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思索片刻,蒼老的眉一挑,「先前才子們是以菊為題來作詩,不如這般,你亦做首詠菊詩,除此之外,你還得將梅蘭竹依次作詩一首,如何?」
韓修點了點頭,「不如就按梅蘭竹菊順序來吧。」心裡苦笑,昔年特工時,被訓練的都和曹植一樣七步作詩,沒想到今日還要重溫,不過天朝既不屬於曾經的時空,如今先借用幾位先賢的吧。
眼底是明月銀輝,心底掠過那些經年漣漪,衣袂隨風,韓修閒庭信步,啟唇沉吟,「詠梅: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
「好!」
不知賽場誰大呼一聲,將那片刻寂靜打亂!老先生眸中閃過亮光,咀嚼著那詩句,不停的點頭,忘了催詩。
天涯居三樓窗口的舒夜眸光卻是失了神,寂寞開無主……面色淒清,零落成泥碾作塵,唯有香如故,突然把茶換酒,仰首飲了起來,心裡是那冰顏依舊。
韓修負手駐足,抬眼向那千山處望去,眼底映入飄渺孤鴻影,清聲道,「山頂蘭花: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巖深縫妙香稠。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
這下更是喧囂,所有的目光集中射向這個戴著面具的年輕人,有的人忍不住擊節而贊,但更多的是嫉妒的眼光。
舒臨風見眾人反應如此強烈,只跟著瞎鼓掌,邊鼓邊嘟囔「我怎麼聽不懂。」回頭道,「三哥,你給我講講嘛,什麼意——」卻見舒夜神色淡漠的令人害怕,眼波深處是掩不住的痛楚,「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語未畢,便又開始喝酒。
舒臨風明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去,來不相知去不留,嫂子,三哥定是想起了你,來不相知去不留,乾淨單純的心思一下子想起了姝寒,眼底竟然掩不住傷心的淚光。
韓修淡淡掃過眾人,緩緩舉步,「琅玕影裡竹倚樓,碧波萬頃浪不休,千般花色芳菲盡,一株顏色凋春秋。」
現場已經有些人坐不住,來觀賞詩會的尤為激動,雖然那人不見真面,但身上卻散發著一種清冷的氣質,有種雪花飛舞冰清玉潔的感覺。
那白衣,似月華洗盡,瞬間光澤照人。
「好好好!」老先生鬍子打顫,回過神而來,「公子,還有一首呢!」
韓修點了點頭,剛才還大膽刁民,這一會兒就成公子了,似乎感受到了樓上舒夜的眸光,將舒臨風的憂傷收進眼底,恰在此刻,心裡驀然一驚,眉眼微抬,那慵懶之後的犀利,那似笑非笑裡的玩味……
竟又是那眼神兒,瞬間低眉,沒想到雍帝就在風雅閣的三樓那裡斜倚花窗,優哉游哉的把酒賞詩會,不知為何心底那潛在的恨便氾濫至眼底,韓修仰首道,「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百花殺。沖天香陣透乾坤,滿城盡帶黃金甲。」
整個賽場突然寂寂,三樓上的雍帝持酒的手微頓,眼底瞬間幽深,忽而唇邊勾起一抹散淡,「楚殤,你聽聽這個人的口氣,我花開盡百花殺——滿城盡帶黃金甲,好大的口氣!」
陪雍帝便裝出來的楚殤一直對這賽場不甚感興趣,如今聽了這話也不禁抬起眉來,再看見那白色身影時,無波的眼底微微動容,這不是那晚夜幕裡的身影嗎?收回目光,「人不輕狂枉少年,公子多慮了。」
雍帝意味深長的掃過楚殤,「好個人不輕狂枉少年,我們輕狂我們的。」言笑中舉杯。
在那寂靜之後,是排山倒海的沸騰,韓修看過眾人,微微蹙眉。
老先生激動的有點兒發顫,除了天都第一才子聽雪,這是他遇見的第二個幾步之內心口拈詩便成絕句的人。
「好……好,公子的才華大家有目共睹,可進入第二輪比賽了。」
這時台上其他考官當場宣佈了進入了第二關的名單,選出的五十個人臉上溢滿了興奮之情,倒是韓修這佼佼者一直淡淡的。
第二關比賽,是抽籤,韓修抽到的是「相思」韓修眼底微漾,停在了那裡,這還真是難倒了這無血的特工,抬眉淡淡道,「平生不會相思……」
便頓在了那裡,眼底深如九淵,無法探知。
全場嘩然,看來這個傢伙江郎才盡了,平生不會相思,這算什麼破詩,那其餘的選手笑得很是「善意」
身邊一直緊張的要冒煙兒的王老闆突然輕蔑的狂笑起來,「韓修,既然不會相思,還來參加詩會,不會相思,如何做相思之詩,看來韓修還沒有娶妻,趕緊回去娶媳婦兒吧,等有了娃娃再來……」
「住嘴!詩會聖地,請勿喧嘩。」主考官蒼老的眉眼間很是不滿意這個滿身銅臭的王老闆,當然他更緊張韓修,之前對他另眼相看,如今來了一句不會相思,老先生心情甚是不好。
他這一生氣,大家安靜了下來,卻見韓修只是看著風雅閣三樓那裡發呆,那眼底映出楚殤鮮明卻冰冷的容顏,無悲無喜,定塵不驚,卻在韓修心底掠起了那刻骨的回憶,殤。
老先生心急的眨眼,正欲再催,卻聽韓修沉吟出聲,「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君子何之,相思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輕吟如雪曉流光,情思如錦綿綿不盡,那樣清的聲音裡不是悲苦的意味,卻為何是無盡的相思之味讓人酸澀。
樓上舒夜那扣住杯盞的手泛出慘白,驀然起身,「唉,三哥,你幹什麼去?三哥,哎,皇……大哥在那邊哎!」
失了心神的舒夜驀然驚醒,呵!他這是怎麼了,兩年了,還是被她時時左右,他剛才竟然想要衝動的奔下去,摘下那人的面具,你是誰?和她什麼關係?瘋了!能有什麼關係?!是自己心神不清,念物思人,聽物思人,覺得她處處不在,可是今日這種痛感是如此的真切。
抬手扶額,倒忘了今天的正經之事,平靜道,「沒事,坐得累了,起來走走。」折身回來,平靜的坐下,驚鴻掠過對面雍帝,斂起任何神色。
無疑的,安靜之後,便又是鋪天蓋地的沸騰之聲。
主考官的鬍子再次激動地顫起來,眼底深處也是無法掩抑的激動(話說,先生,相思是年輕人的事)。
其餘人的詩有的帶著酸腐的書生味,也有幾個有才的,但是在老先生耳朵裡,韓修那種詩是聞所未聞的,卻引人入勝的絕唱,所以毋庸置疑,韓修作為第二關的佼佼者進入第三關。
主考官清了清嗓子,「今年的第三關其實是為了紀念天都第一才子聽雪公子的,這是他曾經做的一幅畫,其中深意,各自有解,那年公子一舉拿下了詩仙詩鬼詩聖三甲,誰能從他的畫中別出新意,自然進入今年的三甲。」
在那火紅的燈籠下,有人一拉紅線,一幅畫輾轉而下。
眾人嘩然,因為那絲帛上是皓皓白雪,雪絲纏連,上面空無一物。
韓修眼底微微一動,想起那年那日的場景。
三樓的雍帝漫不經心道,「這便是聽雪的力量,不過是出去遊歷,這些文人中的翹楚便可以作詩來紀念他。」
楚殤不是沒聽出其中意味,這幾年雍帝對於聽雪,似是想要除掉,似是不忍,這些事,他無心管,只是附和了一聲,便低頭喝酒,想著剛才,恍惚中又感覺到似是兩年前那樣刻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