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奧術裡最基礎的一個戲法,雖然連點燃煙斗的時間都不夠。摩南,你有義務掌握它,但不需要去記憶它。要做我的學徒,你必須瞭解的東西是奧術的本質,在別的法師口中它可能是一種程式化的法術,但到我這裡所有奧術都是巧妙而敏銳的,比女人更擅變。當你對一個法術能獨立作出九種改進時,我們會繼續研究下一個。
摩南的奧術導師這樣說完以後,回到壁爐旁的搖椅上,瞇起眼睛打盹。那個冬天摩南把照明法術演習了不下三百遍,燒燬一張矮桌、兩件毛呢套頭衫、還有他的眉毛。
小把戲往往是危險時刻最容易被想到的。現在他感激導師對自己的嚴苛。
那個戲法的光和熱被擊中起來,由他手中的魔杖將其增強並導向淤泥怪內壁上的同一點。吞吃他的大傢伙體內立刻滿是蒸騰的水汽,這個氣泡越來越大,終於將淤泥怪的表層撐裂了。
摩南被法師的寵物狼狽地吐出。他衣角和發尾滿是髒污的泥水,暴露在外的皮膚給蒸汽燙得發紅。
強光劃過魆黑的夜空,熄滅,魔杖並沒有像上次那柄匕首般滾燙炙人。
「不錯的魔杖。」克倫卡·克里特依舊用他那標準的語法和發音評價著,鑲嵌著儲能藍寶石的魔杖不知何時已經又被抽了出來,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
雙手撐在膝蓋上,領主大口喘著氣。他的脊背和額頭正泌出冷汗,手指小幅度地抽搐著,小腿也微微發抖,這說明他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了。事實上,他今天使用的奧術比在河谷時一年的總和都要多。
但他死死地瞪著戴圓帽的男人。
摩南不僅不願意認輸,更抱著一絲微弱的希望——僥倖地戰勝這個敵人,責令對方收回侮辱自己的話語並接受巴薩帝國的制裁。在被徹底擊敗前,他不會放棄這個念頭。
克倫卡·克里特似乎已經看穿他的想法,於是停止手指上的遊戲,取出筆記本在上面重新作了一番計算。在那之後他第一次在摩南的注視下吟唱咒語。
這個人,完全可以作為奧術標本。領主想。
摩南能想像到的最精確和標準的施法過程不過如此。每一個構成單元,對方沒有任何口音導致的誤讀和連讀,也不存在為了追求速度造成的輔助詞遺漏,手指的軌跡、指間的距離皆依照身高比例拿捏得絲毫不差。
克倫卡·克里特簡直就是一名血肉構建的機關人,在他手裡施法本身也是一串數字。
——如果我還能把巨龍召喚出來,這個傢伙就無法神氣下去了。
摩南心裡不服地嘀咕著。但他在上個月內嘗試過多次,沒有任何龍族回應。他只能理解為在地下城的那次成功是多虧了巨龍就蟄伏在湖底,而求知之屋的那次召喚——完全不能算成功,會喚出人類這本身就是一種失誤。「好吧,讓我們承認這段龍語難度稍微高了點,然後將它拋在腦後。」他這樣告訴自己。
現在他好似溺水者般四處尋找稻草,又如同最優秀的故事家一樣腦袋裡充滿了各種假設。那段龍語法術躺在抽屜裡,他反覆地拉開瞅瞅,隨後又不得不遺憾地否定它。
他不知道克倫卡·克里特正在使用什麼樣的奧術。說實話,他甚至自暴自棄地設想:也許趁敵人施法的時候丟石塊去砸他的頭會有點效果……
然後他聽到了可怕的破裂聲。
大地被撕裂開來,下面是望不見底的漆黑深淵,領主腳下只留有方圓一碼的地面。那些曾經支撐他的大樹紛紛倒下,墜落到溝壑深處,或者由可憐的根莖與枝葉牽扯,懸掛在深淵兩壁之間。大塊的土石嘩啦啦地崩潰著,滾向未知的黑暗。
克倫卡·克里特的魔法還沒有結束。
天空中雲層深處映出暗紅的閃光,隆隆雷聲彷彿就炸響在人耳側,數百道各種生物的尖嘯聲不知從何處猛然響起。一道猩紅閃電之後山林猙獰的影子開始轉動,它們似乎長出尖牙利爪,狂舞著堵住所有去路。
摩南第一次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奧術。
他慌忙使用龍語,但奇怪的是所有植物和動物都拒絕回應他,空氣和土壤裡的微粒似乎也被隔離了。他找不到安格,也看不見里昂·維納與薩曼塔·伊瓦婦人的身影。
黑紅色的厚重雲層壓近墓園,帶著火和石頭的雨點如同長矛一樣扎向地面。
摩南無處可逃,借用轉化的訣竅將砸向自己的火雨集結起來,魔杖一揮,火球直衝克倫卡·克里特而去。與此同時漫天的火焰也已經落到他身上,將他點燃,他的全部感知頓時被尖銳的炙熱充斥。
「這回真完了。」他想。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黃褐色的迴旋鏢破空而來,將克倫卡·克里特的魔杖擊飛出去,後者落到遠處卡地一聲斷成兩半。世界立刻安靜下來,沒有火雨也沒有山崩地裂,月光明亮。摩南躺在墓地的石板路上,全身的灼傷感依然存在。
被擊落魔杖的克倫卡·克里特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因為這陡然的變故,摩南最後發出的火球轟中了他的右臂。他摀住傷處,望向打擾他的飛來器。
那柄迴旋鏢足有成年人類手臂長短,在空中飛旋時發出可怖的風聲。當它飛到通向布萊梅特公墓的小路上方時,一個淺色的身影躍起,準確地接住了它。
是拉芙拉芙。
「笨蛋小狗,那種程度的奧術也能把我幹掉嗎?」她叉腰嚷道。
她的身後跟著牧師與魅魔。長山羊角的女性怯生生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自覺地躲向牧師的陰影裡。這個動作引得拉芙拉芙回頭瞪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