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嬌,上陽處處三月明媚,繁華的凌王府內也正輕紅淺碧,嬌鶯恰恰啼。
然而繁華深處的有個落寞的點絳閣,點絳閣裡有個落寞的陌姝寒。
已被禁閉數日的陌姝寒看著外面春guang正好,心情卻極是不佳,十幾日過去了,她吃的飯不好,她不在乎,甚至那個叫倪婭的女人,也早忘到九霄裡去了。可是她看不慣那些丫鬟說話時,總是低著頭弱弱的絞著手帕,小廝們動不動就跪在地上,他們膝蓋如此慷慨,陌姝寒皺著眉頭想,他們一定欠了很多錢……
無奈的搖搖頭,回頭又見案上堆砌的幾本書,難道她之前是個才女,為什麼王爺會讓挽香給她送這麼多書來:《女戒》、《女訓》……
好吧,她試著去看,結果發現簡直不可思議,看了幾頁便有撕書的衝動,只好任其塵埃傾覆,那幾本書老老實實呆在那裡。
陌姝寒輕輕歎了口氣,她不懂這個世界,不懂這裡的人,抬頭望向澄澈的長空,飛鴻掠過,似是飄落了片羽,淡淡暖陽勾勒她清絕的面容,心中微微顫動,那一刻,突然想到外面看看……
誰能把她帶走呢?
於陌姝寒來說,這個願望無疑是很難實現的,因為舒夜如果知道了,馬上會把願望變成奢望,哼,白日裡做夢呢。
不過現在的舒夜還無暇顧及陌姝寒的願望,因為他正在大廳內低眉悠然的品著茶,至於內心是否如此悠然,那就得問天了。
天知道,他要笑語溫雅的和廳下之人和諧談話,溫文的請他入座。天知道,他曾經心愛的女子,那個玲瓏靜好、一笑如蓮的女子居然沒有嫁給他,而嫁給了廳下那個白衣男子,通俗一點兒,凌王爺正玉面含笑,心弦緊繃的對著他的情敵說話。
而廳下的陌陵似是也有些侷促,雙手偶爾扣在茶盞,茶盞會顫,偶爾放在膝蓋,衣擺會沒節奏的親吻桌腳,要不是母親的忌日要到了,來接妹妹,他是真的不願意踏入這個凌王府的。
不知道從哪陣西北風力扯出來的話題,兩人反正東東西西的寒暄了幾句。雖然凌王爺一直眼含笑意,話語也周到,可是這陌陵總覺的那眸底深處利芒讓他心裡直發寒。
許久不語的舒夜瞥了眼侷促的陌陵,優雅的放下手中茶盞,笑道,「陌兄不要著急,姝寒馬上就回到了。」
「叫我嗎?」
素衣的陌姝寒在廳門口淡然道,舒夜心中冷笑,瞥開眸光,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小妹……」陌陵不顧舒夜在場,起身迎上了陌姝寒,雙手緊緊抓住了陌姝寒,那份喜悅從眼中華麗麗的流瀉。一年不見了呢,自從出嫁回門一次,再沒回過家,這個從小心疼妹妹的陌陵,竟然感到異常的酸澀,竟然都這麼清瘦了,面色如此憔悴,果然應了那句老話,一入侯門深似海……心中的憐愛化作口中不斷呢喃的妹妹。
陌姝寒不禁一愣,有著三月熏風般溫文的陌生男子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親切的喊著妹妹,雖然心中訝異,心弦輕靈一轉,明瞭幾分,生澀的出了點兒動靜,「哥哥?」
這小心翼翼的低喚聽在陌陵耳中更是酸澀,倒是忽略了這是個問句,妹妹真的是受苦了,心潮湧動,不可自抑的將陌姝寒一把擁在了懷中,忘了冷眼看著兄妹相聚的凌王爺。
啪!
茶盞落在了地上,茶水四濺,舒夜起了身,唇角挑起一抹冷笑,還真是兄妹情深。
陌姝寒,他不喜歡,陌陵,他更不喜歡,他們倆的擁抱,心底有個聲音在怒吼,他無法忍受!儘管目前這個原因還不是很清楚。
陌陵被那噪聲震了一下,但看了看蒼白可憐的妹妹,還是回過頭來,「王爺,家母明天忌日,請容舍妹回家幾日。」
負在身後的手握了握,冷眼掃過二人,他不喜歡她,但莫名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他更不想她被陌陵帶走!
可是,雖然貴為王爺,似乎也找不出留下陌姝寒的理由,冷冷瞥了眼陌姝寒,「好,盡快回來。」
陌姝寒雖然不明情勢,但是知道她是可以出去了,她早上佇立窗口那個小小願望這麼快就要實現了,難得一見的歡喜掠過眉間,伸手拉了還在寒暄的陌陵便向外走去。
陌陵被拉出去後,似乎又碎了些什麼,王府果然是有錢的……
辭別凌王府的陌姝寒又被塞進了轎子裡,轎子裡黑咕隆咚,剛剛有點兒雀躍的心情片刻間又沉下來,柔軟的手撩開簾子,望著陌生到骨子裡的繁華街道漸漸的失了神……
車水馬龍,繁華過眼,清風陣陣拂過耳際,走街串巷的小販吆喝聲亦不絕如縷。模糊的世界,空白的記憶,再一次的,她發現了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格格不入……
無由的心裡一陣憋悶。
扯開嬌簾,一個縱身,從還在行進中的軟轎裡跳了下來,轎外的新鮮空氣令她長長吐了口濁氣。
御馬在側的陌陵很不文雅的瞪大了雙眼,看著飄搖而去的轎簾,眸光緩緩收回,詫異的落在妹妹的臉上,「小……」
本來叫妹妹就覺得有點兒底氣不足的陌陵,在看到妹妹從還在行走的轎子裡縱身而下時,那個妹字愣是給噎死在嗓子眼兒裡。
「哥,轎裡實在是悶得慌,想下來透口氣。」寥寥對陌陵解釋句,陌姝寒不雅的舒展了下筋骨,素衣纖纖,在路人異樣的神色中,不以為意的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
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這跟陌姝寒沒什麼關係。
陌陵反應過來,正欲掉轉馬頭跟過來,而恰在此時,人群中突然混亂,一匹脫韁之馬自眾人身後咆哮而來,驚叫,嘶鳴,歡快的街景瞬間僵硬,只是一派「兵荒馬亂」的混亂。
然而,就在馬路中央,拿著糖葫蘆的娃娃還哭喊著不動,馬蹄翻飛而來。
陌姝寒眸光一冷,在眾人的詫異驚慌中,一個縱身從地上翻滾而去,足尖勁轉,藉著一躍而去的身體縱力,腳腕兒一抖,足尖恰好踢在馬腹最軟弱的地方。
駿馬痛嘶一聲,愣是將揚起的雙蹄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一隻蹄子恰恰踩在了陌姝寒的衣袖上。
「啊!」眾人驚叫,陌陵瞪著眼睛連氣兒都不敢出。
就連那淚珠成串的孩子都停止了哭聲,看向了那一人一馬,嬌弱的女子在馬蹄下,彷彿轉眼間,便會被那馬蹄踐踏,而馬蹄下女子眸光如刃冷冷逼視著那馬,被踩住衣袖的手卻也不敢妄動,另一隻手本能的沿著腿外側而下,彷彿要去取什麼,然而觸手處皆是溫軟的絲綢,哪裡有什麼匕首。
就在眾人心弦皆緊繃到再無任何張力的剎那。
銀芒破空一閃,利刃分毫不差的將陌姝寒的衣袖分成了兩段,陌姝寒來不及細想,身子輕靈一轉,來了個就地十八滾,脫離了虎口。
同一刻,黑影掠過,縱身上馬,伸手勒住了脫韁之馬。一時間,眾人皆是吁了口氣,抬眼向那馬上之人望去。
琅琊金羽,輝芒相映,一身戎裝未解,顧盼間犀利如電,低眉時面如寒霜,馬上將軍,動靜皆風雲。
「啊……是驃騎將軍!」
「楚將軍!」
正在檢驗妹妹受傷沒有的陌陵抬頭看見了楚殤,忙上前施禮,「陌陵見過驃騎將軍,將軍之恩,陌家銘感五內,待他日,必將親赴府上謝恩……」
楚殤輕輕抬手,淡淡看向陌陵,「舉手之勞,不必了。」
眸光似有似無掃向正在癡望著他的女子,心中說不出的失望,從遠處就看見一個捨身救人的女子,沒想到竟然是陌陵之妹,凌王之妻,那個臭名遠揚的妒婦,就連多年征戰在外的他剛剛回京,也知道街頭巷尾議論的就有這一項。
收回眸光,身著戎裝要去兵部西郊營的楚殤也無暇顧及這些,對著陌陵點了點頭,便要策馬而走,倒也奇怪,那馬老老實實的聽從指揮,貌似剛才發瘋的不是它。
然而楚殤一愣,回頭見陌姝寒緊緊拽住了他的衣角,「你……」馬下女子帶絲蒼白的病容,唇瓣微闔,似是有千言萬語,卻一語發不出,只是凝望著他,彷彿看盡他,又彷彿看破他,而讓楚殤莫名的是,那眸光裡有種刻骨銘心的意味。
「恰巧碰到而已,王妃不必掛懷。」楚殤劍眉微沉,見陌姝寒沒有放開的意思,回頭便欲策馬。
「不要走……」陌姝寒低啞的嗓音裡帶絲顫抖的沉吟。
「王妃請自重!」如霜的將軍冷眸瞥過陌姝寒,看來不止是妒婦,還不知廉恥。
陌姝寒楚楚眸光中綿延著痛楚,兀自搖頭,用近乎祈求的哀憐盯著馬上將軍。
「放手!」千軍陣前處變不驚的將軍竟然被那眸光震懾的怒意頓生。
陌陵見情勢不對,忙上前一把將陌姝寒扯到了身後,「將軍息怒,小妹最近身體不好,偶爾會神志不清,請將軍多多包涵……」
陌陵不愧是生意場上混出來的,雅的俗的給這位不善言辭的將軍準備了一籮筐。
楚殤淡淡掃過二人,策馬而去。
陌姝寒失魂落魄了站在那裡,人群喧囂,然而她卻那般孤單的站立在天地間,仿若遺世獨立。
「寒,站起來!作為一個好特工,是沒有資格倒下的!」
「寒,堅強點!你不殺了別人,別人就會殺了你,這就是你的生存世界!」
「寒,不要哭,你要記住,眼淚對於我們來說是不值錢的……」
「寒,你放開,我們不能這樣……」
「寒……」
是誰,是誰在她的耳邊嚴厲的訓斥,又是誰在她的耳邊殷切鼓勵,柔聲輕喃?是誰?
明明是那個如霜的男子,馬上英姿,眉間英氣,是他,可是為什麼他那般冷漠,依稀是那熟悉容顏,是那舊時模樣。
徹骨的冷冰封了天地,蒼白的臉,顫抖的唇,陌姝寒彷彿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就那般沉沉的將她湮沒……
看見蒼白痛楚的陌姝寒如飛羽般零落在地,陌陵忍不住驚呼出口:「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