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南立刻跳了起來：「那麼現在就去吧，我送你，妮可！」
他一把將妮可的臉轉向自己，不讓她看見隔間門下漏出的燭光。天啊，他幾乎透過那鑲鐵皮的薄木板，看見薩滿姑娘打算推門而出了！
妮可誤以為摩南也急切地希望改善寓所條件，她心疼地伸出手整理他的頭髮。（當然，她並不知道那是被另一個女孩弄亂的。）
「可烤肉怎麼辦？」她故意這樣問，然後嗔怪地噘起小嘴。
「呃？」摩南亂糟糟的腦袋早就把這個開溜的借口忘得一乾二淨，他愣了愣，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哦！對，我們先……」
「送我回去吧，親愛的。」妮可拉住摩南的衣角，體貼地搖搖頭，「最遲明天下午，我保證，你會得到好消息的。」
看著妮可溫柔的笑臉，摩南頭頂上密密地生出一層叫罪惡感的菌類，它們讓他有些抬不起頭。但他更加肯定的是，如果土著女孩的存在被妮可發現，那後果——無論從家庭還是國家立場上看，都將十分可怕。
話說回來，原住民女孩為什麼堅持要潛進灰堡裡？她甚至完全無法跟巴薩人溝通。難道在這樣糟糕的、危險的環境下，她能幹出什麼對她的部族（和她的大地？）有利的事情？
——摩南只知道她能把可憐的他弄得比豎琴的弦還緊繃。
「摩南？」妮可望著已經走神的丈夫。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她琢磨著。妮可相信自己做得很不錯，但摩南對她的態度似乎有些……敷衍？
女人敏感而神經質的一面悄悄地冒了出來。她跟在摩南後面，用斗篷遮住整個身體，穿過灰堡狹窄的走道，但心裡隱約不安著。
——為什麼摩南看上去慌慌張張？火把燃燒的聲音都能奪去他的注意力。
——他躲閃著我的視線，甚至沒有挽留我，反倒急迫地想要送我回到表哥那裡。
——他是否會輕視一個冒失地出現在這種粗陋地方的妻子？是否認為我的玩笑是出爾反爾，有失貴族風度，丟了他家族的臉面？
「摩南。」她站住了腳。
正在心底狂叫著「怎麼辦」的摩南被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回過頭來，惴惴地等待妮可的發言。
「你還記得韃韃草嗎？」妮可說。
「當然。」摩南莫名地撓撓頭。
「你種在花園裡的那些，到春天還會發芽嗎？會開出一樣生動鮮黃的花海？」他的妻子微笑著，款款走到他身邊，挽住他的手臂。
「……會的。」
妮可的手很軟，並且溫暖。她的貼近讓摩南彷彿回到了華麗而光彩奪目的都市，遠離貧民區，遠離該死的帳簿，看不到明裡暗地的敵人，更不知道什麼叫做飢餓和疲勞。
——我以為你真的不會來了，我也接受你拒絕隨同的理由。因為你天生就屬於那個嬌嫩美好的世界。
想到航海的痛苦，摩南感動地緊握住她的手。
妮可憐惜地觸摸著那只冰涼的手。
他的手掌外側變得粗糙了，他吃了不少苦，她想。
「明年可以看到吧？如果我們已經回到河谷。」她歪過頭，用看上去十分惹人喜愛的角度面對愛人。
摩南想了想，坦白告訴她：「明年也許回不去，開拓殖民地的工作不是朝夕間就能完畢的。」
「我也期待早日見到艾姆卡大陸上出現首府一樣繁華的城市，但是……我來這裡是為了幫助你，摩南。」妮可說，「建造農莊、礦場、道路、市鎮等都是下等人該幹的事，你不是已經擊退阿羅道爾的破壞者了嗎？我會盡快說服表哥，讓他同意你回到巴薩本土。我還會請求女王陛下給你足夠的賞賜，也許就是一塊帶湖水的領地，十幾年後那裡的價值將超過偏僻的河谷。」
「可是……」
「相信我，我能辦到。」妮可抬起頭，眼裡閃著驕傲的光芒。
「妮可，我知道你有這樣的……我是說你在為我著想，但這裡有一些事情必須要我去處理。」摩南無法把所有情況告訴妮可。
他在乎的不是那些封賞。與那些原住民接觸過之後，他認為自己作為殖民者一員，開拓新大陸的注意力不能只局限在資源上。
甚至，他無法僅僅站在巴薩人的立場上看待艾姆卡土著了。
妮可無法得知他的想法，她不解地眨巴著大眼睛——難道她的丈夫以為他自己毫無貢獻，所以才不願意回到舒適的國內？
「你已經做得很好！在海港鎮的時候，幾乎每個人聽說了你的戰績——天啊，獨自一人擊敗了三十個邪惡的法師！」她揚起了聲調。
「啊？」
摩南被流言震撼了。什麼時候人數又給擴大十倍？他這個當事人可是一無所知的。
妮可咯咯地笑起來：「我就知道摩南是個了不起的英雄！現在你完全可以回到國內去，接受女王的賞賜，在王宮的舞會上你會是最耀眼的星辰呀。」想到那樣的場景，她的臉龐似乎映出了明亮的光彩。
「那樣很好，可是……」
沒等摩南想出一個說服得了妮可的理由，吵嚷的人聲便從他們所在處的石壁另一面傳來。喝醉的老兵在高聲喧嘩，湊熱鬧的傢伙們起著哄，逗弄醉鬼。
摩南低聲道：「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我們快走吧。」
妮可點頭，捉緊了斗篷，跟在他身後。
焦土平原上熊熊的篝火持續燃燒著，直到第二天晨曦將至的時候才被熄滅。人們狂歡的勁頭沒有消逝，卻也被迫與火焰一起埋藏了起來，投入到似乎永遠看不見盡頭的勞碌中去。
從森林裡獲得的木材還在等待著晾曬，此時，海港鎮運來了大塊切割好的木料，工匠們將它們拼湊起來，組成戰船上常見的那種投石架。
馬斯洛王子的船隊帶來了兩艘護航的戰船，可惜，它們現在暫時只能停在海港鎮，跟那些石頭一起繁殖青苔。對海岸線的探索和精確測量將會在幾個月後開始，由艾姆卡古怪的氣候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