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海水擊打岩石的聲響讓摩南十分不習慣。它們被放大了很多倍,在耳朵裡不斷地迴響。
他半睜著眼睛面對牆壁,意識有點模糊。
這個角落照射不到月光,但能看到光線從上邊的窗口闖入,同時還有一些不知名的飛蟲。
妮可不見了,她在哪裡?是不是女扮男裝偷偷跟著遠洋船出發了?
這個想法讓摩南稍微感到一絲喜悅,但他很快否定了它——妮可絕對不會將自己弄得像個不起眼的男孩,更何況在出發前,她說她無法想像連續幾個月呆在盒子一樣的船艙裡,出門還得跟充滿汗臭的水手呼吸同樣的空氣。
——像妮可那樣嬌貴的花兒,呆在河谷確實十分委屈,再加上我又不能陪她。
內疚慢慢地從摩南心底爬上來。
希望妮可只是在什麼地方玩得忘記回家,而不是遇到了意外。
正當領主思緒飄向大洋彼岸的時候,睡在他背後的管家起身,悉悉嗦嗦穿上外衣,開門走出去。
他回來的時候摩南幾乎立刻就驚醒了。
一陣充滿刺骨寒意的冷風呼嘯著穿過小屋,木板牆微微地震動,掛在牆上的劍在劍鞘裡碦嗒碦嗒作響。
摩南迅速翻轉身體,聳起全身的毛盯著安格。
關上門,管家用不知何處的語言說了一句話,與此同時他身後出現一對黑色的翅膀——這當然不是長在他身上的。
安格的陰影裡慢慢站立起一個高大的黑影,有著尖角和蝙蝠般的肉翅。
摩南瞪大眼,看著那雙蹄子般的腳掌向前走了幾步,進入月光裡。
竟然是一隻美麗的惡魔。
對方用迷人的雙眼回望他,雙唇微張,不經意地露出誘惑的表情。披散在她肩上的黑髮顯得柔軟而富有光澤,青色的皮膚上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寒氣。她朝床鋪走來,胸部隨著步子顫動,舒展雙翅的同時,她向摩南伸出有著尖銳指甲的細長手指。
被她的翅膀刮到的東西紛紛掉落,包括掛在立柱上的衣服、幾串干蟾蜍和鼠尾(施法材料)。
「請把翅膀收起來,這裡空間不太夠。」安格提醒道。
「啊,對不起……」
魅魔不好意思地拈動一縷長髮,藏起了自己的薄翅,轉頭捧著摩南繼續研究。
「我能吃掉它身上的魔法,雖然味道很噁心。」魅魔噘起小嘴說。
——什麼叫它?我明顯是人類!
摩南氣憤地抗議著,朝那個高大的傢伙呲牙咧嘴、揮動爪子。
沒錯,他很肯定眼前的惡魔與自己在地下城的監牢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被管家糊弄了過去,不代表現在還弄不明白發生過和將要發生什麼事。
除了惡魔導士,沒人能從惡魔那裡得到好處。
這是黛爾貝拉常在他耳邊念叨的話。
摩南感到一陣惡寒從四肢爬上脊背。他調轉頭試圖咬惡魔的手,但失敗了,於是只好氣勢洶洶地發出低吼。
這一招具有神奇的功效。魅魔居然立即丟下他,躲到了安格的背後,只露出一對水汪汪的眼盯著這條可怕的小狗。
被推到前面的管家無奈地笑笑,伸手按住摩南的頭。
「你得安靜,摩南,現在還很早。」他說。
——你被騙了!惡魔都是邪惡的生物!就算她長得再漂亮也不會有什麼例外!
甩開他的手,領主繼續用犬類的語言嘗試與安格溝通。他的惡形惡狀嚇得魅魔縮到小屋角落的黑影裡,連映在牆板上的黑色犄角也微微地顫抖著。
摩南想得沒錯,對方就是半年前那只惡魔。
虛空位面的計時方法與這個位面的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連時間也混亂不堪的黑暗位面。那裡沒有上與下左與右的區別,也沒有白天和黑夜,雙眼只用於辨識何處的魔法粒子更加密集。無色的魔法之泉縈繞在每個惡魔周圍,供給他們生存必須的一絲溫度。
和人類的想像大相逕庭,虛空沒有什麼惡魔的王朝,更不存在魔王,只有無盡的血腥撕扯和殘殺。
出生在虛空裡的生物被稱為惡魔,他們又被分為許多亞種。對他們來說,知識是一種從意識存在的時候就刻寫在腦海裡面的痕跡。
這些痕跡教會他們用尖牙、利爪和天生的惡魔力量戰鬥,教導他們決不向任何比自己強大或弱小的生物低頭。但最深的刻痕卻執著於告訴每一隻惡魔,關於另一個奇妙位面的故事——在那裡有連綿的山巒、永不停息的流水、千姿百態的生物,充滿了光照和生機。
惡魔天生嚮往著那個位面,她也不例外。
在還是小鬼的時候,她被魔法之泉吞沒,傳送到了人類世界的一個召喚陣裡。回到虛空之後她才攤開掌心,注視著漆黑的手心中那幾片嫩綠色的光。她瘋狂地利用魔法複製這些香草,但它們總是飛快地枯萎,化為灰塵。
她第二次從那個位面帶回的花朵具有強大的自然力,這是一種在虛空位面從未出現過的力量,眾多惡魔垂涎不已。
為了保護她的迷迭香,這只魅魔經歷了難以想像的惡戰,連睡夢裡也不停地遭遇危險。嚴酷的磨煉使她掌握了更多運用惡魔力的技巧,背後也長出了便於在虛空中行走的翅膀。
「作為身經百戰的惡魔,你應該無所畏懼,女士。」卻竟然害怕一條狗。
安格抱起煩躁不安的摩南,微笑著對蜷成一團的異界生物說到。當然,後面那半句不能出口,否則領主大人也是會鬧情緒的。
「人家第一次看見人以外的動物,以為它要咬我……」山羊角的女人啃著指尖,可憐兮兮地回答。
「就算咬你也沒什麼吧?」
魅魔想了想。
「……也對,」她撐著牆站起來,彈彈尾巴上沾到的霉灰,「說實話,沒有什麼動物比魔女更加可怕呀!」
摩南聽了這句話,倒是沒有反對的意思。
「如果可能的話請你盡快幫我這個忙,因為奧術可能會給我主人的身體帶來不良影響。」安格避開了魅魔的話題。
「好吧!」
魅魔嬌笑著答應,小心地接近摩南小狗,然後溫柔地抱起他。她輕輕地吻了一下小狗的嘴。
沒有任何變化。
「啊,錯了……」她恍然地撫mo著自己的臉,對已經石化的小狗說,「我還需要一種草作為調料、呃、不,是佐料?」
——你看!她要吃我!她要吃我!
摩南終於反應過來,開始瘋狂掙扎。魅魔急忙丟開他。
安格只覺得好笑:「那叫媒質或者施法材料吧?」
「啊……人家對巴薩語不太熟悉,你知道。」魅魔惴惴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