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南醒了。
又睡了。
再次醒來。
再次入睡。
並非無事可作,他心裡明白應該立刻跳起身來,但夢裡那種平和溫暖的氛圍令人不忍離去,他連眼皮也不想抬起。
女孩那生著厚繭的手掌撫在他的頸項上,有一點冰涼。
他聽見她說了一句什麼,那美妙的幻境便都遠去了,沒有絲毫流連。
從蓬鬆的枯葉和爛草中撐起身體,他的神情還有些恍惚,四肢和脊椎就像沉睡了好幾天那樣承擔不起重量,發出咯咯聲。
女孩清澈的眼中浮現出他的影子,他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倒影,隨後茫然地望向四周。
剛才他似乎聽到了斯杜雷的聲音……
那一定也是幻覺吧,他想。
摩南的注意力終於回到眼前來。
女孩正與綠羽毛的女人對視著,雙方誰也不示弱。她雖比對方矮一個頭,腰卻是挺得更加直的。
「hiera。」她說。
綠羽毛嗤笑著往草地上啐一口。
這個動作顯然激怒了女孩,她重複一遍剛才那個詞,但加重了語氣。
摩南無法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也不認為女孩的兩次發言有何不同,但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綠羽毛聽了女孩的話以後突然雙眼圓睜,如同看到令人駭怕的東西一樣顫抖起來。所有站在她背後的女人皆不約而同地離開,留下她一個人面對敵人。
女孩一把扯下脖子上的獸牙項鏈,丟在兩人中間。
不停顫抖的女人開始瘋狂地搖頭,跪倒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女孩將她的石斧撿起來遞給她,可她堅決不肯接受。
終於,女孩噗哧地笑了,拍拍對方的額頭。
圍在旁邊的女人們也鬆了口氣,咯咯笑起來。
綠羽毛抬起眼睛偷偷打量女孩的表情,在她剛想要站起身的時候,女孩突然用石槍的另一頭敲打她的背部,讓女人重新伏地。
女孩拔下頭上的一根羽毛,用兩根指頭捋平那些亂翹的絨毛,遞給綠羽毛的女人。
綠羽毛一反常態,畢恭畢敬地匍匐在地,雙手交疊在胸前。她鄭重地直起身接過那片羽毛,立刻挽起一束頭髮將它插在髮髻中,正與綠色的長羽毛相對。
摩南不明就裡地左望右看,最後決定蹲下拔草——好像事情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完全是他一個人在緊張吧。
在草叢中尋找到幾塊眼鏡碎片,女孩將它們交給綠羽毛。
「higader。」她挑起石槍,指向遠處山巒的影子,所有人都順著槍頭看過去。
山頂的輪廓很清晰,而從山腰開始灰綠色的植被便已褪卻,巨大的山壁上映著幾處格外明亮的斑點。
「higader。」綠羽毛重複一句,對女孩行了個雙手交疊的禮,拾起她的斧頭往女孩所指的方向跑去。原本支持她的女人中有一名楞了楞,隨即也行禮然後追了上去。兩人迅速消失在林地深處。
摩南感到腳邊有什麼正蠕動著,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巴掌大小的哈莫。
他四處望望,卻沒見到那潮水般的哈莫大軍。
「奇怪了,你獨自跑來的嗎?」他拎起這個小傢伙,放在手心裡。哈莫一口咬住他還沒來得及退開的指尖,兩個小爪子緊緊抱住指腹。
「……」摩南瞪著它,「你該不會是在恐蛇那裡的那只……」
看這動作倒是挺像,可要是他沒記錯的話,那只哈莫的腦袋應該跟他的差不多大才對,怎麼會是這樣一個小傢伙?唔,也許所有哈莫都喜歡嚼人的手指頭吧。
女孩回過頭來看看他們,也與摩南一樣戒備四周,同樣,她沒發現大批哈莫的蹤跡。
哈莫在單獨行動的時候是極為膽小的生物,按道理來說,它根本不敢靠近人類,更何況是他們這樣一大群人呢?
女孩納悶地盯著哈莫,後者也回望她。似乎認出了這個小賊女,哈莫的身體驟然變紅,在摩南的手掌上激動得蹦跳起來。
露齒一笑,女孩伸手輕易地將這個小東西拍飛。
翻轉了數個觔斗,小哈莫啪嘰一聲落到草地上,但它立即彈起來,比受驚的老鼠還快地躥回摩南身邊,死死抱住他的鞋子。
女孩沒有再去管哈莫,只是拉拉摩南的衣角,說:「hlook。」
土著們收拾起慌忙藏好的食物和器皿,散漫地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卻也是朝著那座帶光點的大山行去。
「你們究竟是要到什麼地方去?」
無論說什麼也沒有人能明白,這幾天來摩南已經習慣了自言自語,或者說,習慣把腦袋裡的問題拉出來曬曬太陽,以免語言能力閒置過久,像他的被褥那樣默然發霉了。
佩帶好獸牙項鏈的女孩催促他上路,伸手撿起小哈莫,摩南擰開施法材料袋的紐扣,讓它坐在口袋裡。
哈莫似乎十分高興,小鼻子到處嗅,從內袋中叼出干米菇的短柄(一種施法材料),津津有味地啃起來。
「喂喂,那東西我只帶了一個啊……」摩南樂呵呵地對哈莫說著,倒是沒有要它住口的意思。
如果安格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嚴肅地提醒領主幹米菇的價格是多麼昂貴——年輕的領主現在顯然進入了一種無人管束的狀態,這也是他妹妹黛爾貝拉不願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