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投下的陰涼角落裡,摩南也擠到了一個位置。
背靠著土壁,他能聽見鬆動的泥塊落到自己風帽上的聲音,塵土從眼前滑下。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掌心幾乎都是泥漿。
鐵刃兵就地坐下。有兩個人鬥起了癮,你一句我一句地拼著歌。清澈的水流就在峽谷底部,停留在峭壁中段的人們卻大多只能頂住烈日炙烤,喝著充斥皮革臭味的飲水。不過,對吃慣了長官苦頭的士兵們來說這算不得什麼,尤其是現在,他們心情甚至可以說是滿不錯的。
「奇怪的是峽谷裡沒有見到鳥的影子,」矮人說,「也許它們居住在對面的森林裡。」
他指向峽谷的另一邊。那裡同樣是高聳的山崖,幾條橫裂的斷層爬在峭壁上,如果季節合適的話,或許會有山羊什麼的從巖壁走過也不一定。穿越這峽谷便又是一望無際的森林。
摩南收回視線,看看這群滿面塵土的山羊。
雲層飄了過來,遮擋住直射的陽光。輕微的咕咕聲從不知什麼地方鑽出,傳進每個人的耳朵。人們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誰的肚子在響?」矮人哈哈地笑起來。
蹲在一旁的、瘦小的地質學者搖了搖頭:「好像是鳥叫。」
類似野鴿叫的聲音持續著,但並沒有越來越響亮,對面山巖的那些不明孔洞內,探出幾乎看不清的飛禽頭部。有只灰色的飛鳥被擠出巢穴,它撲稜著翅膀,鑽進另一處洞穴。考察隊所在的小路上下方,也都有這樣的鳥巢。
雲層飄過之後,深谷間立刻又安靜下來,仿若這裡沒有任何住客。
「看來煮鳥蛋的點子得擱一擱,除非我們長了翅膀。」矮人攤開手,悻悻道。他嘩嘩地翻開圖冊,從上面找到關於這種鳥的記載。白喙鴿,一種即使在巴薩也常見的野生群居鳥類。「其實我滿期待見到這個。」他翻到另一幅插圖,對摩南說。
摩南發覺那張圖所描繪的巨鳥十分眼熟。隼一般的頭部與爪子,淺色羽毛在胸脯和脖子間圍出一圈漂亮的領子,展開的翅膀比樹冠還要寬大。這不就是那位戴羽毛的原住民女孩的坐騎嗎?
「這種鳥叫圖拉巨隼,傳說是世界上最大的鳥類。你想想,要是能抓到一隻再馴服它,我們這些沒翅膀又不懂得魔法的可憐蟲不也能到天上去轉轉了嘛?」矮人興致勃勃,指向那朵飄向遠處的雲,「說不定雲層裡面藏著比大地上更多的礦物,哦,還有滿身羽毛的鳥人!」
摩南忍不住笑了起來。就算是像他這樣呆在邊遠封地的小領主,也聽說過矮人斯杜雷轟動一時的歌舞劇《鳥人》。它描寫了一個幻想的時代,人們使用幾組齒輪產生的能量飛向天空而不需要任何魔法。這個短劇最令人難忘的地方是矮人堅持自行出演「英俊博學的人類王子」,同時首府的三位美艷女舞者扮演追求王子的癡心女。
「……那是什麼?」矮人的指頭沒有收回來,他一臉納悶地望向天空,甚至從山體的陰涼處走了出去。
有個黑點圍著厚重的白雲飛翔,時而鑽入其中,時而從另一頭滑翔出來。然後它調了個頭,離開雲層,向大峽谷這邊俯衝。越靠近便越能看清,那是只體型巨大的飛鳥,它的身後緊跟著數只同類。
尖嘯著掠過峽谷上空,它們的叫聲在山谷間迴盪。
「……我們繼續走吧。」
真見到這種叫圖拉巨隼的飛禽時,矮人反倒一改方纔的興奮,謹慎地提起了自己的包袱和工具。
巨禽仍舊在人們頭頂上盤旋,沒有離開的意思。
年輕的冒險者們盯著不時從腳底滑過的黑影,恐懼的本能讓他們不敢發出任何響動。考察隊陷入一片比路況帶來的沉默更加不安的死寂裡,只剩下行進時不能避免的粗布摩擦聲。
「那些鳥好像打算一直跟著我們……新口味的午餐?」摩南嘀咕。
「你回頭看我們剛才歇腳的地方。」安格遮住嘴低聲回答。
不提還好,摩南扭頭一看,頓時被嚇了一跳。
近距離地觀察的話,任誰也只會以為他們找到的是一處適於小憩的開闊地,哪知道那平台根本就是石化的巨鳥遺骸,鳥頭從平台下方的石壁中露出半張喙子和頭蓋骨,紅土和岩石被胸腔擋在兩邊,形成給人們帶來陰涼的凸出巖壁。土壁上方可以清晰地看見鳥翅的骨架。
摩南在腦袋裡組合著:那副鳥骨如果長滿血肉的話,應該比土著女孩的巨隼大得多,單邊翅膀至少有十碼長。也就是說,目前除了海獸和巨龍,還真找不出幾種動物能跟那隻鳥的體型一較高下。
他的管家繼續說道:「據說少數鳥類具有與龍一樣的習性,當它們預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時,便會在秘密的墓場等待死亡降臨。」
視線從那堆一半化成岩石的骸骨上移開,摩南看向峽谷深處,亂石中果然能見到鳥骨的蹤影,因為谷底太深,不注意的話確實很難辨認出來,但看清之後又覺得頭皮發麻。
「斯、斯杜雷……」摩南趕上矮人,小聲問,「我們是不是闖進巨隼的領地了?或者說,巨隼墓場?」
「我可沒聽說過這種地方。」矮人回答。
話音剛落,淒厲的尖嘯又一次響起,兩頭巨隼一前一後地飛過考察隊員身旁,帶來幾乎能吹飛人類的強大氣流。白喙鴿咕咕驚叫著,在它們的巢穴裡又是一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