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塵起時 第二卷淥州瑣事(TXT全文字手打) 第九章 聽雪閣之會
    作為蕭澤的義妹,綠岫得到了蕭門十分的禮遇;作為傾城美女,她則讓蕭門十二分地熱鬧了起來。

    江湖上當然有佳人,但綠岫既然美得連蕭澤都稱為絕色,那大家趨之若鶩就毫不奇怪了。況且一般行走江湖的女子,再怎麼天生麗質,都或多或少地有點經歷風雨的滄桑影子,個性上,自然也是如此。

    以嗜穿紅色衣衫的花棘為代表,她很美,她武功很高,她脾氣很怪,她絕對不能惹,所以,她是蕭門淥州分舵的舵主,無人有異議。而她的丈夫,外表像書生般儒雅的副舵主蕭嵐,是門主蕭岳的堂弟。放眼這昭國武林,敢娶花棘為妻的男人,自是非同一般。

    而世上能有幾個非同一般的人?

    不肖說,肯定少之又少。

    那麼,溫柔嬌弱、清純聰慧、知書達理、心靈手巧的美麗少女無疑是這些有點身手,或身手已經不凡的俠士們青睞的新娘人選了。

    可惜,有天然一張「人畜勿近」冰山臉的二公子命人嚴密把守,大家連偶遇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更別說能跟美人有所交談,只是在少主的那個貼身丫鬟陪伴她散步的時候,才得見天人一眼。

    蘭塵拉綠岫出來散步的理由很簡單,多看看人。

    從前在馮家莊,都是同村族人,出門也見識不了什麼,而這蕭門裡,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蘭塵就是要讓綠在人群中形成比較,不能讓單純成為單蠢,不能讓癡心成為癡愚。這正如她不僅讓綠岫讀詩,也讀史、讀經、讀傳奇,書只有見得多了,思想才不會局限在一個狹小的圈子裡,卻還無知地把那當作全世界,當作衡量自己、評判別人,乃至審判他人的標準。

    綠岫很美、很年輕,讓蘭塵不由得珍稀。蘭塵希望綠岫可以忘掉吳鴻,不,應該說是白鴻希,是一年多以前對馮家莊上那個「謙謙君子」的初戀,然後找到一場能夠坦然相守的婚姻。

    相夫教子,蘭塵以為那並不是一定會吞沒女性的陷阱。事實上那樣的生活,對多數女性來說,應該是很幸福的,只要她們別在平凡的生活裡磨卻了珍珠圓潤的光華。

    可是,怎麼每次她想帶綠岫去跟那些拐個彎兒就能碰上的人來個邂逅的時候,拐過了那個彎兒,人卻都不見了呢?

    這蕭門難道是工作狂集中營麼?

    明明那個上梁並不是勤奮的形象代言人啊,比較起來,不是蘭塵有意貶蕭澤,實在是蕭澈好像才更像個認真的CEO嘛!

    不然看看,回蕭門也有一個月了,蕭澤去書房的時候少得可憐,總是他那弟弟坐鎮指揮,有什麼人來拜會的話,也都是蕭澈出面。

    只除了一次,蕭澤翻了翻蕭澈送來的大堆東西,然後只留下一張請帖,笑得恣意地問蘭塵想不想看江湖集會。

    「又開武林大會?」

    「不是,飛雲山莊莊主娶妻,江湖中人自然要前去賀喜,不過那麼多人聚起來,也確實可以算是一場另類的武林大會。」

    「可是這麼大冬天的,真不適合出遠門。」

    「我們坐馬車去,保證凍不著你。」

    「好吧。」

    因為自己對江湖著實有幾分好奇,所以蘭塵還是點頭答應了。

    帶上賀禮,一輛馬車,他們兩人再加上三個屬下,在臨近年尾的時節,往南邊的飛雲山莊而去。

    事實證明,所謂江湖還是遠觀比較好。

    首先,這個世界上畢竟沒有遍地的俊男美女;其次,氣質這玩意兒,也不是穿件白衣提把寶劍就能有的;再次,林子大了,總是什麼鳥都有,所以有些人有些行為,還是會招人嫌的。

    不過飛雲山莊當然很美,莊主也很年輕,是個稍嫌老成持重了一點的英俊青年,以他的身份,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蕭澤自然是其中翹楚。尤其在經歷了秋天的逃婚事件後,本來就桀驁不羈盛名遠揚的蕭澤此番重出江湖,當下惹起四面私語,而蘭塵縱使樣貌普通,但因為江湖中易容之術還比較通行,故此也不免池魚之殃。

    「公子,你是故意的吧!」

    「什麼故意?」

    某人已駕輕就熟地裝傻。

    「少來了——蕭門少主平素獨來獨往,恣意如行雲,怎麼如今帶上了個不懂武功的女人——這話,以公子你的耳朵,會聽不到嗎?」

    「我一開始就告訴大家了,你是我家的丫鬟哪。」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以前根本不用隨身丫鬟服侍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而且你並不是我的隨身丫鬟啊,我的確是從不用人隨身服侍的。」

    蘭塵氣結,話題被這麼一繞,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責問什麼的了。蕭澤卻是一陣笑之後湊近她,輕聲道。

    「別生氣,他們不會再亂說了,這事兒不會把你拖下水。」

    「真的?」

    「真的,我保證。」

    蕭澤說對了,這事沒兩天果然就無人理會了,因為對江湖人而言,還有什麼比武功更能吸引人?

    世人公認江湖有十大勢力,其中四個都是家族式的,蕭門、飛雲山莊、龍火堡、映水樓。這三十年,蕭門如日中天,飛雲山莊與龍火堡也依然出色,就是映水樓有名聲下墜之勢,但是不管父輩們怎樣輝煌,上一代英雄畢竟已漸漸老去,人們更感興趣的是繼任的年輕人到底資質如何。

    有人已在江湖上闖出了赫赫盛名,有人還是初出江湖,這是個熱鬧的地方,說起來和官場倒有點像。最初總是家族放在人前面的,以後麼,就看各人自去施展本領浮浮沉沉了,也許哪天,名字就會被人放在家族前面。

    搭擂台自然簡單,趁著飛雲山莊莊主的喜氣,一行人劃下「點到為止」的保證書,開始了一場名氣與實力的較量。江湖四大家、六大派的年輕人到得差不多,比武尚未開始,已可以預見其精彩與將要在江湖上產生的影響了。

    回程的路上,蘭塵撐著下巴想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道。

    「這場比武有什麼意義?」

    「意義……」

    蕭澤停下擦拭黑曜的動作,挑眉反問。

    「你說呢?」

    「策劃了比武的各項細節,最後卻只是好像偶然似的跟那個白鬍子掌門一人比試,而且還給人拍上一掌敗下台來,又不等結束就先跑。公子,說實話,我真不明白你是想幹嘛?」

    「秋天的武林大會沒開成,估計大夥兒都精力過剩了,為免年輕人氣血過旺,安排個比武練練身手也挺好的不是麼?切磋交流嘛!」

    蕭澤繼續擦拭,話說得那叫一本正經。

    「還有呢?」

    「還有啊,哦,蕭門之前就是鋒芒過露來惹來那武林盟主的麻煩,可是我們做著漕運跟馬市的生意,不時時來顯示一下又會給人衰微之感,沒辦法啊。再者,先前的逃婚事件還是有影響的,所以跟陸掌門比試很划算,他畢竟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老前輩,我敗給他也說得過去——怎麼?」

    「……狐狸!」

    「哦,還不錯的評價。」

    「……」

    蕭澤前往蘇府拜訪的那天,淥州飄起了薄雪。

    蘇寄月與丈夫回到娘家已五天,蘇家各房親眷該有的熱情也差不多都輪過一遍了,夫妻二人這才得以略略閒散下來辦一場茶會。以為蘇寄寧餞行的名義,既是招待淥州城內這些有著種種姻親關係的堂兄弟表姐妹們,也是鄭重結識幾位昭國未來的重要人物。

    寧靜的午後,梅花初吐蕊的翡園,白雪細碎地灑滿了人們的視線。

    蕭澤已來過蘇家多次,雖然依舊英俊瀟灑得惹來無數脈脈秋水幾要氾濫,又有逃婚風波在前,名草歸宿因此更成這年代娛樂新聞的焦點。不過,此次風頭到底被綠岫搶去了不少。

    富貴人家多美人,從他們挑選妻妾婢女的條件上講,這是當然的。就算那個發家的祖先長得讓恐龍都想去撞豆腐,可幾代美女熏陶下來,也該進化得差不多了,所以多數的公子小姐們都可以生得一幅玉樹臨風貌、閉月羞花容。但綠岫的美絕對不遑多讓,比起大小姐蘇寄月的端雅,二小姐的嫻靜,三小姐的靈動,再至如其他貴族小姐們的各種風情,綠岫別有一種清麗韻味,猶如天然出水的青蓮含苞帶露,更不知道開放時會有怎樣的動人情致。

    饒是生在侯府、嫁入富戶並持家多年的任夫人也忍不住稱讚:「好俊的姑娘!」

    看綠岫與眾人應對得宜的模樣,蘭塵微微露出笑意。其實綠岫原本不太想來蘇家的,她怕自己孤陋寡聞,被那些嬌養的貴家女子比得太粗俗。所以,蘭塵還很費了番口舌。

    「綠岫,你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的美嗎?」

    「唔,大家……是這麼說過,可只有皮相美麗……」

    「腹有詩書氣自華,你知道自己讀過多少書的吧?還有喔,我記得你說過白鴻希常常給你們講他四方遊歷的經過啊,這就更難得了,那些大家閨秀,哪有機會聽人說這些?論見識,恐怕就少有比得上你的。」

    「並不單單是這個,嗯,就像姐姐你曾經說過的,是環境的影響啊,我沒有在那些繁縟禮儀裡生活的經歷。」

    「沒關係呀,知道基本的就行了,至於那些瑣細的東西我倒不希望你去學。那根本就是淺薄的人為了標榜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編出來區別他人、折磨自己的鐵柵欄,不過鍍了層銅就當黃金罷了。」

    「雖說是這樣,可是,被人嘲笑,總不好受哩。」

    「——你這位大哥是什麼人?」

    蘭塵忽然指了指坐在一邊的局外人蕭澤。

    「……蕭門少主啊。」

    「你認為有人敢嘲笑堂堂蕭門少主的妹妹嗎?」

    「唔,當面可能不會,但是背個身兒就……」

    散散地用左手支著下巴,蘭塵以一聲重重的歎息打斷綠岫。

    「有什麼關係呢?」

    蘭塵伸出三根手指一條一條地數著。

    「首先,會在背後道人長短的『大家閨秀』充其量也不過是暴發戶中的下等居民,跟她們關係好只會讓別人以為你跟她們是一家的烏鴉,所以根本無需搭理。其次,會當面嘲笑別人的『小姐』要麼是心直口快的單純姑娘,要麼是缺乏修養的俗物,前者對你沒有惡意,你若不高興大可同樣心直口快地告訴她;至於後者麼?看你是直接無視,還是禮尚往來都隨便啦,不過不管選哪種都記得務必要以最華麗的方式噎得對方再不敢對你不敬才好。最後,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你要是在意每個人對你的想法,那可真是不要活了。送你句話——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跟著吧!」

    「……噗,哈哈哈哈!」

    雖忙於公務但耳朵閒著的蕭澤極不賞臉地對蘭塵的創造報以一陣大笑。看見蘭塵面色變得不善,綠岫忙忍住笑,打著岔問道。

    「那,要是姐姐你,會怎麼做?」

    「我?」

    蘭塵側頭想了想,瞥見蕭澤也正放下手中的信件,一臉興味地看著她,蘭塵不覺微微的撇了撇嘴角,冷淡道。

    「對我來說,沒有這樣的『要是』,因為我根本不會去。」

    「咦,可是姐姐這次不是也會跟著大哥去嗎?」

    「對呀,不過我是他的丫鬟,所以沒有你那樣的煩惱。」

    「……那為什麼希望我去?」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多見識見識,總是有好處的吧。」

    「……」

    沒什麼新意的答案卻還說得理所當然,這令綠岫不禁直歎氣,卻也因此同意了去蘇府。

    至於蘇府交出鹽業網絡一事,蘭塵覺得如此解決皇家與富商間的衝突也未免不是件好事。畢竟特殊的東西往往都具有雙刃劍的特質,鹽可以讓蘇家迅速累積起龐大而穩定的財富,卻也因為它關係民生太緊,可以給皇帝提供太多便利的藉口了,甚至借此摧毀蘇家都不是不可能的。不過,想來那弘光帝也輕鬆不了多久吧,把鹽收歸國家統一管理並非不好,但在監管意識極度淡薄的社會制度下,權力本來就極容易滋生腐敗,而當權力與財富有機會進一步結成睦鄰友好關係的時候,權力就更難潔身自好了!

    蕭澤也同意這一點,只是對蘇家,不,確切地說是對蘇老爺子和長房而言,蘇寄寧被迫就任鹽運司副使,卻是個徹徹底底的壞消息。

    昭國律法規定,官員不得經商。也就是說,蘇寄寧至少不能再公開管理蘇家的生意了,想必一段時間內,會苦了蘇老爺子。如今,只能希望一年半載後弘光帝可以同意蘇寄寧辭官。

    茶會在翡園裡舉行,聽雪閣前,一大片白梅與紅梅交錯盛放,暗香在雪落無聲裡幽然浮動。相對於外面景色的清冷,暖融融的聽雪閣內花團錦簇。衣飾華美的公子、小姐、少夫人們縱使有所節制,但到底都是年輕人,平日各家間也常有來往,這番難得地竟都聚集在此,氣氛十分和樂。

    主持茶會的蘇寄月夫婦是大家的中心,蘇寄月自不必說,富家長女、官家長媳、絕色佳人、書法名媛,再加上一個出色的丈夫,一對出色的兒女,她幾乎擁有女性期待的完美人生,個性卻溫和優雅,尊貴內蘊。她的丈夫嚴陌華,相貌俊雅,舉手投足間皆是濃郁的書卷氣,據說才冠昭國,現年二十八歲的他基本上只差名義上沒有接管玉昆書院而已,至於他的父親嚴賡所掌的禮部,幾乎所有人都認定昭國未來的禮部尚書一定會是嚴陌華。

    玉昆書院是昭國規模最大的官方學校,目的就是為了培養國家需要的諸多人才,尤其是官員。皇族、世家子弟多是從小就進入玉昆書院系統學習的,也有不少寒門俊傑被招納。有外在的官辦背景,有內在的才子名士,放眼昭國的文官與文壇,玉昆書院都是當之無愧的泰斗。而嚴家,管理玉昆書院已歷三朝,禮部尚書一職通常不會落於嚴家之外。

    不過讓蘭塵略感吃驚的是,那位重瑛書鋪的老闆嚴陌瑛,竟然是嚴陌華的弟弟。兄弟兩個,一個才高,一個智絕,少年時便俱已名動京師,只是兄長如今果然不負眾望,弟弟卻淡漠官場,形跡杳然。顯然,好像沒幾個人知道那位倚在窗邊的曾經的神童嚴陌瑛就是如今重瑛書鋪的老闆。

    現在,嚴陌華正向妻弟蘇寄寧打聽不久前轟動一時的那幅《秋夜圖》上的詩。蘭塵不覺豎起耳朵,蕭澤散漫地靠在椅子上抿著酒,似聽非聽。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這是老杜的代表作之一,在昭國能大受歡迎半點都不意外。愛才的嚴陌華盯著蘇寄寧不放,他們的說話引來了眾人的注意。

    「這樣沉鬱的詩,真不知是出於何人之手?如我輩即使有此文才,但沒那份心思,沒字裡行間那種隱約的坎坷,怕是也難以寫得出來呀!」

    「的確,說它絕世都不為過。我們也很好奇呢,蘇大公子,你就告訴嚴大人吧,到底是什麼人寫的這首詩啊?」

    旁邊一位世家子弟大聲附和,讓大家看著蘇寄寧一陣期待。

    蘇寄寧為難地笑了笑,眸光瞥了眼安然的蕭澤,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作者到底是誰,因為給我這首詩的那個人,再三叮囑不可將他說出去,小弟怎好違背諾言呢?」

    「那,他是何方人氏?」

    「這個,我真的不知道。從頭到尾,都只是我的那位朋友給了我這首詩而已,別的,他一個字也不肯說。」

    嚴陌華沉思片刻,急聲問道。

    「會不會、會不會是你那個朋友寫的?」

    「我想應該不會是他。」

    「你確定嗎,寄寧?能否讓我見見你那位朋友?」

    蘇寄寧仍然是那樣溫雅的笑,有點無奈。

    「姐夫,他是孤鷹,難得找到的。」

    嚴陌華呆一呆,歎道:「可惜,真是可惜了!」

    蕭澤始終沒說什麼,他偏頭看看蘭塵,見她正適意地望著閣外的風景,儼然對室內的談話早已失去興趣。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蕭澤放下酒杯,雍然道。

    「嚴大人何必可惜?詩好,就品詩;畫絕,就評畫,至於人麼?世事繁雜,倘若是待相見後感歎、失落,倒不如留一個背影讓世人想像宛若芝蘭的曠世風采,豈不比相識更好?」

    眾人聽罷,互望幾眼,都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又長在順境中,對這般孤絕的處世心態尚不能發自心底地贊同。

    反是一如往常般靠近蕭澤的蘇寄丞捧場地點頭,他也不見得懂蕭澤這話,一是素來敬重蕭澤,二是才了卻一場牢獄之災,無憂無慮的少年多少沉穩了些。

    末了,沉默地在窗邊坐了許久的嚴陌瑛淡淡道。

    「蕭少主果然不同凡響,年紀輕輕竟能如此放得開,不愧為江湖豪傑。」

    「不敢當,嚴公子真是謬讚蕭某。」

    「蕭少主過謙了,在這一點上,蕭少主與蘇大公子可都名聲在外呢!聽說兩位是至交,但不知那位宛若芝蘭的朋友,蕭少主是否也見過?」

    「——蕭某確實見過。」

    「那首詩沉鬱頓挫,字句似灑脫實苦澀,與『宛若芝蘭』四字似不相襯呢,難道說此詩的作者其實還是另有其人?」

    「這麼說也是!或許那位朋友還真不是真正的作者呢,人有千面,前後相異大概另有隱情吧。呵呵,沉寂多年,嚴二公子越發敏銳了啊!」

    蕭澤笑著接下嚴陌瑛暗暗探詢的目光,從蕭寂筠那裡,他已經知道了嚴陌瑛的身份。嚴家二公子,可不是個只知道吟詩做對的書癡,比較起他大哥嚴陌華的煌煌文才,這嚴陌瑛在四年以前所表現出來的智謀不能不讓人驚歎。

    那不是為了成為書商而具有的能力!

    那麼,他如今選擇隱於民間,是為了什麼?

    ——韜光養晦麼?

    為自己,還是,為家族?

    話鋒就這麼被蕭澤轉到了嚴陌瑛身上,初時對嚴陌瑛還有所隔膜的人們終於忍不住開始問起傳說中的人物這四年的「近況」了。

    嚴陌瑛答得十分利落。

    「覺得曆法很有意思,所以這四年就用在研讀古籍所載的古今曆法與外邦所用的各種曆法上。」

    在座的年輕人當然對這種老學究的愛好沒興趣,眾人附和了兩句,就轉移了話題。這時,嚴陌瑛淡然的目光才不動聲色地將站在蕭澤身後的蘭塵鎖定,他不相信所謂丫鬟的身份,蘭塵不像,蕭澤也不像。而看蘇寄寧剛才看蕭澤的眼神,想來那首詩應該也是出自蘭塵這裡吧,雖然實在無法讓人相信它會由這樣一個看似不過十八歲年紀的少女寫成。

    蕭澤,蕭門少主,這個人到底知道「蘭塵」多少事?

    蘇寄寧注意到了他們之間的暗潮,頗為奇怪,嚴陌瑛的重瑛書鋪和蕭門,應該根本是不相關的吧,何以如此?

    由蘇寄月起頭,大家又聊開了別的話題,《西廂記》是如今的熱門,但這一干人介於貴家身份,沒怎麼放開,不過說些辭美境優的話。得了蕭澤同意,甚覺無趣的蘭塵便俯身邀了綠岫一同到翡園裡逛逛。

    在建築和園林風格趨向軒峻的蕭門裡住了些天,綠岫對蘇府之大沒什麼感觸,但這翡園的秀雅,著實讓人歎服。

    「蘭姐姐,那位漣叔能一個人堅持十五年把這院子打理得這樣完美,只是因為他喜愛花木嗎?我總覺得,他也許有更重要的理由呢。」

    綠岫敏感地發覺到了蘭塵介紹漣叔中的可疑之處。

    「大概吧,不過那是屬於漣叔的理由,除非波及自身,否則我們絕對沒有權力探究別人的隱私。」

    點點頭,綠岫跟著蘭塵走下迴廊。

    冬日的翡園裡只有聽雪閣一帶梅花綻放,別處多是常綠植物的深碧色老葉和樹形優美的枯枝相間,一層白雪淺淺地盛在枝葉上,別有番美麗的情致。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園子裡,到底是寒冬天氣,聽雪閣之外的地方,便沒人閒逛了。才從那講究的茶會上出來,這讓她們十分自在。

    「對了,蘭姐姐,昨日講的那個武姓女皇命百花於隆冬開放的故事,後來到底怎樣了?天子,天之子,真的會有如此悖逆天常的事發生嗎?我……有點沒法相信呢。」

    「你不信是對的,那種事絕對不會發生,老天爺才不會為了區區人類而改變。武則天這則逸聞是後人編纂的一篇傳奇的引子,結果是因為違背天時,百花仙子全部被天帝貶下凡間,托生為百名絕世女子演繹了一段故事。」

    「果然哩!」綠岫背起雙手,回頭看看蘭塵,光華流溢的笑容裡泛著點可惜的意思,「不過,我倒覺得這傲然命令百花為她的盛筵而開放的感覺,真的好華麗!姐姐,你說那樣坐在帝座上指點江山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風華絕代呢?我們昭國就從來沒聽說過女子也可以做皇帝的,好想見識一下。」

    「是嗎?加油吧,也許你會有機會的,我是不想啦。」

    蘭塵舒展胳膊閒閒地應著,既然時空能夠交錯,沒準哪天綠岫還真就穿越時空到武則天那朝去了,憑她的美麗和能力,肯定可以混得很好喔。

    自個兒就不行咧,這一把老骨頭,可別在穿越的過程中給顛散了架哦,那可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啊?為什麼?姐姐,女子做皇帝,這可是我從前想都想不到的事,就是蘇大小姐那樣的人物,我覺得她大概也不能想像。」

    「對我來說,女子做皇帝並不稀奇。皇帝這個位置,最好是誰有駕馭權力的能耐,誰才可以登上寶座,否則就是禍國殃民,趁早下台的好。」

    「姐姐,這種話,小心隔牆有耳啊!」

    如此大膽的言論嚇得綠岫急忙四面察看,突地頓住腳步,有點驚慌地拉住了蘭塵,低聲道。

    「怎麼辦?那裡有人啊,我們剛才說的話,會被聽見嗎?」

    「喔,放心,那是漣叔。」

    會在這種天氣還出來翡園裡照常工作的人,當然只有漣叔。他正半跪在一棵白茶花樹前,蘭塵走攏過去,漣叔側過來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漣叔,這是新近從西域那邊傳來的花籽,聽說叫做揚羽,初秋時開紫色花,非常淡雅,漣叔您要不要試著種種看?」

    「好。」

    漣叔依舊很乾脆,接過花籽揣入懷裡,繼續工作。

    蘭塵就在旁邊看著,過了一會兒,漣叔做完了手中的工作,這才站起來。

    「去我院子裡坐會兒,今天冷。」

    「好的,謝謝!」

    記得漣叔是不輕易讓人進他那間院子的,蘭塵趕緊介紹被他忽略的人。

    「漣叔,她是我的朋友馮綠岫,可以一起去嗎?」

    審視的目光立刻冷冷掃向乖巧地立於一旁的少女,漣叔漠然多年的臉龐突然有了幾絲抽動,聲音帶著點隱約的艱難。

    ——在一年前,蘇騁曾經問過他一個問題,那時,他以為那是不可能的事。但,竟是真的麼?這孩子……這孩子……

    「你叫……綠岫?」

    「……是的,漣叔,我叫做綠岫。」

    「哪兩個字?」

    「綠色的綠,山由岫。」

    別說蘭塵驚訝,就是沒與漣叔相處一年多的綠岫也感覺到眼前這中年人此刻強烈的情緒波動。看他緊緊盯著綠岫的那幅震驚模樣,顯然不是為綠岫那非凡的美麗而震動。

    「你今年多大?」

    沒一會兒,漣叔恢復了冷靜,問題十分直接。

    「十六歲。」

    「哪裡人?父母——在嗎?」

    綠岫皺緊眉,對漣叔這種問法很不滿,蘭塵忙道。

    「她是淥州城外馮家莊上的人,父母都安康的。漣叔,您為何這樣問?」

    「……馮家莊?馮家莊——」

    漣叔的神色突然疲累至極,他閉一閉眼,再緩緩睜開。

    「你長得真像一個人,真像!連名字也一樣,綠岫,『白石盈川,綠華滿岫』,當年,她們也是為那孩子取的這個名。」

    莫名其妙的幾句話,透著引人猜疑的意味。

    蘭塵想起馮大嬸一家的容貌,必須承認,綠岫和他們長得真的不像。可是看他們相處的樣子,沒人會懷疑綠岫不是他們的女兒,不是他們的妹妹。

    「漣叔,你聽說過嗎?這世上會有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而且並不限定性別和雙生子喲。我就見過的,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少年和少女,長得非常像,站在一起,很是賞心悅目啊。」

    漣叔轉頭看一眼笑意輕鬆燦爛的蘭塵,餘光瞅見綠岫咬緊下唇的模樣,他的臉色逐漸平緩,終於又回復成先前的冷淡。

    「好了,走吧。」

    說著就轉過身,正要踏雪而去,忽然聽見柳翠兒在迴廊那邊大聲呼喊著蘭塵的名字。

    跟她一起的是聽雪閣那邊的丫鬟,通知說茶會散了,蕭澤正等著馮小姐回去。

    急忙告別漣叔,兩人回到聽雪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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