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在黑夜裡睜得幾乎要凸出,豹圖騰的男子不敢置信地盯著安格手裡的劍。他的視線在安格與赫朵之間來回兩次,突然開口說話了:「harhamhadoo?」
「……hulook。」
蛇女倚靠在樹旁,緩慢地回答到。
她與豹圖騰的男子對視,似乎正用靈魂交談,後者額頭上滲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所有土著男人都收起了武器,靠攏到首領身邊。
男子用斷刀指向安格。
被指著的人彎腰撿起被砍斷的那一段骨刀,平擱在劍的尖頭,遞給豹圖騰的頭領。
男子只是看了看他,站直身體,對蛇女說著原住民才能聽懂的話。赫朵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默不作聲地搖頭。
卡,男子用斷刀挑飛安格劍上的骨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從來的方向離開。
豹圖騰的人竟然就這麼走了。一聲不吭,背起還活著的同伴,丟下地上散落的屍體——豹圖騰的捕獵者在幾分鐘內撤得一乾二淨。
女戰士爬下樹,軟綿綿地倒在主人面前。
「你生火吧,會嗎?」蛇女突然說。
見安格點頭,她低下頭,伸手撫mo族人的額頭,口裡哼著難以聽清的歌。
篝火燃起來之後,赫朵掏出一塊銳利的石片,切開僕從們的傷口,將帶倒勾的草箭取出,幾支箭排在同一張獸皮上。
「拿骨刀的小伙子跟你說了什麼,我很好奇。」安格坐在火焰的另一邊。
蛇女一面處理傷者,一面說:「你白天那時看過這些箭頭,野蠻人,你知道的也許比我更多。」她抬起頭看向男人的眼睛,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們說到的不止這個,女士。」
關於要搶奪的東西,關於他這個外族人,安格相信土著人的眼神中交流了更多信息。
「其餘的部分,我沒必要回答你。」這樣說完以後,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妥,補充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安格瞭然地點頭,目光轉向一地的屍首:「難以相信他們就這樣走了,我以為還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惡戰。丟了這麼多人命,那個領袖倒也放棄得意外乾脆。」
「他?不成氣候的傢伙。他是我母親的第二個兒子,呣,也許是第三個。」蛇女漫不經心地說著,將手下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割得更大,以挑出折斷在裡面的箭頭。
她的族人身體在顫抖,但如死屍般毫不動彈。
一對指頭捏著箭桿,赫朵面無表情地說:「他沒有學到深入靈魂的方法,因此永遠只能混在狩獵的人群中,做一個帶頭的傢伙。豹圖騰真正有資格同我談話的人並不在這裡。」
「……那麼,結果只是,吃腐肉的動物有福了。」
安格將視線從屍首某處移回,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
「我明白你的想法,野蠻人,」蛇女瞇起細長的眼,「他們在這樣的爭端中死亡,只能怨自己技不如人。我們種族沒有『復仇』一類的說法,眾神語中這個詞所代表的心態,對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而言實在太費解了。」
「是這樣。」當然,安格指的是最後半句話,他贊同字面上的意思。
蛇女將取出的草箭用獸皮紮成一捆,丟進火裡。
刺鼻的炙烤氣味升騰而起,她抓了一把泥土撒到因燃燒而皺縮的獸皮上,向火焰伸出手,飛快地觸摸那焦黑的物質。
「忠實於我的,必然得到痊癒。」將雙手放到族人的額前,她低聲道。
女戰士傷口處的皮膚開始不自主地顫動。透明的汁液從皮下湧出,填滿整個破口,然後趨於凝固。皮肉中鮮嫩的部分蠕動起來,膨脹,不斷再生,而蜜色的肌膚終於自行癒合到一起,遮住了傷口裡正在發生的改變。
「請沉眠於寧靜的歌聲中,醒來時成為更加堅強的鬥士。」蛇女繼續念著,她的族人放緩了呼吸,靜靜地沉睡。
「她們的意志都堅定得可怕,蛇族的女士。」安格說。
赫朵笑了笑:「當然,她們的靈魂因為信仰我而無比強大,只有我能調動族人的靈魂力量,這也是蛇族與縮手縮腳的鳥圖騰最大的區別——」她突然閉上嘴,抬頭看向被樹葉遮擋的夜空。
「你聽。」她悄聲說。
夜鳥嗚嗚的叫聲從他們頭頂掠過,另一個細小的聲音響起,如同拇指大小的堅果從樹梢上滾落。它在樹枝上彈跳著,擾動樹葉和夜風,最終墜下,落到離蛇女不遠的地方,骨碌碌地滾了過來。
她拾起它,原來是一根腐朽的木條。
「一座塔斯特就在我們頭頂,它衰老得快要死去了。」蛇女隨手將木條扔進篝火中。塔斯特在島國語中指「較小的」或者「附屬的」。
「塔斯特?」
「我以為你知道。」
她說。
這片大地的上方飄浮著不少自創始日便存在的東西。比如鳥圖騰居住的那些倒懸的小山,比如會照亮所有生物的太陽和月亮,還有塔斯特們。塔斯特是圍繞太陽和月亮轉動的光滑的牆,數量多得數不清,每一面都有自己的名字。
「通往天空的路藏在森林各處,只有鳥圖騰的人才記得哪塊石盤去到哪裡。塔斯特和倒懸山都是她們活動的領域,因為沒有獵物和水,大家也沒興趣去搶。」蛇女輕蔑地哼道。
乾燥的木條很快燃燒起來,吐著猩紅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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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好險,差點滑下去!
摩南驚魂未定地盯著突然斷裂的踏腳處,這才發覺木楔中間已經腐朽不堪了。他將視線移向下方黑黢黢的森林,擦掉頭上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