氣勢,比爹和公公都好看哩。

    但是,這個門主的兩個兒子好怪呢!一個總是冷冰冰的,像芫族更西邊的大雪山,足可凍得人大夏天的直打哆嗦。一個卻老是那麼笑笑的,像……像桃花水哩——咦,這是什麼形容?紅榴不覺歪起腦袋,想自己怎麼會把那個蕭三公子比成桃花水。說起這桃花水,那是芫族北邊的一條山澗,每到春天,桃花落滿水面,紅紅白白的一片悠悠蕩蕩地流下來,特別好看,不過那山澗裡的水其實非常非常冷的,走近都會覺得寒氣逼人吶!

    孟夫人的到來打斷了紅榴的思考,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孟夫人走出來,坐下,微笑著向他們打招呼。

    嘩——好優雅好華貴的人啊,難怪婆婆在選擇給這位孟夫人送禮時左挑右揀,猶豫了那麼久!拜訪映水樓樓主夫人時就沒那麼用心!

    看見妻子呆呆地望著孟夫人的樣子,楚懷郁趕緊拉拉她的袖子。紅榴這才回過神,也趕緊站起來,只聽楚懷郁朗聲道。

    「很久不來拜見夫人了,您氣色依舊很好!家母甚為掛念,來日若有機會,家母定當前來與夫人相敘。這是內子,紅榴。」

    依著楚夫人訓練的禮節,紅榴給孟夫人行了一禮。

    孟夫人笑著點點頭。

    「多禮了,代我向你母親問好,快請坐。」

    夫妻倆躬身坐下,敘了些家中長輩近況,然後忽聽蕭岳問道。

    「懷郁,聽你父親說,你前些日子曾去麟趾山拜訪過?」

    「是的,可惜麟趾神醫縹緲無蹤,小侄未能得見。」

    見蕭岳若有所失,楚懷郁雖不明所以,但想了想,提起一件事來。

    「雖未得見神醫,但小侄與內子在麟趾山中盤桓探究藥草時,曾看見一名白衣女子閒遊山中。那女子,那種氣質——美得真不像紅塵中人!初時,我們簡直以為是撞見了山中的女仙,但她從我們身邊經過時,卻說了一句話。在發現她之前,我們正在議論凌峰草的入藥法,她告訴我們,凌峰草不可與丹參煎服,否則傷脾。等我們醒悟過來,趕緊追上去,那女子卻已消失了。凌峰草非尋常藥,而知道其與某物藥性相斥的人,恐怕世間更是寥寥無幾,尤其敢孤身出現在那樣險峻的深山裡,武功定也不同一般。我想,她要麼是麟趾神醫的身邊人,要麼,就是麟趾神醫!」

    「你們還記得那女子的長相嗎?」

    蕭岳這沒有遲疑,甚至稍嫌急促的問句在楚懷郁聽來,倒未令人覺得有多突兀,畢竟在江湖上,醫者的地位非同小可。至於蕭岳神色中那份期待,孟夫人看見了,臉色很明顯地緊了緊,蕭漩嘴角的弧度因之彎得更大,而蕭澈一張冷淡的臉則完全沒變化。紅榴的目光來回掃過三人,直覺地感到奇怪。

    「記是記得,但我二人均不善丹青,怕是只有再看到本人,才認得出來。」

    「……哦,這樣啊。」

    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蕭岳轉開話題。

    「你們遠道而來,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晚上我略備些薄酒,給你夫妻二人洗洗塵。」

    「不敢當,小侄謝過門主。」

    楚懷郁和紅榴一離開,蕭澈冷冷地別過父母,也走出大堂。蕭漩歪頭看向坐回座位上的父親,再看看面色平靜卻仍未有起身意向的母親,笑道。

    「爹,您說那個聞名天下的麟趾神醫真有可能是名女性嗎?」

    蕭岳抬頭看看蕭漩,思索似的眼神瞬間瞥過左側,然後以他最平常的語氣回答這個他認知中性情閒散的三兒子。

    「我不知道,連被醫治的人都說不出麟趾神醫的模樣,我又如何能猜到呢?」

    「哦,爹說得是。」

    蕭漩點點頭,依舊笑著。

    「不過倘若麟趾神醫真如楚大公子說的那樣是名異常美麗的女性的話,倒是江湖上又一樁異事啊。想不到竟有女子的醫術能神到這般地步,就不知會是何等天姿國色的美人!」

    看了兒子一眼,蕭岳淡淡道。

    「漩兒,這次你決定留在南陵了嗎?」

    「爹,蕭門裡的一切有二哥助您打理,好像用不著我來添亂啊。」

    「——我蕭岳的兒子,何時是只會給人添亂的角色?」

    微微一愣,蕭漩抿抿嘴唇,笑道。

    「爹,您說的是大哥跟二哥,我可沒有他們那麼能幹。您知道的,我不過是會點花哨功夫,謅得幾首酸詩罷了。」

    「漩兒。」

    蕭岳打斷蕭漩近似自諷的話,正色道。

    「因為有澤兒和澈兒在,也因為看你性好詩文,所以我一直都沒有要求你參與蕭門的事務,讓你四處周遊。可是你畢竟是蕭家的子嗣,不能完全不管蕭門,尤其再過個兩年,我會讓澤兒回來南陵,逐漸接手蕭門,到那時,你們兄弟倆就該更多地協助你大哥才行。」

    除了絞緊雙手,孟夫人沒有別的舉動,她垂著雙眸,眼睛死死地盯著右側面蕭漩的腳尖。半晌等不到兒子回答的蕭岳剛想開口,只聽孟夫人對著蕭漩慈藹而不失威嚴地笑道。

    「漩兒,不要任性,這麼些年你玩也玩夠了,該幫著你爹做些事了。」

    看著母親,蕭漩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他的神情奇妙地介於冷漠與平靜之間。

    「好了,看你娘也這麼說,漩兒,你就留在南陵。有空也多陪陪你娘,澈兒這孩子,成了家還是一天到晚忙,你娘想見他,都還得提前通知。」

    蕭岳已如此說,便是決定了。他起身大步走出堂外,往書房而去。

    堂上,蕭漩轉回視線,看一眼母親,然後淡漠地轉身向左,也離開大堂,走向自己的院落。只有孟夫人仍舊靜靜地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廳堂前那陽光閃亮的大門。她知道現在這裡什麼人都沒有,她知道倘若有人進來,一定會直接走到自己面前,尊稱自己為「夫人」,可是她的眼裡,卻清清楚楚地映著那人纖美的身姿,那人彷彿就站在那門前,微微地側過頭,猶如九天之上的滿月般清清泠泠地俯視著自己。

    跟蕭澤比起來,蕭澈是個絕對的工作狂,蕭門裡甚至有過這樣的傳言——大概只有把二公子給打昏了,他那顆腦袋才會停止處事。不過鑒於蕭澈的地位與武功,他迄今為止還沒有給人揍趴下的經歷,所以二公子睡覺時是否還睜著眼睛,或許只有他那位武林第一美女的夫人上官鳳儀才知道吧。

    離開廳堂,蕭澈按照今天的工作安排出了蕭門,往南陵城外那座建在雍江邊的昭國最大船塢而去。

    夏初的熱風經過路邊一排又一排楊柳的洗滌,染上些婉約舒適的涼意,馬兒輕快地奔馳在這一團團濃蔭下,遠處漠漠水田在艷陽下起伏著怡人的翠綠色波浪,偶爾幾隻白鷺優雅地展翅飛過,只餘清越的鳥鳴在碧葉深處宛轉。這便是江南最尋常的風景,卻總是美得讓人心情舒暢。

    深吸一口氣,蕭澈的目光仍是冷淡地落在這片田野上,然而終究不似在蕭門本宅裡那樣對那座南陵最美的園林視若無睹。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他的屬下機警地回過頭去,看清來人,趕緊向他通報。

    「公子,是淥州來的信使。」

    蕭澈立刻勒住馬,通常,淥州來的消息不會這麼匆忙地直接找上他。看見信使下馬,蕭澈丟給屬下一個簡短的命令。

    「水。」

    屬下即刻把水袋送到信使乾渴的嘴邊,待那人喘過氣,蕭澈問道。

    「什麼事?」

    「稟公子,年前,少主曾遭到『暗』的狙殺,雖未受傷,但暗在淥州的行動是直到前幾日才真正停止的。而這件事,花舵主和蕭副舵主似乎都還不知道。」

    「……年前的事,現在才查到消息。」

    「是,屬下慚愧,少主並非在蕭門遇襲……」

    看見信使垂首的模樣,蕭澈輕輕吐出一口氣,道。

    「算了,大哥不想讓人知道的事,你們能查到就已經很不錯了。那麼,暗那邊,知道委託人是誰嗎?」

    「請公子恕罪,屬下現在還未查到。」

    「大哥有什麼反應?」

    「少主目前沒有任何舉動,不過據屬下所見,暗在淥州的行動是被無形壓制著的,似乎韋清也出現了。」

    「……韋清?」

    蕭澈喃喃地吐出這個名字。在蕭門,某種程度上而言,有著「韋」這個姓的人,是個禁忌。就像剛才在廳堂上,父親的一句問話,足以攪起滔天巨浪。而在江湖上,這個姓意味著傳說。

    韋清是傳說中的世外高手,沒有人不知道蕭門少主的外祖父正是傳說中的韋清。雖然這件事,其實是蕭澤以自己的武功讓江湖人烙印在記憶中的。

    「大哥依然獨自外出麼?」

    「不,從年後開始,少主便專心於北方分舵的事務,極少單獨外出。」

    「他身邊的那個丫鬟呢?」

    「基本上那丫鬟就一直跟在少主身邊,偶爾她也會單獨外出。但我們只跟蹤到兩次,一次是她與一個年輕人在茶樓聊了很久,一次是她去重瑛書鋪。而這個丫鬟不知是何時得罪了淥州刺史張銀忠的兒子,那日她自重瑛書鋪回來的路上,正好被刺史府的人堵住,不過,因為與她一起離開重瑛書鋪的人是京城嚴家的二公子嚴陌瑛,所以張銀忠沒敢動她。我們這才知道,第一次和那丫鬟在茶樓相敘的年輕人正是這個嚴陌瑛。」

    雖然「嚴陌瑛」這個名字大大出乎蕭澈意料,以至於讓他的眉頭都微微皺了起來,不過,對蕭澈來說,這終究是無關人等。他恢復了冰山臉色,冷冷問道。

    「他們說了些什麼?」

    「……聊傳奇,還有華英公主的故事,那個蘭塵建議嚴陌瑛把華英公主的故事寫成傳奇。」

    愣了一刻,蕭澈又皺起眉頭。

    「確實只說了這些?」

    「是的,屬下未聽到一句異常的話。」

    蕭澈的眉頭非常少有地皺緊了,淥州的情況並不尋常,從去年蕭澤帶著蘭塵與馮綠岫回來蕭門時開始,蕭澈就感覺到了,所以他派了自己的心腹監控淥州的情況。可是,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馮綠岫一家奇怪的死亡與蕭澤被暗追殺有沒有關係?蘭塵和嚴陌瑛又是怎麼回事?

    蕭澈望向北方那片原野,茫茫遠處天地交界的地方,正煙霧迷濛,那更北的淥州,還不知是什麼天氣!

    突然冒出來的暗極具危險性,如此的話就必須先攔住想北上跟大哥交手的馳山派掌門,以免給暗的殺手可乘之機。至於暗這窩毒蜂,大哥自不會放棄這可以順勢擊潰它的機會。

    「你們繼續潛伏在淥州,探聽情況就好,不得輕舉妄動,暗的事更不許插手,絕不能讓人知道你們的存在。」

    「是,公子。」

    看信使將要驅馬離開,蕭澈突然叫住他。

    「不,等等。」

    「公子?」

    「……暗狙擊大哥的情況,詳細告訴我。」

    蘇寄寧回到了淥州。

    在就任鹽運司副使將近半年的時候,因為任夫人的重病,蘇寄寧得到了弘光帝特批的假期,匆匆趕回淥州探視母親。稍後抵達的則是他的姐姐蘇寄月和外祖父寧遠侯家的表兄弟等人。

    小心翼翼地接過妻子秦宛青捧過來的湯藥,蘇寄寧端到母親面前,他已是衣不解帶地侍奉了母親好幾天。大概是自己深愛的兒子回來了的緣故,也可能是皇帝賜予的珍貴藥草果然有效,任夫人的病情這兩天才有所緩解,讓緊繃了好些日子的蘇府上下百多號人終於得以放下心來,而那幾個日夜守在任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們,也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優雅華貴的內室,這時只剩下母子二人,大家都遠遠地走開,好讓這對母子說些體己話。

    看著兒子消瘦的面龐,任夫人心疼道。

    「寄寧,這幾天可真是累著你了。明知道娘沒事,你就該好好休息,至少也該好好用膳,硬是弄得這麼辛苦幹什麼?」

    「我沒事的,娘,你放心。倒是孩兒慚愧,這一個月,竟讓娘為孩兒吃這麼大的苦,孩兒……」

    任夫人輕輕笑了出來。

    「說什麼話?天下當娘的,不都是這樣嗎!」

    蘇寄寧牽起嘴角淺淺地笑了一下,打開食盒,把晾好的一小碗粥端給母親。

    「那麼,寄寧,跟祖父商量好了嗎?」

    「是的,都談好了,十天後我回京城,現在朝廷裡因為刺史軍權的變動,並不安定,看來這個鹽運司副使,我至少還得做上一年。生意上的事還是請三叔幫忙打理,下半年就由您出面,讓宛青幫您處理寄辰跟孟家的婚事。」

    「嗯,這樣也好。」

    任夫人點點頭,忽然看著兒子,淡淡道。

    「不過,寄寧,娘希望——在宛青沒有懷孕之前,讓她跟在你身邊。」

    蘇寄寧抬頭,道。

    「娘,可是宛青倘若跟我去了京城,您一個人管這個家,會很累。」

    「我都管了十幾年,還在乎這些天嗎?讓宛青跟著你吧,寄寧,本來你成婚就晚,而我們長房的長孫,不能太小,更不能是妾所出。何況宛青來這個家也快兩年了,你不在,至少讓孩子陪陪她。再者,娘也想抱孫子了。」

    「……是,我知道了。」

    蘇寄寧躬身應許了母親的要求,任夫人欣慰地笑著,吃了幾口粥。正要趕兒子去休息,外面卻傳來孩子們輕快的笑聲。

    丫鬟打起簾子,兩個粉妝玉琢的孩子小跑進來,彬彬有禮地叫著外婆和舅舅,緊接著,蘇寄月、嚴陌華和秦宛青,還有她的兩個小女兒也都進來了,頓時熱熱鬧鬧坐了一屋子的人。

    任夫人帶著滿足的笑看著她的兒孫們,這些孩子是她的驕傲,是她在丈夫早逝後,獨立支撐蘇家這麼多年來最重要的支柱。

    為了她的孩子們,她不在乎自己怎樣地受病痛的折磨。

    可是,可是,菘陵鹽礦所帶來的異動並未因蘇府的退讓而完全消失……一輩子都生活在寧遠侯府和蘇家這兩個顯赫地方,對時局有著敏銳感受力的任夫人,到底難以抑制內心的不安。她不怕病痛,就怕即使這樣,她終究還是不能保護這些孩子平平安安地幸福著啊!

    財富與權勢,當這兩樣東西正是不安之來源的時候,該怎麼辦呢?

    與嚴陌華淺淺地說了幾句話,蘇寄寧便稍嫌安靜地坐在榻邊,微笑著聽大家敘些家常談笑。都知道寄寧侍奉任夫人好幾天,想是疲倦了,也就不再扯著他說話,秦宛青命丫鬟送上一碗參湯,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陪著任夫人她們聊天。

    蘇寄寧慢慢地喝著,那碗價值千金的參湯到底有個什麼特別滋味,他已品不出來,心中的苦澀早漫過舌尖,把所有的味道都掩去了。

    早知道這樣的大家族不會是上下一心的,可是當祖父明確告訴他說家中出了叛徒,而母親有意染上重病只是要為他求得這個回淥州的機會的時候,蘇寄寧第一次覺得惶然。

    是誰背叛?向誰背叛?用了什麼去背叛?

    祖父依然冷靜且威嚴,可是一切到底不在他的掌握中,蘇寄寧知道。

    但,他卻只能繼續在遙遠的京城中平平靜靜地去做什麼鹽運司副使,只能暗中小心又小心地探查,不讓人有機會彈劾他這蘇家大公子為官又經商。

    十天後,蘇寄寧乘船逆淥水而上,往京城趕去,秦宛青跟他同行,以著拜訪外祖寧遠侯的名義。

    大病還未癒的任夫人當然沒有出門去送別兒子,就讓送夫婿嚴陌華同時先行返京的女兒蘇寄月代她去了。

    看著顯得空落落的屋子,任夫人有點失神地靠在軟榻上。院子裡,丫鬟迎進來幾個中年的女人,是南陵蕭門的當家主母孟夫人派來問候的。

    孟夫人——孟家?

    她想起她最小的女兒寄辰,正是預定要許給孟家的。

    家主孟僖,也就是孟夫人的父親,本人身為當朝丞相,孟僖的二弟為戶部侍郎,而宮中太后是孟僖的妹妹。這樣的背景,絲毫不遜於寧遠侯任家。

    蕭門,這個昭國最大的武林門派,掌控著漕運和馬市的龐大力量,在弘光帝眼中,是個什麼地位?

    會因為這位孟夫人,而與蘇家有所不同麼?

    她閉一閉眼睛,命丫鬟扶著自己好好地坐起來,等著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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