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題目還真是很簡單,幾位都這樣想,不就是詠雪嗎?這個早年就寫過,於是爭著上前,其中第一位清了清嗓子,頗有意味的開始作詩,「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恩,眾人嘩然,擊節而贊,不錯,不錯!
主考官卻是笑著搖了搖頭,讓其他人繼續,韓修靜立一邊,人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是那眸子明淨,湛如皓雪,引得眾人把更大的希望加諸他身上。
此後三人做的無非也是些詠雪的,聽得出都是些胸中有丘壑的才子,但是人們所不懂的是為何主考官一直捋著鬍子搖頭,最後便將目光落在韓修身上。
韓修心裡想著這老先生都說了是紀念聽雪,這幾位有才卻無心,但凡把那詠雪改成詠聽雪,老頭兒就高興了,無奈一笑,想當年躲到聽雪閣就給聽雪戴了一頂高帽子,看來今日又得把他捧上天。
韓修終於緩緩開口,「鉛華洗舊驚世姿,煙花堪剪絕才晚,繁華落盡聽雪遲,碧海潮生終有時。」
語罷,良久寂寂,人們看見主考官眸子中閃過異樣的光芒,還有其他幾位考官竟然也很有默契的交流過眼神兒。
待思過其中意味,台下眾人頓時喧嘩。
「聽雪!」
「聽雪公子!」
「聽雪!」
……
所有對詩會感興趣的人都是仰慕聽雪才華的人,天都第一才子的美名那不是白給的,如今聽韓修吟罷,都不可自抑的呼喊起來。
其餘四位也不禁汗顏,對呀,他們怎麼沒想到給聽雪拍馬屁,都知道這個主考官和聽雪好像是忘年之交。
主考官與聽雪卻是關係不一般,在眾人喧嘩,幾位考官評定結果時,老先生顫抖著眸光激動地看著韓修,繁華落盡,碧海潮生,聽雪走時跟他說的,可是他大概不知道這世上竟然有人懂他,他一定要寫信告訴聽雪。
樓上的雍帝瞬間蹙眉,眸光又幽深了幾分。
一炷香後。
光——
銅鑼敲起,老先生激動地開始公佈,「詩鬼李生,詩聖連府城,頭甲詩仙——」
「韓修!」
喝彩聲,呼喝聲壓了整個賽場,排山倒海的氣勢,韓修淡淡抬眸,對著三樓的舒夜挑了挑眸光,倔強的不屑,冷傲的決絕。
舒夜手一顫,手中那酒杯應聲而落,這眸光——曾幾何時——
舒臨風樂得跳起來,哇!好厲害!「三哥,完了我們搶不到那面具了,可是我更想看了怎麼辦!——三哥」回頭卻見舒夜驀然起身而去,呆愣片刻,急忙屁顛屁顛兒的跟上。
韓修對眾人微微行禮,淡淡道,「謝謝諸位厚愛,韓某先告辭了。」
老先生還想,唉,我是想讓你三甲同得的,可是礙於與聽雪關係,老先生怕人說是假公濟私,畢竟聽雪那樣的絕才世間少見。
眾人抑制不住的簇擁而上,韓修眸光微冷,太吵了,自顧自的走,他所行處,似是清冷異常,人們雖然喧囂,卻還真沒誰跑上去攔在前面。
然而,低眉的韓修突然覺得眼前頎長的身形一晃,不悅的抬眸,不禁一怔,那如霜的面容赫然在眼前,瞬間失了神思。
楚殤平靜道,「韓公子請留步,有位公子想請你到風雅閣一敘。」一如往昔清寒如霜,利落剛毅的輪廓,如今被風霜吹打的更顯將軍之氣,那瞬間的清波瀲灩漸漸輾轉至眼底,那萬般滋味淡化在從容抬手間,「有勞。」
楚殤深深看了眼那柔和下巴上輕綻的淺弧,便轉身而去,將軍過處,人分立兩行。
跟著楚殤進了風雅閣,來到三樓雅間,窗前,雍帝正閒閒而坐,今日他一身便裝,緩帶輕衫,慵懶的眉目間卻難掩帝王之氣。
韓修斂衣下跪,「草民參見吾皇,吾皇萬歲。」
雍帝閒閒的扣著茶盞,眸光中多了絲玩味,「你知道朕?」
韓修低眉恭謹道,「回皇上,請恕草民直言,能讓楚將軍紆尊降貴來請人的,除了當今聖上,草民不敢做他想。」
雍帝拿起几案上玉竹扇,輕輕打開,「起來回話。」
韓修低眼垂首立在一側。
雍帝玩賞著手中折扇,緩緩開口,「你是哪裡人?」
韓修忙拱手,「草民江南靈州人氏。」
「家裡是做生意的?」
韓修平靜道,「回皇上,家父不久前去世,家裡生意不好維持,草民前來拜訪朋友,見天都繁華,順手便開了酒樓。」
雍帝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語氣卻是如往常般溫如熏風,「既然身負才華,為何不參加科舉?」
「回皇上,韓家世代經商,草民亦不喜仕途,所以未參加科舉。」韓修的回答平平淡淡,但又不卑不亢的恰到好處。
雍帝抬眸不動聲色的看向韓修,韓修正思量著這雍帝該問他這面具怎麼回事了,雍帝卻良久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韓修看,那溫和眸光忽而銳利,一字一頓道,「若是朕一睹你的真面目,你會怎麼做?」
心弦一顫,掌心已經出了汗,從楚殤出現在面前,便知道今天自己要和誰周旋,這個人看起來散散的樣子,卻總給人窒息的感覺,已經步步小心,可是這個人是天子,她很明白她越是放抗,他便越是想要。
是自己剛才太衝動了,什麼滿城盡帶黃金甲,纖細的指緊緊扣入掌心,心思千翻靈轉間卻還沒有想到可解之法。
這樣僵硬的氣氛,雍帝盯著韓修,似乎要探進那明眸深處。
空氣中似有如霜的絲線,縛緊韓修的心。
「原來你逃到這裡來了,怎麼,不去見本王是怕本王不守承諾嗎?放心,本王向來一言九鼎,就算是七弟頑劣,亦不會丟了皇家顏面,不會再纏你的。」
舒緩的語氣伴著珠簾叮咚而落的聲音,舒夜玉面含笑的進來,俊眸輕掃室內,在看向雍帝時眉間掠過驚訝之情,忙上前施禮,「原來皇兄也在,臣弟無狀處還望皇兄恕罪。」
雍帝忙笑道,「三弟不必多禮。你認識韓公子?」
舒臨風這時候從外面蹦進來,眸子發亮,「皇兄也在,皇兄,剛才我們和他打賭,若是得了頭甲就不摘人家面具。」眼皮一耷拉,「皇兄你自然也不能摘了,早知道就不打什麼賭了。」
舒臨風邊說邊腹議,他倒是想讓皇兄下道聖旨摘了這人的面具,可是三哥在外面竟然命令他這般,心裡雖然老大不情願,但是天可憐見,從小最怕三哥的,這三哥也是中了邪的,明明那會兒往死裡逼人家,要看人家真面目,這會偏偏阻攔皇兄。
他又怎知舒夜的心思,那樣的眼神兒,那樣似曾相識的眼神兒刻在心底,即便那面具下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護著她,再也不要受傷害,若是皇帝發現陌家的人還有活在世上的,那後果不言而喻。
雍帝隨意合了折扇,輕描淡寫道,「原來是這樣。」
舒夜笑著掃過舒臨風,不著痕跡的遞過一個眼神兒,舒臨風心領神會,連蹦帶跳的挨近韓修,扯著衣袖就往外跑,「既然面具不讓摘,總得罰你,罰你跟爺玩兒。」
舒臨風在雍帝面前放肆慣了的,雍帝眼底微怒,卻終究沒有說一個字,只是端起茶杯低眉喝茶,楚殤和舒夜自然也不管。
眾目睽睽之下,可愛的七皇子把韓修正大光明的打劫走了。
雍帝緩緩放下茶杯,「朕還想起些國事未處理,三弟,我們改日再聚。」
「恭送皇兄。」舒夜語氣依舊,然而楚殤,舒夜,雍帝,三個人眼底各自意味不同。
被舒臨風拉到了天涯居的韓修心裡終是鬆了口氣,舒臨風笑得滿臉燦爛,乾脆從衣袖轉到了韓修的手,拉起來親切跟舊知交似的,如玉眼眸笑瞇瞇的說,「你好厲害啊。」
韓修手指微動,卻並未掙脫,如今這般近的看著這個兩年未見的舒臨風,一直清冷的心底竟然浮起半絲暖意,兩年前他也經常拉著她逃難。
舒臨風越湊越近,好奇的眸光似要探進那明眸深處。
韓修不禁失笑,利落的抬手抓住舒臨風那只伸向面具的小魔爪、
舒臨風小嘴兒一癟,「你怎麼知道我要搶。」
怎麼不知道,哪次使壞眼底都是這般神色,韓修微微退開。
舒臨風不幹了,追上來就搶,「你就讓我看看嘛!」
韓修腕兒上微微用力,舒臨風差點兒摔個大馬趴,那生輝的眸子突然染上哀色,黯淡下去,「你跟嫂子不僅眼睛長得像,連收拾我的手法都一樣。」說罷發出一聲和年齡極不相符的歎息。
似是傷心到了極處,也不再看姝寒,自己就趴到了桌子上,韓修眼底微微動容,「何伯,將天涯居的招牌菜都端出來招呼殿下。」
深深看了眼舒臨風水汪汪的眸子處的哀傷,轉身走了出去。
舒臨風卻真的是傷心到了極處,一口菜沒吃,怏怏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