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舒夜
花影墜月,劍花挑起青光瀲灩。映出那一抹冰冷婆娑,醉入夜色。
玄衣掠驚風如瀾,直到那手中劍鋒插入樹幹,臂上用力,心脈一痛,剛剛抽出的劍鋒一抖,便顫顫落地。
那修長的身形微微一顫,生生站定,強忍那一聲咳,才對跪地半天的衛增淡淡道,「信拿來吧——」
衛增遞上舒臨風的信,啟齒難言,還是低頭跪地。
墨跡猶在,彷彿她就在面前:孩子等著看他爹爹。
佇立良久,直到那落花滑過冰冷的玄衣,直到眼底映入漫天的暗雨烏雲。
驚風婆娑,卻沒有人敢勸上一句,今日的凌王已非昔日。
直到他咳嗽一聲,看著被星雲碎月掩映的紙箋滴上血跡。
「王爺——」從外面回來的舒從奔來跪在玄衣下,「王爺,你的身子都這樣了。你怎麼還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王爺——」老管家心疼的話語顫抖。
舒夜緩緩俯下身,看著滿目滄桑失望的老管家,「你說,若是我真的瞎了,她會不會回來?」
舒從看著他慘白唇角的血,顧不得主僕關係,抬手拉住舒夜的衣袖,「王爺,醒醒吧,您應該想想七皇子如今的境地——」
舒夜驀然起身,丟下老管家一個人,灑下孤傲落寞的影子在月色裡,漸行漸遠。
舒從長歎一聲,老天作孽,一個好好的王爺怎麼就這樣了。
舒夜步及門口,屋內卻傳來嬰兒啼哭,眼底一深,推門而入,一襲雪色如故,清眉淺淺一斂,從懷中嬰兒哭泣的臉上抬起,淡淡看向立在門口的舒夜。
半年未見,他的眼竟是這般幽深清冷,那裡掩著太多的怨恨情仇,任聽雪心思玲瓏,目光銳利,卻怎麼也探不到那無垠的深處。
聽雪起身將將舒祁放在舒夜懷中。舒夜並沒有拒絕,斂衣抱著他坐了下來,已經半周的嬰兒漆黑的瞳仁映著舒夜冰靜的臉。
聽雪淡靜道,「傳聞凌王雙目失明。」
舒夜看著懷中孩子嚶嚶而語甚至眼裡帶著笑意要和他說什麼似的,對聽雪的話仿若不聞。
聽雪伸手來取舒夜的手腕兒,舒夜身形微側,淡淡道,「不勞費心。」
聽雪微微抬眼,「了塵大師有請,我希望你可以去。」了塵對聽雪說如今的凌王戾氣太重,不出一年,肯定會有影響家國社稷的動亂發生。
舒夜輕輕握住舒祁軟軟的小手,「政務繁忙,還望見諒。」
聽雪知道對他他什麼都不想說,端了茶靜靜喝著。
良久舒夜卻說了一句,「你去邊陲已有時日,她的病情到底怎麼樣了?」
摩挲茶簷的冰唇輕輕一滯,舒夜抬眼看他,「是不是孩子生下來,人就會毒發而死。」
雪色衣袖微微飄搖,聽雪輕輕放了茶。抬眼望向窗外飄飛的花,「我正在努力。」
「我不要孩子!」舒夜豁然起身,懷中舒祁哇的一聲哭出來,舒夜抬手將他一擲,聽雪眼底帶起風雲,細了眸光看向舒夜。
刀削般的薄唇一斂,舒夜冷冷看著聽雪,「不用這樣看我,聽雪,我告訴你,我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後悔,既然早晚要死,為何不死在我懷中,當初那樣絕情,如今依舊,為了孩子,連我死了她是不是都不肯回來看我一眼!」
聽雪定塵不驚的眉目間微微動容,只是微微搖頭。
舒夜冷冷一笑,卻難掩眉間苦澀,「我不要孩子,我只要她,她為何總也不明白我——」
聽雪抱起哭喊的舒祁,他本想問,為她你一生不安,妻死子散,值得嗎?就連如今還執迷不悟——卻終是沒有問出來,他又何嘗能瀟灑,若是早已放下,又怎會去見苗矣。
說好一生孤寂。再也不見,卻還是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去。
舒夜痛苦的瞥過舒祁,「沒有她,我要孩子幹什麼,沒有她,我這一生什麼都沒有——」
聽雪低眉淵深不驚,無奈苦笑搖頭,聽舒夜一聲咳嗽,抬眼恰見他唇邊血色,「你這樣折磨自己她也不會回到你身邊。」
舒夜身子一晃,便扶著桌子坐了下來,低啞道,「我後悔了,我不該放她,什麼生死無常,她死也要死在我懷中,我死也要死在她面前,我這一生,什麼都放棄了,不過是想留她在身邊,這半年她生死未卜,我更是生不如死——」
聽雪抬手探上了舒夜的手腕,用內力一壓。「苗矣不肯給她解蠱,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看著漸漸安靜下來的舒夜,聽雪繼續道,「有一種解毒之法,可以把母體身上的毒牽引至嬰體,在嬰兒胎死腹中之前設法讓他出生,母體便可無礙。我在想蠱可不可以。」
舒夜黯然的眸子微微一亮,轉眼看向聽雪,「我只要她,算我求你。」
聽雪起身到那邊提筆寫了幾個方子,沒想到舒夜的身體已經勞損至此。「你不保重自己,就算她回來,也一樣是生離死別。」
舒夜聞語張口喚了管家按方子抓藥,聽雪又在飲食方面叮囑了舒從,舒從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花,激動的去抓藥。
舒夜道,「你需要什麼跟我說,只要能救她。」
聽雪不動聲色的望著舒夜,「我會盡力,但是也會尊重她的意見,你要她,不要孩子,但我聽苗矣說她現在是不要自己只要孩子。」
舒夜說,「當初你費盡心機步步為營騙她離開,為的也不過是要她活著,我想有些事你不必讓她知道,你和苗矣辦就可以了。」
聽雪淡淡道,「舒夜,我和你不一樣,我永遠會問她的意願。」
舒夜心底一沉,唇角一斂,「那是你的事,你若實在不想救她,我不勉強,那我現在就把她搶回來,我窮其一生,不信保護不了她。」
聽雪眼底一深,良久未語,對舒夜,他不知該恨該歎:恨他對瑩瑩的無情,歎他棄了一生只為情字。
想起了塵的那一番話,聽雪道,「你先把派至邊陲的軍隊調回,你若此時引起邊陲天國和墨夷的戰亂,即便你搶回她,苗矣也不會救她。」
「你這半年在滇南這邊暗中不知做了都少事,早已引起雍帝的注意。他不可能完全相信你做這一切只是為了她,帝王的心思,你該比誰都懂——」
舒夜抬眼盯著聽雪,「其實他懷疑的沒錯,她走後我一直痛苦,她若是回不來了,若是我還有餘生,那我能做的便是復仇。」
聽雪此刻真真切切體會到了了塵大師那聲歎息,三年前,凌王鞠躬盡瘁,進退有度,為天朝江山一切可為,如今的他,完全顛覆,情之一字,比毒更甚。
「好,你先做好你的凌王,我答應你盡力而為。」聽雪妥協了,舒夜點頭,也算妥協。
身畔嬰兒眸光流轉在兩個大人之間,哇的一聲又哭出來。
如今的姝寒卻什麼都不知道,她一心撲在孩子身上,墨陵對姝寒百般寵愛,部落上下都知道老大對夫人寵到了骨子裡。
而且從薊州呆了十幾日的墨陵現在根本不怎麼出去,會帶著姝寒看大漠奇景。
蒼漠落日,似血荼靡,籠著整個沙漠如幻境,姝寒看著看著忍不住喊出一聲,「啊——」
喊完的她氣喘吁吁,身子一墜便坐在了沙子上,墨陵坐在她身邊,看著她胸都起起伏伏的波動,看著她眸光失神的看著那染了紅光的黃沙,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你到底在想什麼?」
姝寒似是不聞,只看著那沙子,眼底心裡澀澀的難受,每日歡顏,每日遺忘——
墨陵看著她柔白的臉被風沙吹得粗糙,看著那細碎的發在透明的頸子上輕輕灑落光影,看著她的耳垂柔柔的顫著如珍珠般,心底驀然一顫,頭腦一熱,恍然就記起了那日洞中一幕,多少次夢中重溫那一幕。
那次救她回來,回薊州處理完一切,墨夷律不會知道,他不回王都,他聞言雅語,真正的原因不是墨夷王的死活,而是那封信上薊州內部的動亂,他心中的報復,不在這一刻,忍了那麼多年,他的心早已不在那遙遠的王都,王都內那一個他恨之入骨的人。
可是那十日,他才發現,心裡從未這樣記掛過一個人,以前的女人在他眼前掠過,和對男人無異,可是她不一樣,不見她的時候,他會想她,見到她,他的心會經常顫動,他經常避開她,他怕一衝動傷害了她,隱忍他能,他會,這麼多年一直在修煉的功夫。
可是此刻,看著楚楚的眸光恨不能流出水來,滴在那灼燙的沙上,便似融化了一地的荒蕪,她的眼底太深,卻綻放著冰雪繁華,讓他有時候忘記一切,他發現他現在做夢喊著索琪雅的時候,眼前心底都是初見時她面紗上流動的一泓秋水。
她的髮絲散了,散發著慵懶的氣息,她的衣領微開,映著大漠的落日的紅光,如一把火直燒到墨陵心底,他此刻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子其實已經改變了他的很多,以前他的生命中只有黑暗,只有淡漠隱忍,只有虛偽的不羈,他突然有種幻覺,也許她真的是上天派來的索琪雅,彌補對他不公的一生。
他為什麼要忍,墨陵眼底一熱,看著那柔白圓潤的耳垂,突然撲上去一口咬住,還在失神的姝寒驀然心驚,剛剛抬起的手被墨陵抓住,墨陵撕著她的衣衫將她撲倒在地。
姝寒此刻才意識到,她怎麼就忘了他是荒漠部落裡的,這一群野蠻的人,有著最原始的慾望與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