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瓣瓣起落,碎紅撩撥三月風情正濃,坐落於山水佳處的陌府自是一番洞天奇景,但是碧波千里染煙波,桃紅碎起漣漪,就連它也預示到了將有一位不速之客,要來吹皺陌府這一池春水。
不錯,這個人就是凌王爺舒夜。
不是他無事生非,更不是凌王爺突然想念岳丈,而是他那在大街上混的「風生水起」的凌王妃實在是惹惱了他,竟然當街勾搭楚殤,拉著人家衣袖整依依不捨。
是,她陌姝寒怎麼丟人他不在乎,可是這是丟他凌王爺的臉,所以,在府內忍了一天的舒夜,岳母忌日才過,他就風風火火的來到了陌府。
久經商場的陌源老眼中精芒閃爍,早就發現了佳婿臉色不對,噓寒問暖的詢問一番之後,又天南地北的閒扯一番。
舒夜倒也始終維持著他的王爺風範,玉樹臨風溫文爾雅對岳父那也是周到客氣,雖然兩人都是天都的老大,一個處理政事圓滑漂亮,權傾朝堂,一個商賈第一,財源天下,然而這兩個人心中那點兒算盤他們自己可清楚的很。
舒夜的不滿自然在於一年前這門強加的婚事。
陌老爺子的不滿卻是在一天之內膨脹起來的,他的寶貝女兒嫁出去一年,且不說憔悴的不像樣子,竟然神志不清,昏睡中胡言亂語,好不容易醒過來,卻是異常的淡漠,只是用怪異的眼神看過眾人,便獨自發呆去了。
兩個笑裡藏刀的人總算是寒暄不下去了,氣氛稍微尷尬了些,舒夜放下手中茶盞,笑道,「岳父大人,姝寒身體不好,小婿很是擔心,不如……」
「啊……」陌源溫笑一聲,打斷了舒夜的話,撫著鬍鬚笑道,「寒兒剛剛吃完藥睡下,這寒兒也是個不爭氣的,要是有什麼逾禮之處,還請王爺多多包涵……」
陌老爺子嘴上說的是女兒不爭氣,可是這儼然是在控訴女兒所受的苦。
舒夜眉心不留痕跡的一沉,剛欲拱手說話,陌老爺子抬頭看了看天「這都午時了,王爺公事纏身,難得來一次,不如就在此喝杯薄酒,小敘一敘,不如王爺意下如何?」
「岳父大人客氣了。既然岳父大人盛情款待,那小婿就恭敬不如從命,在此叨擾了。」舒夜再次拱手。
「哈哈哈,王爺賞光,敝舍蓬蓽生輝!王爺請。」
「岳父大人請。」
家宴設在後園凝波亭內。
微風掠過落紅,灑落幾許悠然,當眾人都已落座,難免又是一陣寒暄。
陌源吩咐小廝:「還不快去請王妃和少夫人!」
「是,老爺。」小廝顛顛兒的跑了。
陌府的家宴不比皇家盛宴差,但是陌老爺子給凌王爺準備的確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這倒不是他小氣,一來表現他雖然不好明著質問舒夜為何把嬌滴滴的女兒養的比黃花瘦,二來陌家盛名多年,要說皇家不對他們防備,那是不可能的,陌老爺子之所以能夠久經商場而不敗,一個重大原因就是該把姿態放低那就不要抬高。
這三來嘛,就看陌老爺子這張老嘴了,他起身親自給舒夜斟滿酒杯,「老夫想著,王爺也不是外人,一家人嘛,何必搞些什麼虛的花樣子,簡簡單單,平平和和的就好,看著溫馨吃著也舒心。」斟滿後,又轉而給自己斟了杯,「要是菜式有寒磣之處,還望王爺莫要嫌棄就是。」
「岳父大人客氣了。」舒夜接過酒杯,然而指間一頓,酒杯停在了唇際。
九曲迴廊深處,一襲白衣單薄,髮絲半挽的陌姝寒猶如失落人間的仙子,面色帶絲楚楚的病容,有種慵懶的恬淡,還有幾分冰雪的漠然。
這真的是陌姝寒嗎?落紅妖嬈裡她的落寞令人心疼,一身憔悴在風裡,抬眸看見他時眸光一顫。
舒夜下意識的起身去拉了已經近前的陌姝寒,隨手拂落她如綢髮絲上一片落紅,這夫妻恩愛的小小舉動卻看的陌源心中皆是一暖,要說女兒真的不入舒夜的眼,這眸中情愫卻不是裝出來的。
陌姝寒面無表情,任舒夜拉著坐在了他身旁,連舒夜自己都不知道,陌姝寒坐下後抽手時,他竟然微微用力沒有放開,至於自己來此行興師問罪之事,早就從心中悄然而逝。
「王爺如此憐愛小女,老夫甚感欣慰。」陌老爺子這次笑得是真的很開懷。
「岳父言重了,姝寒是岳父的寶貝,小婿怎會委屈了她。」笑語中,抬手夾了一塊芙蓉魚角放到了陌姝寒的碗中。
陌姝寒卻只是呆呆的側眸看了舒夜一眼,兀自低下眉去,渾然不在意,神魂外游去了,卻覺手上一緊,淺眉牽出一絲痛楚,抬眸無辜的向舒夜望去。
恰迎上那如墨眸光中映著自己蒼白的容顏,似乎要將她吞沒,那種霸道的吞沒裡還有怒意,是的,他非常生氣,她竟然無視他的存在,漠視他的關心,儘管目前連自己都不知道這莫名其妙的關心從何而來。
「玲瓏見過王爺。」媚雅的玉音打破了凝望的眸光,單薄春衫隨風,輕痕紗衣外罩,眉心點翠,陌府少夫人向玲瓏淡雅如菊的佇立階前,嫵媚而不失端莊,嫻雅裡盡透慧性。
陌姝寒奇怪的是,嫂子那清淺的一句竟然令舒夜放開了她的手,甚至有些不自在的壓抑著什麼,最後也只是淡淡說了句,「少夫人請坐。」
向玲瓏眉目雖安然,卻還是掩不住眸光深處泛起的波動,那漣漪串串恨不能皆入了那人的心。
「陌兄怎麼還未來?」袖內指節泛白的舒夜感受到陌源意味深長的目光,不動聲色的詢問了一句。
「陌陵見過王爺。」一身白衣的陌陵隨後而至,淡淡道,眉宇間苦澀的意味令一直失神的姝寒倒是有了一瞬的清醒,自那天醒來,心中眼中儘是楚殤的影子,對一切漠然,陌陵小心呵護,恨不能捧到心裡,這份疼愛自是增加了陌姝寒對他的感情。
陌姝寒眉痕一深,眸光掃過眾人,見人人都是晦澀沉重的。
陌陵和舒夜寒暄,陌源不停勸酒,並不愛喝酒的陌陵竟然一杯杯喝的極是盡興,而舒夜絲毫不落後於陌陵,大有知己千載難逢的興味,一杯更比一杯洌。
一個小廝俯身對陌源耳語,陌源老練精明的眸光掃過眾人,笑著寒暄幾句,起身便走了出去。
跟在身後的小廝詫異,明明是問老爺需不需要再上菜,怎麼老爺說有急事離席了呢,陌源負著雙手走的似是悠然,卻意味深長的歎了一句,「年輕人啊……」他不好插手,凌王這個人,軟硬不吃,可又八面玲瓏的無懈可擊,對他,不能過,不能軟,那個分寸可得拿捏的住,就讓這些孩子肆意鬧鬧吧。
陌源果然是精明的,如果他在,下面的事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進退兩難。
陌陵眼眸染上醉意,舉起酒杯,「祝王爺……」再祝什麼呢?都祝了一遍了,眉心一緊,「雖然小妹嬌蠻了些,但還請王爺多多包容,疼愛她一些。」
肯把話說直了的陌陵一定是半醉了,突然覺得腕兒上一緊,「相公,不要再喝了。」
眸光看向玲瓏,似是笑了笑,那笑苦不堪言,真的關心我嗎?一向行事有度的向玲瓏今日聽說凌王來了後,竟然等都沒等他,一個有有夫之婦就一個人跑來見舒夜。
陌陵另一隻手將向玲瓏的手輕輕抬下,自語道,「多謝夫人關心……」說罷,一抬手,飲酒入喉。
「哈哈……」舒夜醉意朦朧的眼神裡有幾分狂亂,笑道,「祝陌兄與玲瓏二人恩愛長久,白頭到老。」
「恩愛長久……白頭到老,借王爺吉言……」陌陵接酒杯的手突然一痛,卻是被人打落下來。
陌姝寒探手搶過陌陵手中的酒杯,側眸對舒夜淡然道,「這杯,由我這個當妹妹的代喝。」語罷,雲袖遮,上等烈酒就入了那纖細的頸子。
笑容冷凍在刀刻斧鑿的俊顏上,望著將滴酒不剩的空杯底示意給他看的陌姝寒,玉杯邊緣修長的指直扣得那玉杯似碎裂,眸底深處是難掩的暗雲翻滾!
出嫁從夫。
陌姝寒,告訴我,你將這古訓置在了哪裡!
你又將你的夫君置於何地!
在自己夫君面前公然為別的男人出頭,擺明了給他難堪,擺明了讓他下不了台階,更擺明了她的立場!
代兄接酒?呵!好一個兄妹情深!
亦好一個無聲勝有聲的挑釁!
陌姝寒,你這般,可曾考慮到我?你亦讓我情何以堪!
「我來。」如輕花拂月般柔軟的聲音,卻擲地有聲的震撼了在場的所有人。
款款起身的向玲瓏就在無數眸光凝望下,素手伸出取過舒夜手中的酒杯,眉清目雅裡帶絲決絕,就那般向陌姝寒舉起了酒杯。
感受到舒夜百味陳雜的眸光,心底澀澀苦笑,不知是淚是酒辛辣的入了喉中,亦入心中,契合了那隱忍,那思念,那經年不變的苦楚。
四周投來的各色異樣的目光昭示著她此舉是多麼的出格,可是,讓她放肆一次吧,她醉了,在那驚變一年之後,聽到他來了,她就醉了,原來心裡還是這般念著他,一向隱忍端莊的玲瓏心中掠起狂瀾,甚至不合禮儀的自己出現在眾人面前,然而入眼的除了那心底思念的容顏,還有他緊緊握著的那隻手。
他竟然已經對那個驕橫的陌姝寒有了感情嗎?那個當年近乎抗旨的他如今用這樣的目光看著那個當年他們最不喜歡的女子。
「咳咳……」入喉處牽出痛楚醉意,一張俏臉染上晚霞,已醉的陌陵伸手抓住了她,突然扶著她在耳邊低聲呢喃了句,「夫人,你說清楚,這酒你究竟是替誰喝的?」
向玲瓏似乎也醉了,不顧陌陵的遏制,伸手自斟了一杯,抬眸看向百般滋味的舒夜,「再……再喝一杯……」苦笑著便舉杯。
陌姝寒眸光瞥見了陌陵眼中難以言喻的痛楚,下意識的知道這跟向玲瓏的舉動有關,伸手便搭在了玲瓏纖細的皓腕上,「嫂子這酒我來喝。」
溫雅的向玲瓏苦澀的笑了笑,沒有說話,卻始終緊抓酒杯不放,陌姝寒眸光一沉,指下一轉,就扼住了手腕疼痛處,向玲瓏驚呼一聲,痛楚令她失了手,而飄落的酒杯已被陌姝寒另一隻手握在手中。
淡淡瞥過向玲瓏,便要飲下,然而在這已經尷尬的氣氛中,端坐低眉卻將這一切籠在眸光中的舒夜終於不再壓抑,起身便抓住了陌姝寒的手腕兒,幾乎用陌姝寒搶過玲瓏手中酒杯的方式如法炮製般搶了那杯酒,這明明是給向玲瓏掙回面子,讓陌家兄妹難堪。
陌姝寒緊握的纖手亦被舒夜困在了手裡,冷道,「又要動手?本王沒那個興趣,你告訴本王,這酒是替誰喝的,本王就給你。」他要再給她一次機會,只要她說,只要她說這杯酒是替他喝的。
四個醉了的人就這樣把個凝波亭弄了個硝煙瀰漫,然而戰火不熄,愈演愈烈。
「替我哥喝的。」陌姝寒掙扎著被困住的雙手,淡淡道。
「好!很好!」舒夜眸光中泛起狠厲,一字一頓道,「那不妨讓本王來餵你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