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寒回府以後,思忖良久,才讓挽香把舒夜請了過來。
她知道此時該怎麼做,不是質問為什麼對陌家下手,不是吵架,只是把姿態放謙恭,讓他看到她認錯了,服輸了,老實了,大概也就不會為難陌家了吧。
然而奇怪的是舒夜來的時候是帶著醉酒來的,姝寒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舒夜也沒有說什麼,相對無言,大概是累了,舒夜躺在床上時,姝寒坐在屏風旁,靜靜的等著,等著他醒過來。
舒夜閉目心中微痛,醉意闌珊道,「不是本王的意思。」是帝王的意思啊,你可懂。
姝寒仔細斟酌陌源那番話,也明白幾分,不是舒夜,那更可怕。
她走過來,掀開羅帳,「你幫幫陌陵好不好?」
舒夜閉眼晃作不聞,卻是無法回答。
感覺到身邊臥下的人兒,心中卻是無法抑制的痛,為了陌陵,她竟然做到此種地步,他在她心中,可有陌陵五分重。
良久不語,最終將身子一側,背對著她,直到黎明,才道,「明天宮中有宴,去不去由你。」
宮燈盞盞生輝,千陵湖畔笙歌曼舞。
舒家皇族的人難得齊聚一堂,姝寒坐在舒夜身旁,淺淺的帶起輕笑,端莊嫻雅的坐在那裡。
眾皇子王爺推杯換盞,甚是盡情,舒臨風偷偷溜過來,看著姝寒這副打扮倒是給嚇了一跳,趴上去笑道,「嫂子,你演戲呢,快趕上皇后嫂嫂了。」
姝寒淡淡向皇后看去,鳳眉丹目,媚麗端雅,鳳袍照人,陪著皇上言笑,只是雍容華貴間的眉目間少了幾分親和。姝寒正自打量,卻覺有不善的眸光落在自己眼底,眸光微轉,心中不覺一顫,因為雍帝正眉目含笑的看著她,眸光中帶著幾絲玩味幾分審視,那種眸光讓人看得很不自在,這種帶著銳氣的眸光在斯文儒雅溫和的雍帝臉上有些突兀。
姝寒卻不去思忖其中意味,倒產生了另一種想法,如果我可以向他求情,陌家會不會逃過此劫,對於舒夜,她又能抱有幾分希望呢。然而突然衣袖內的手被人握住了,「不要動那種心思。」
卻是舒夜,掩袖喝酒時順便低語了如此一句,從握手的力度姝寒便已感覺到了他的怒意,是,他難道不該生氣嗎?雖然沒有告訴她自己會插手,她就這般不瞭解他,一路上他故意冷落她,把蘇瑩瑩捧上天,為的是誰她當真一絲不覺嗎?
姝寒眸光一顫,輕聲道,「你肯幫我嗎?」
舒夜無奈的看了她一眼,低眉輕歎,「你是我的王妃啊。」
姝寒心中莫名的一暖,第一次覺得王妃這個詞的親切,那歎聲余留在心闕,竟是讓人這般心安,姝寒纖手在那掌心間微微一動,反握了他,那一瞬間整個夜晚的不快都散去,算是她無助好了,他那一句令她欣喜,輕聲脫口而出,「我會努力做你的王妃。」
舒夜聞語如在夢中,他真切的感受她不是在掩飾什麼,她現在的一言一行都是發自肺腑,更加溫暖的包容了那清涼的手。
雍帝含著儒雅的笑望著下面的文武百官及其攜帶的家眷們,雙手溫和的向外攤平:「今日無關國事,只是雅興的小聚而已,你們不要拘束,儘管開環暢飲就是。」
「謝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話是這麼說,可正所謂伴君如伴虎,誰知道他們的頂頭上司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不高興?一個不慎掉腦袋誅九族的劫難就指不定降臨在自個頭上,到時候他們找誰哭去?在座的眾人都是將人情世故磨得透徹的人精,令儀令色的吃著酒席,任誰也不敢放肆分毫,宴會上的氣氛就一直縈繞著沉悶,始終不能將熱鬧帶起。
舒臨風是最按不住寂寞的人。見眾人們或無趣的喝著悶酒,或虛偽的打著官腔相互吹捧,暗道聲無聊,便悄悄地將自己的座位挪到姝寒的旁邊,捅捅姝寒:「嫂子,跟我說會話吧。」
眼角餘光偷偷瞄了眼一旁和蘇瑩瑩上演夫妻情深的舒夜,見他無暇顧及這邊,將身子微微朝外移了移,睇了他一眼:「有什麼好說的。」
見姝寒肯搭理他,舒臨風知道有戲,知道他嫂子想必也是厭煩這虛偽壓抑的場合,慫恿著:「你看這宴會是不是很無趣?」
斜睨了他一眼,以目詢問:莫不是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偷瞅了眼舒夜,舒臨風不著痕跡的揚揚自己的袖子,而後若無其事的端坐。
袖箭?姝寒眸光一亮後又迅速暗了下去。
場合不對,她哪裡有得玩?這幾天一直想著怎麼討好舒夜,心裡憋得難受,如今又穿成這樣,坐成這樣,裝成這樣,可憐的姝寒一陣沮喪,之前片刻惆悵化作心底憋悶。
舒臨風努努嘴朝向水榭的一個陰暗角落,唇語:「蘇圭。」
蘇圭……姝寒眼底立刻生寒,陌家如今這番災難,她如今這番委曲求全,和這個人關係可密切的很。
舒臨風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貌似飲酒觀舞的安分樣,可眼神卻時有時無的瞥向某個不起眼的角落。
姝寒貌似安分守己的端坐著,可亦如舒臨風一般,算計的眸光時不時的在某點徘徊。
酒酣耳熱之時,角落裡的身影站了起來,虛浮著腳步朝著離水榭不算近的茅房走去……
「去哪裡?」拉住那起身的人,舒夜斂眉詢問。
「如廁。」
瞥著如漆的夜幕,轉而又不著痕跡的瞥了眼身旁黏住他不放的蘇瑩瑩,眸光投向舒臨風:「臨風,陪著你三嫂去。」
「嗯。」歡快的應了聲,舒臨風起身:「嫂子,咱走吧。」
心虛的低下頭盡量不與舒夜投來的眸光相觸,跟著舒臨風繞過水榭,轉瞬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姝寒無法壓抑心底沸騰的血液,夜幕中眼波深處隱有殺意湧動,放開一切不說,這個人他一定要收拾,她倒還沒發現自己內心竟有如此深的復仇因子,某種決絕的冷血內在。
這種冷血內在加上舒臨風無忌的搗蛋因子,注定某些人今天要倒十八輩子霉。
蘇圭喝的盡興,正得瑟的走向偏殿處的茅房,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突然自己拍了拍腦袋,「不對,跑調了?」
「跑到南天門了,還唱!」爺要是你就找塊兒豆腐撞死!
蘇圭聽到怪異的聲音,剛欲說話,卻覺頭上鋪天蓋地的砸來某物,正欲喊,已被人蒙住了嘴,然後是眼睛,蘇圭頓覺不妙,卻已經是任人魚肉了。
姝寒對舒臨風使個眼色,兩人便拖死豬般將蘇圭拖向某不知名處,反正人煙寂寂,偏僻靜謐的很,正是作案的好地方。
姝寒將那寬大衣袖狠狠一擄,咬了咬牙,真是讓人懷疑剛才端莊坐在那裡的人是誰!
姝寒活動活動手腕兒,腳腕兒,便開始了對蘇圭的施虐,舒臨風沒什麼準備活動,找了根棍子直接進入主題,棍棍出氣!
蘇圭只覺得七竅生煙,心魂皆破!他不是沒挨過打,不知沒挨過揍,可是像今日這般骨骼碎裂,筋脈欲斷的痛卻是從來沒有過的,真正的痛不是棍棒上加諸的皮肉之苦,只覺那人處處擊他軟穴,那種徹骨的痛不知到底在哪裡,卻又無處不在,滿眼是星星。
舒臨風放下棍子後,氣喘吁吁的看向姝寒,竟也被姝寒眼中殺意嚇得一顫。卻片刻清醒了很多,看嫂子這勁兒今日非弄死蘇圭不行,弄死他,他也想,可是眼中卻是三哥青鋒般的眸光,打個冷戰,一把扯住了姝寒,別有深意的搖了搖頭。
姝寒腦子也清醒了些,握了拳頭,卻覺此人真是該死!往上一抹袖子,還要上,舒臨風一把扯住,「捏住鼻子怪聲怪調道,「你累了,我來我來。」
舒臨風漆眸靈動了下,小臉上兒浮起笑意,踢了蘇圭一腳,捏鼻子道,「怎麼樣,烏龜,好玩兒嗎?」
半死不活的蘇圭終於清醒了那麼點兒,忙沒有規則的搖頭。
「還想挨揍嗎?」
拚命搖頭。
「還作惡嗎?」
搖頭。
「還開賭坊嗎?」
再搖頭。
「還想娶媳婦兒生兒子嗎?」
蘇圭此刻已經慣性搖頭停不下來了,依舊玩兒命的搖頭。
姝寒眼底也忍不住浮起笑意。舒臨風見嫂子笑了,長吁一口氣,覺得今天也差不多了,不能再鬧下去了,卻覺還笑著的姝寒眸光一凜,三寸袖箭飛出,直奔蘇圭幾大穴位,
不禁生出憐惜之心,不知道已經折了幾根兒骨頭的蘇圭此刻又多了多少窟窿。
姝寒上前啪啪又是一頓耳光,「好!」舒臨風竟然無法自抑的擊節而贊,不是蘇圭挨打他興奮,是嫂子這連串的耳光打得真是漂亮!那雙素手總是風雲凌厲翻轉如蓮,瞬間幻化萬千。
舒臨風一叫忙捂了嘴,「搔字,額們奏把,崽步走酒馬翻了。」
姝寒被舒臨風逗得一陣樂!
舒臨風見嫂子樂了,越發高興,捏了鼻子,「我們奉仙子之命下來討打作惡之人。今日懲罰已夠,若是你回去後能在佛最前默念一千遍『我是烏龜王八蛋』,此後改過自新,以後身上之傷自能好,否則便會一輩子受著疼痛之苦,我們還會再來的。」
說罷,又換了語調,「是吧,搔子,額們費會填上取吧——」
蘇圭是真傻了,這兩人對話他還真聽不懂,已經不清的神志想著難不成今天真是遇見鬼神了,使出吃奶的勁兒點了點頭。
舒臨風對著姝寒眨眨眼,然後拖起蘇圭便走了。
舒臨風走後,出了口惡氣的姝寒心中開闊了許多,望望星輝滿天,清寂的臉上浮起淡淡笑意。
「真是精彩啊!」慵懶的聲音想起卻令姝寒心弦一緊,這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兩分鐘後立刻反應過來,她怎會不知這正是剛才宴席間與眾人寒暄的起勁兒的雍帝,跑?嗯,姝寒撒腿便跑。
正等著姝寒回頭施禮的雍帝見她竟然跑,低喝中帶著威嚴,「大膽!你再跑朕叫侍衛抓起你來。」
剛跑到花影斑駁裡的姝寒心一顫,要是把舒夜和雍帝都得罪了,陌家更無出路了,咬了咬牙,回過頭來,卻覺頭上一陣疼痛,真是天不作美,烏絲被樹枝纏住,姝寒伸手去扯,卻是越扯越亂。
「別動!」
姝寒聞語停下動作,斂起眸底悸動,微微低首,「臣妾見過皇上。」
雍帝負手走過來,緩帶雍容,面色儒雅,越發襯得眉目間那絲戾氣矛盾的很,也鮮明的很。
雍帝唇邊勾起一弦清潤笑意,深深看向姝寒眼底,「怎麼不跑了?」
姝寒低眉不去看他,頭上青絲越發千絲萬縷扯得緊,斂聲道,「臣妾無狀,還請皇上見諒。」
「無狀?這算無狀,剛才算什麼?弟妹還真是有意思。」剛才親眼看見宴席上端莊的凌王妃擼袖子揍人,拳打腳踢無所不用其極,比那些街頭小混混可在行的很。
姝寒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麼,只是長睫傾灑遮住眸底悲喜。
雍帝見她毫無懼色,見姝寒還挽著半截袖子的潔白纖細的胳膊在月下有著冰雪的味道,眼底玩味之意更濃,突然湊上前,低聲道,「讓朕好好看看……」
你到底有什麼魅力,讓舒夜處處維護,婚宴上楚殤的眼神兒,還有傳言中聽雪的舉動,三個對天國那樣重要的人,他費盡心機想要牽制的人,竟然都對眼前這個無狀的女子傾心寸許,也許,她是上天派來幫他的。
姝寒只覺一陣暖氣醉醺醺的撲過來,然後是雍帝儒雅眉目深處難以探尋的深邃與陰冷,側頭欲走,頭上髮絲一陣揪心的痛。
「別動。」雍帝倏爾伸手扼住了姝寒胳膊,「你最好老實點兒。」
姝寒倒不是怕了他,只是頭上髮絲疼的徹骨,雍帝身子前傾,近乎將姝寒籠在了懷中,「我們來玩兒個遊戲好不好。」
姝寒淡淡道,「皇上自重,若是被人看見了不好,王爺……」
雍帝身子一僵,手上微鬆,溫雅笑道,「弟妹誤會了,朕只是想要幫你把頭髮弄下來。」然後伸出手去將那纏繞的青絲一一解開,有意無意的將暖暖的氣息吹在姝寒耳際。
姝寒心中一陣戰慄,咬牙等著他將她的髮絲解開。
解青絲萬千,花枝搖搖,如同漫長的一場烈火冰雪交融,姝寒任由那個人輕薄的籠罩著自己嬌弱的身子。
就在姝寒覺得頭上鬆了,眸光一深,準備逃開的時候,雍帝卻自動退後一步,恢復溫文爾雅的斯文之氣,笑道,「弟妹,可有興趣陪朕玩兒遊戲?」
「這麼晚了,臣妾該回去了,不然王爺會著急的。」姝寒低眉恭謹異常。
雍帝靜靜的看著姝寒,閒淡而慵懶的嗓音讓人容易放鬆,「朕可以給你一切你想要的,如果你考慮答應朕的條件。」
一切?陌家——心思輾轉間。
「你是我的王妃啊。」她不可以這般不信任他。
「皇上,天色已晚!」
雍帝笑了笑,「好,哪天弟妹有了困難,不妨再想想,朕隨時期待你的到來。」
姝寒低眉退了去,攤開手心,已經是一層冷汗。
遠處的雍帝眼底愈加深邃入冷月深處,她,可以成為這麼多人的棋子,他不會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