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璃昕被抓住肩膀搖晃著,卻沒有感覺身子存在絲毫的不平衡。(小說~網看小說)
那個孩子,很久沒被提及了,曾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其實還是沒有徹底忘懷。
幸而沒成形,不讓跟灝灝這麼大,她是無論如何也割捨不下的,已經融入骨血,成為羈絆。
頭被晃得有些暈眩,她抬起頭,目光清冷。
她的唇角被帶出一抹似笑非笑,聞人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胸膛微微震動。
他有些緊張,喉頭有點發乾,連手心都是汗,由著她眼帶鄙夷之色地對自己上下打量,季璃昕起先還打算體驗把一笑而過的心情,此刻已經徹底消散。
她很快恢復了常態,錯開他那熾熱的目光,力持平靜地從唇齒間吐出幾個字,「沒了。」
她發現這兩個簡單的字,說出口,心裡頭還是有些沉重的,那是一種無法用言語來描繪跟形容出來的。
明明早在預料當中,卻似晴天霹靂。
若是他們之間還有個那麼大的孩子,她不可能不帶在身邊的。
而他跟她接觸這麼久,沒有碰過相似歲數的孩子。
想到他們之間有個孩子,即便是曾經有過,他的表情變得迷惑而痛苦,他的心尖銳的疼痛起來。
以為淡忘的那段記憶又突然湧了上來,那一幕分外清晰。
他將簽好自己名字的離婚協議推給她,那份離婚協議是自己昨天便準備好了的。
而那個時候,他不愛她,所以表情是那種生硬的冰冷。
「你想跟我說什麼?」他還記得自己曾說過的話,在如今回想起來,真的是個莫大的諷刺。
「沒有了。」那時,她的神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但是自己平日裡向來很少在意他人的情緒的,便不以為然。
他應該佩服她當初的勇氣的,她說。
「如果我們之間有孩子的話,你還會義無反顧地選擇離婚嗎?」
他想,那個時候,她應該是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的,以她不喜解釋的個性而言。
而該死的那個時候,他還自以為是,覺得她分明是無稽之談,妄想以一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孩子來挽回那段婚姻。
「沒有如果,因為我的安全措施一向做的很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的嘲弄意味更濃。然後他看到她眸中最後那一點微弱的光芒滅了,那個時候,她大概是對自己失望徹底了吧。
那個時候,自己還不瞭解她。
若是如今,他定會相信她所說的話,會去剖析她所說過的話,卻究其原因。
他的安全措施一向做的很好,但是當初他根本不相信會有漏洞,太過自信了。
若是自己多點對她的瞭解,便不會如此輕易地做出這番決斷。
這個世上,畢竟沒有絕對的可能跟不可能。
如果,如果那個孩子還在的話,他跟她會如何?
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的話,他肯定不會在那個時候離婚的,也許,如今他們已經修成正果了。
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因為他明白,這無非是他的一個假設罷了。
可是現實卻是殘忍的,他們的骨肉早在很早之前,便沒了,那個滔天大罪有可能被補救回來嗎?
他帶著回憶在反省,雙目酸脹麻木,他的心狠狠的抽痛,讓他疼痛的難以忍受。
她唇角淡淡的憂傷,讓他扣住她肩膀的修長手指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手抖得抓不住。
然後,他開始大口大口的喘氣,覺得渾身疲憊不堪、千瘡百孔。
一種悲慟的思緒瞬間席捲了他,他久久無語。
他以為只要他努力,他們就能夠有未來。
如今,他不確定了,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且那個孩子還不在人世了。
當初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拿掉那個孩子的呢?
他雖然很少去醫院,但是陪沈念初去過。
有一次陪她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女孩腳步虛浮地靠在男人的懷中出來,那兩個人走在自己的前頭,他聽到那個女的哭著說他們的孩子沒了。
而那個男的說,以後還會有的,我以後會小心的。
那對少男少女太過年輕,青春期得誘惑又過大。
女孩哭著說當冰冷的器械探入她的體內的時候,她恐懼極了,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無敵的深淵,裡面出了無盡的黑暗,還是無盡的黑暗。
她是否也曾有過怎樣可怕的經歷,她在手術室內,是否曾狠狠地痛恨過自己過?
那個時候,她是否是一個人孤單地前來,寂寥地離去?那樣的背影,僅是想想,就足以讓他痛悔難當。
他連抬起頭的勇氣都沒有,她還會再給他機會嗎?他是抹殺那條人命的罪魁禍首。
如果這一切可以重新來過,自己一定會加倍珍惜她、疼愛她,不再讓她傷心難過。
他的手指不知何時從她的肩膀上滑落,她不知何時已經跟宋柯離開了。
他就站著,站著,心抽痛地厲害,到了最後他的心竟然靜的可怕,空白到了不知所措。
月色下,他的身影是如此的淒涼,臉上滿是頹敗之色。
他在極度地自責,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他竟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深深的傷害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突然間他有種想大笑的衝動。
他的胸腔劇烈的起伏,悲慟的笑聲流瀉出來,宛若在嘲笑著自己的無知,嘲笑著天意弄人,嘲笑著曾經的荒唐。
他失魂落魄的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可是他卻想馬上逃離這裡,這裡窒息得他就要瘋了。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不可饒恕的罪犯,窮凶極惡到了極點,她還會原諒自己嗎?
他多麼想告訴她,讓她忘卻過去,重新開始?
但是,他說的出口嗎?口腔裡滿是濃郁到了化不開的苦澀。
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也沒意識到了自己的雙腿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聞人。」
「聞人。」
「等等我。」
沈童死纏爛打堵在韓悠公司門口,她下了班後他又跟著她,她不想見他,他就乖乖地在後頭跟著不說話。
她上公交車的時候,他也跟了上去,早已忘了曾經自己發過的誓言了。
而且在公交車上,他可以為所欲為,他故意站在她身後,車上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他貼著她柔軟的身子,感覺極好。
自己的行為真的很傻,但是他卻樂在其中。
不過她對自己橫眉冷對、冷言冷語的時候,不可否認,自己內心還是有些郁卒的,他還沒有犯賤到欠罵的地步。
晚上悠悠帶著兒子出來逛逛,他也跟著,那小子對自己的態度不好,看在那是自己播下的種的份上,自己也就不跟他計較了,忍,到了忍無可忍再說。
兒子韓修對著***時候,笑得就跟花骨朵一樣燦爛,對著自己就跟階級敵人似的。
他也沒想到在這,還能巧遇上聞人,聞人不像是那種閒得發慌出來散步的人。
不過,他很不對勁,自己叫他好幾聲,他還充耳不聞,宛若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在他的週遭下了一層結果,刀槍不入,聲音不入。
擦肩而過,他都沒瞄自己一眼,越想越不對勁,他看了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男人,那身影,看著怎麼有令人痛哭流淚的衝動,又看了下自己前面的一大一小。
咬了咬牙,還是忘聞人那方向追了上去,還不忘回頭朝著韓悠喊,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到,「悠悠,我朋友有點不對勁,我先去瞧瞧,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他本想待會回來找他們的,想想悠悠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笑意盈人地招待自己,還是算了,反正她住的地方跟上班的地方還有兒子上的學校自己都知曉。
朋友,他童大爺還是沒有見色忘義的,他童大爺節操還是很高尚的。
雖然,下這個決定的時候,真的是相當的難以抉擇。
「媽媽,我討厭那隻。」
韓修對沈童很沒好感,拋棄自己跟媽媽那麼多年,聽媽媽說他還結過婚的,但那個女的卻不是媽媽。
雖然媽媽也結過婚,但是自己卻並不反感。
從小到大,自己問過她與爸爸相關的問題,她從不吝嗇藏私。
從懂事後開始,他就討厭那個男人,那個媽媽錢包裡照片上的男人,笑得跟只潑猴一樣,賊眉鼠眼的,雖然有一次偷了媽媽錢包裡的照片給鄰居小朋友阿美看,恰巧被阿美上高二的姐姐看到了,她說,「好帥,不比我心愛的吳尊差。」
吳尊的海報,阿美的姐姐貼得滿房間都是,自己自然是認識的,他剛開始覺得也還不錯,被阿美的姐姐這麼一比較後,自己便覺得那個吳尊也不咋的。
不過,班上不少小女生都說喜歡自己,因為自己長得很帥。
還有人小女生說,「你爸爸肯定長得很帥。」
哼。
就不能自己長得更帥嗎?沒有常識的傢伙,一聽就對那個小女生沒了好感,以後列入黑名單,講話都不要跟她講了。
他韓修也是有忌諱的好不好,踩到了自己的地雷,就是自己的敵人。
「阿修,為什麼討厭他?」
韓悠伸手揉了揉他柔軟的黑髮,停下來問道,以為韓修對沈童應該不太反感才是,畢竟他對沈童向來很好奇,總會逼著自己問東問西有關沈童的事情,自己也會將自己知道的跟他說。
用「只」來衡量,是阿修的風格跟特色,他討厭的人,才有資格用這個計量單位。
「媽媽,討厭是跟喜歡一樣,是沒有理由的。」
韓修人小鬼大、一本正經地道。他想起了班上小女生放在他鉛筆盒裡的卡片上就是這樣寫的,「韓修,我喜歡你。如果你問我為什麼?那麼我想告訴你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那是班上學習成績最好的小女生,就是長得醜了點,他韓修絕對不是以貌取人的那種,說那小女生長的醜了點,絕不是誇張,因為他同桌說那小女生,長得很醜很醜,以後沒人要的那種。
雖然她長得醜了點,但是她說的很多話,仔細想想,還是很有道理的,至少自己從中受益匪淺。
當然,自己也有喜歡的小女生,最近新來的那個插班生,坐在自己的前面,上課的時候喜歡畫畫,但是做作業的速度很快,老師說她學習很好的,是從別的學校轉來的,學習比起班上成績最好的那個小女生,還要來得好。
但是她好像不愛表現,每天有空就畫畫,上課畫下課也畫,放學後還參加畫畫興趣班,真是個奇怪的人。
他想,自己也很奇怪,偏偏就對奇怪的人感興趣。
韓悠對兒子的話哭笑不得,「那阿修繼續討厭某只好了。」兒子八歲了,也有了些他自個兒的想法了,對於沈童,若是兒子願意叫他,她是不會在中間使絆阻攔他叫的。
她韓悠,從來就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媽媽,我想學習畫畫興趣班,你送我去好不好?我以後早上都不喝牛奶了。」
韓修踢了下腳下的一塊小石子,試探地問道。
「為什麼阿修想學畫畫興趣班呢?」
韓悠不解兒子突如其來的愛好,剛開始她就跟世上所有的媽媽一樣,恨不得兒子成為十項全能的人兒,後來考慮到經濟因素,不得已取消了自己這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再後來,想要兒子參加一項,總要有些特長傍身的,阿修還是牴觸,不得已,最終放棄了,她不想兒子不快樂,兒子的快樂,比任何都要來得重要。
阿修其實很聰明的,對學任何事情都比一般小孩子來得快,但他這人,就是懶,不想學。
「媽媽,我就想學畫畫,我忽然覺得畫畫很有趣,等我學會了,以後天天畫媽媽好不好?」
韓修搖晃著媽媽的手撒嬌道。夜色下,他的耳垂,隱隱泛起了粉色。
他向來不把心事瞞著媽媽的,但是這件事情,他卻不想告訴媽媽,只想一個人知道,那個愛畫畫的都不知道呢?當然不能在她知道之前告訴別人,他小小的心思是這樣想的。
「聞人,聞人。」
沈童追上了聞人臻,但是聞人彷彿沒聽到似的,眼神空洞呆滯。
在沈童眼中,這個喧囂的夜晚,孤單的人,好像唯有眼前身邊的這一個。
一個人,無處可去,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他的手,橫起來,落在聞人的肩膀之上,他終於有點意識了,轉過來看他,「童?」
他的聲音,沙啞到了極點,比重感冒患者犯病時還要來的嚴重。
而且,他的眼神,還沒找到聚焦的一點,有些不確定的。
「是我。」
沈童不知道他到底在剛才有了怎樣的經歷,這樣驚慌失措到不知所措的聞人,自己還是頭一回看到。
他的臉色,在夜色下,尤為蒼白和倦怠,濕冷的風,吹起兩個人的衣角。
「童,我……」
胸口突如其來的鈍痛令他喘不過氣來,突然他拉住沈童的胳膊,慌亂的像個孩子,
「我……」
他發現那些話,是這般的難以啟齒,他需要傾訴,需要宣洩,需要有人為自己出主意。
因為痛苦和自責交替噬咬著他的心,他覺得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陷入了可怕的沉寂當中。
剛才這一路沒有知覺地往前走,好像讓他回到了五歲那一年,嚴可欣的離開,聞人炎跟聞人秦以及他們母親對自己的懲戒跟捉弄。
他被關入了地下室,沒有吃喝,若不是被人僥倖發現,早就不在人世了。
那些天,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外頭雷聲暴雨,明明那些聲響很大,但是他卻覺得周圍靜的可怕,孤寂跟黑暗將他給團團圍住。
他喊得嗓子都啞了,沒人來救他,恐慌、無助、孤獨圍困住了他。
直到他被救出來後有一段時間他都不敢在風雨交加的雷雨夜中安然入睡,寧可睜著眼睛到天亮,他懼怕那一段過程,看了一段時間的心理醫生才克服這種恐懼。
那是怎樣的痛苦跟折磨?
他以為自己已經忘卻了,如今這種滋味再次將他吞噬,甚至有過而無不及。
習慣了一個人,期盼過有個人能夠帶自己走出那樣的暗無天日,但是沒有,從來沒有。
他以為他等來了,昨天,前天,下班後回到家看到她的身影。
但是殘酷的真相被宋柯戳破以後,現在的一切都回到了原點。
心裡空蕩無底慌得他的心落不到實處,他像是丟了魂魄一般,混沌茫然。
若是沈童不攔住他,他會永無止盡地往前走下去,直到再也抬不起腿來。
前些天來的欣喜跟安寧,全都是偷來的幸福,頃刻間,儼然已經化為泡影。
「聞人,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大悲之後的人,也沒此刻聞人這般的狼狽。
聞人的神色反常,幾次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沈童很是心慌。
「你慢慢說。」
他平靜的注視著聞人,目光平和,想要一己之力,給他些力量。
「童,我錯了。」
聞人臻的語氣卻悲觀到了極點,週遭的空氣都為之凝結。
他修長的手指揉捏著額頭,他的腦子不停的運轉著,卻不甚清晰。
他的嘴角微抽,「童,我真錯了。」
沈童摸不清頭緒,不過以自己的聰明,想到能夠讓聞人情緒這樣大起大伏的,應該唯有一個人可以做到,那便是季璃昕。
這樣的脆弱的聞人,讓自己起了悲憫之心。
季璃昕到底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讓聞人這樣的失常、悲觀?
「聞人,她說什麼了?」
沈童看不過去了,循循善誘道。真想把那個該死的女人拖到聞人面前,把好好的一個大男人,快搞成神經脆弱了。
「童,原來我跟她離婚的時候,她有過孩子的。」
他低低地道。
這樣的聞人,看著有些可憐。
沈童難以置信,但是這樣的聞人,他根本就開不了口唾罵。
當初他們離婚的時候,自己就持反對意見的,但是根本就無法左右到聞人。
在跟悠悠跟阿修重逢之前,他或許無法體會聞人此刻的心境,但是此時,他懂,什麼都懂,能夠理解聞人的悲涼。
若是悠悠當初狠下心來,阿修便不會存在這個世上,雖然他一直看自己不爽,但是那個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就算他看自己不爽,自己看著他也是驚喜交加的,還有的是感動。那是自己跟自己所愛女人愛情的結晶,當初悠悠願意生下他,便表明他們之間的緣分,還未斷絕。
季璃昕當初做的決絕,其實也不能怪她殘忍,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畢竟,當初聞人也有錯。
自己也有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個時候,任何的勸慰都無法抹平內心真正的傷痛。
若是悠悠告知自己曾經她拿掉了阿修,也許此刻自己的內心,比聞人更加的難受。
沈童表面還能力持鎮定,心裡卻早已翻江倒海。
「童,那個孩子沒了。如果他還活著,應該有這麼高了。」
他比劃著,沈童看著都為之不忍。
聞人這般在意那個失去的孩子,表明他對季璃昕的感情,又在無形中增加了。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連自己都無法讓悠悠對自己釋懷,更別提聞人了?
「聞人,你們若是在一起,以後還是會有孩子的。」
沈童歎息,感情的事情,最難以決斷,季璃昕對聞人的心,自己看不出來。聞人倒是將自己徹底拖入那番死水裡去了,彌足深陷,再也爬不起來了。
「童,我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原諒我?她對那個孩子的感情,比我來得深,我無法想像她躺在冰冷的手術室內拿掉那個孩子的場景。」
「童,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了?」
「童,我不想回去,至少現在,我還需要好好想想,我需要靜一靜,我們去喝酒吧?」
三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