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放棄從他那裡得到更多信息的指望,回到安格剛敲暈這個過度興奮的傢伙那刻。
「咚!」
狂歡的人群讓開了一小塊空地。紫衣的少女倒在同伴身側,「她暈過去了,請讓讓!謝謝!」女孩看似吃力地將她拖向會場邊緣。
「請同意由我來幫助你,小姐。」那名戴著羽毛假面的男士立刻又好心地上前。
安格抬頭打量這位好心的紳士。他長身斗篷上的排扣很精緻,閃耀著黃寶石的光芒,緊身衣褲外套了一件過膝的金線緞馬甲,足下搭配著現今流行的軟底長統靴。喔,腰上還有漂亮的細佩劍。
無論怎樣看,這都是一名正宗的貴族子弟。
東方人瞇了瞇眼,用女性那種羞澀的嗓音說:「先生,在得到她父親允許前,我的同伴不會願意受到任何一位男士的恩惠。」
「沒關係,我們不會讓她知道,不是嗎?」假面後的雙眼愉悅地一彎,不由分說抱起了暈倒的女孩。
——嚇!摩南可不輕,這下一定露餡。
安格搖搖頭。
只見這位自告奮勇的男子猛地往後退了半步,穩住重心,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牙說到:「走吧!」言畢,硬著腰板大步大步地往花園外走去。
「謝、謝謝。」管家在心裡偷偷鼓掌。
抱著摩南轉過滿是籐蔓的迴廊,男人立刻將他放到牆邊。
「天啊,讓我喘喘氣……」他摸出汗巾來,忙不迭地擦著臉,「請替我留意一下有沒有聖堂武士朝這邊張望,謝謝。」
「沒有,陛下,藏在五葉地錦的陰影下很安全。」
管家伸手撫mo植物小巧的葉片,這裡潮濕的空氣讓它生長得與地面上的親戚不太相似,但濃密的蔭庇已經足夠一個喘息。
男人注意到他的用詞。
「陛下?」他重複道。
「教皇陛下。」安格站直身子,微笑,「如果想要借助我們逃離保護者,您已經成功了一大半。」
摘下面具,男人回給他一個挑釁的笑臉:「你看,小姐,我跟教皇可是絲毫也不像。至少我比他年輕很多。」
「一個人的聲線特徵在人耳難以判斷的範圍內是不變的,即使您在演講時用魔法改變了聲音,那也只是您能聽到的部分。當然,更直接的證據——您的鬍子正掛在左邊袖口,若是不注意的話,也許下次公開露面時您得重新訂購一把白鬍鬚。您剛才穿的長袍,我想就是這件斗篷的反面。至於您的權杖,該不會藏在耳朵裡吧?」管家說了一個西方人很難聽懂的笑話,然後自己笑了笑。
話音未落,男人已經火速將假鬍子塞回衣袋裡。
「好吧,你贏了,我該死的就是現任教皇!你猜對了一切,除開關於耳朵的部分。」他悻悻地抹臉,然後雙手一攤,「叫他們來押我回去吧,第四十七次失敗而已,我們雙方都習慣了。」
說歸說,他卻轉身去對著摩南歎氣:「我還費了那麼多力氣幫你把這個女孩帶到安靜的地方……嗯?」
教皇的視線停滯在紫色衣裳的領口處,那是什麼?
喉結。
管家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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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敵人眼皮底下活動是有趣的經歷,若身邊還有一名敵方的首領作為苦力,那就更加稱心如意了。
教皇陛下這樣說到。
「我不得不指出您的說法有失公允,陛下。」縱使明知對方不過在開玩笑,他也微笑著作了一句申辯。
兩人有說有笑地漫步於鋪滿鵝卵石的迴廊,教皇肩上還扛著被敲暈的傢伙——為什麼事態會發展成這樣呢?
當你與對方手上都握著一點不能算把柄的把柄,當你們都指望能通過對方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時,戰時同盟的締結會相當迅速而順利。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去一次地面上的世界。」教皇說。
「我們必須先見到主教薇薇安小姐。」安格說。
「薇薇安?她是個古板的女人,在靠近她的宮殿之前,你就會被女修士們攔下來。」
管家側過頭看著他:「您不是教皇嗎?」
「當然,三年前的五月我秘密接任了這個職位,但它沒有我想像的那麼令人滿意。」他將摩南放下,鬆弛著肩部的肌肉,「薇薇安只忠於去世的老教皇,她和另外幾位主教聯合起來,禁止我以自己的形象出現在公眾面前。……我的意思是,他們處處限制我的權力,甚至讓我冒充上任教皇!」
說到氣憤處,他忍不住加上了一些手勢。但他很快平息了怒火,低聲道:「願神原諒他們的錯誤。」
除去這些不愉快的部分,薇薇安·拉茲確實是強大的牧師。教廷規定女性不能擔任教區牧師以上級別的神職,但老教皇力排眾議,將這位年輕的女性提升到機密牧師的位置(相當於監察院長)。在他去世後,四大主教之一升為現任教皇,而她在大主教們的擁護下接任了這個空缺。
然後……那位可憐的前任主教現任教皇陛下,發現自己的生活真不是人過的。
「呃,不,我是指,這樣欺瞞教友的行為不應該被允許,更不應該繼續下去。」他修改了自己的表述方法,用極為馴良的口吻歎氣,「我們需要更多的忠實追隨者。」
如果將神教派歸於巫毒,毫無疑問,世界上將會有許多衛道士抗議——巫毒在西方世界被認為是殘忍而原始的宗教,教義也並不完整。但追究神教的起源,學者們會驚奇地發現它是由巫毒的一支演化而來的。這些古老的信徒信奉一神論,也都同意肉體的犧牲能換來神的青睞。最重要的是,他們絕對否認和排斥以別的形式使用神術的人。在教廷當權的時代,民眾「思想純潔」,只存有極少數需要剷除的異端份子。而今,教徒本身成為了人們眼中的異端,這不得不說是件諷刺的事情。
當然,必須承認,教會擁有人類歷史某個時間裡最美麗的文化瑰寶,因此它至少是永遠不會被遺忘的。
對外界而言,用牧師、祭祀或別的什麼名稱來稱呼這些神職者都可行。而教會內部則反感巫毒型的祭祀、高階祭祀等名詞,他們傾向於使用牧師、主教、教皇等更為神聖的用語。順便說一句,神職者等級的森嚴也令人歎為觀止。
他們力量的來源是神,並非部分學者所認定的那類叫做信仰的東西。信仰只是神力在被使用時具有的一種加權屬性,就如同更優秀的施法材料對於法師的增益。
至於神,無神論的法師很早以前便失望了。對外層位面的探索告訴他們,神這種生物確實存在。他居住的位面是如此遙遠,以致大部分的元素生物都不承認他的力量。但就如虛空裡的惡魔能通過召喚法陣來到本位面,神也可以通過特定的祈禱儀式來施放他神力的百億分之一。(位面承受不了更強大的扭曲力。)
因此,普通信徒祈禱之後能獲得一種身心的愉悅感,牧師能夠在祈禱後創造出食物、癒合傷口、驅散瘟疫。簡單地說,全知全能的神對於人這類細胞生物,就像太陽一般絕對威嚴且遙不可及。
「我承認他很強,但並非全能。」
「他當然是!」教皇驚奇地看著安格,「難道有什麼他辦不到的嗎?」
「讓發生過的事情沒有發生,任何生物與非生物皆無法辦到,包括神。」東方人慢條斯理地說到。
「可這是一個悖論,它自相矛盾!」
安格抬眼靜靜地看著為信仰而爭論的男人,半晌,黯然道:「除非這個命題成立,否則我無法成為原本的自己。如果有誰能辦到,我可以送給他整個世界。」
教皇正眼看他,從頭到腳。
「你的精神極為強大。」他伸手摸鬍子,但立刻發現它還躺在兜裡。
「強大?我知道很多知識,但甚至連最低級的法術也無能為力。」
「不,強大並不在於你能改變什麼。它體現於你對別的事物持怎樣的看法。作為神的存在而言,強大就是一種態度。真正的強者由他人評價得出,他自己從來無需表態!這就是壓倒性的力量。」
為了加強說服力,男人揮舞著雙手,即使這樣他仍覺得不能準確地表達自己。
但東方人因他的動作微笑了。「我能與神相提並論?」他說。
「當然不行!」
「那不就結了?我不可能因為擁有與眾不同的態度便滿足。」哈哈一笑,他索性找個地方席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