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音實在太累,日上三竿才起床,秀秀已經和王婆去衙門,王富貴也不曉得去了哪裡,不在家。
在廚房裡吃過秀秀給她留下的早飯,佳音無事可做,將秀秀塞在床鋪底下的黑布鞋拿出來端詳半天,又聯想起前幾日秀秀見著張書林的樣子,越想越覺得蹊蹺,索性出院子掩好門戶,和街上的人打聽清楚學堂地址,急匆匆地去了。
昭月朝雖然士族與平民之間兩者不可通婚,自建安帝登基後,提倡禮儀興邦,文武強國,鼓勵普通百姓稚子入學堂讀書,且破祖制,大興科舉制度,准平民舉子做五品官以下的地方官員。
昭月朝自來等級森嚴,之前如果一個人出生在士族,那麼生來就是貴族,可以入朝為官,功勳卓絕的封侯列相,子孫後代也受其澤被,靠著大面積封地衣食不愁。相對,普通平民就可憐,一輩子都是下層階級,就算是女子也不可能通過婚姻改變身份。
建安帝此舉雖然沒有打破等級制度,但可做五品下的官員已是令百姓趨之若鶩,許多富戶聯建起學堂,送兒子進去讀書,期待將來可有一官半職,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張書林便是學堂裡的教書先生。
遠遠看見學堂的一院為圍牆,佳音突然覺得自己太過莽撞,就這樣不打招呼白刺刺的過去,見著張書林說什麼?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托詞,佳音無精打采地又沿原路返回。
一滴水滴在臉上,佳音抬頭一看,天色這會越發陰重,雨珠子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撲起泥土腥味。一會功夫,雨勢便大,四周的路人紛紛找地方躲雨,只有佳音在濛濛雨霧中孑然而立,聽著學堂熟悉的朗朗讀書聲,一股思鄉之愁漫上心頭。她,想家了,穿越以來,一直抱著隨遇而安的態度,盡量在前世今生的夾縫中尋找平衡,可是一場雨,無端端的打破了這種平衡。
佳音透過白濛濛的雨霧仰望天空,眼睛刺疼,分不清是雨水蜇了眼,還是真的在流淚,只是心口哽堵,難受的失去反應。
幾個孩子大呼小叫經過,將佳音撞的趔趄一下,差點就摔倒,旁邊有人扶住她,問:「阿音姑娘,你怎會在這裡,出了什麼事?」
佳音漸漸找回神智,待看清面前是張書林,不禁怔住,倒不好意思起來,胡亂搪塞道:「媽媽差遣我出來和人問句話,我迷路了。」咦,雨停了麼?佳音傻呆呆地仰起頭,才發現張書林手持紫竹傘全傾向她一邊,自己大半身體在外面露著,已經是半濕。
「見天陰著,怎麼也不帶上傘?」張書林頓了頓,又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溫和地看著她,眸光溫潤平和,無端端的瀰漫出一種溫柔。
突然之間,佳音就覺得張書林好像一位兄長,她自幼失母,父親另娶之後,連父愛都漸漸體會不到了,在後母的白眼下討生活,比孤兒好不了多少。
此刻突然有一個如兄長的人關心她,眼眶由不得一陣陣發酸,只想撲在他懷裡大哭一場,將穿越以來的驚恐,無助,迷茫全部發洩出來,可是,到底忍住了,悶悶地應道:「多謝。」
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路,張書林猶豫半天,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你在王婆家,可還好?」
佳音無精打采地點點頭,面對茫茫雨霧,歎息一聲:「好不好其實也無所謂。」
方才張書林從學堂出來,看見佳音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街上,那麼弱小,那麼無助,神情便似被整個世界遺棄,茶館裡神采飛揚侃侃而談的那個女子彷彿變了一個似的,使人想憐惜她,保護她。此際,見她仍舊悶悶不樂,便越發地替她難受,當下勸慰道:「其實,慢慢總會好起來,待你將來嫁人,有了自己的家,便少受些氣。」說出口,才覺自己唐突,張書林忙告饒:「姑娘莫怪我出言無狀,我是,是……」到底說不下去,一時間將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
佳音撲哧笑道:「先生怎麼和個娘們說話吞吞吐吐,有什麼好抱歉的?我總要嫁人,幹什麼跟做見不得人的事一般?」
張書林亦笑道:「我竟忘記你與眾不同,旁的姑娘知聽見嫁人二個字,就羞得跑開去,也只有你敢和男子並肩而行,好像天經地義。」
「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慼慼,又不是做虧心事,怕什麼。」佳音突想起來意,故促狹道:「說不定,那些喜歡害羞的姑娘們正羨慕我呢,想和你並肩而行,又要顧及世俗禮節,唉,她們好可憐啊。」
張書林卻沒想到佳音又是一通駭世之言,驚詫之下手裡的傘一斜,頂上的雨水全灑在他脖子裡,登時手忙腳亂。
佳音被逗得哈哈大笑,心情暢快許多,又繼續調侃:「喂,老古板,這就把你嚇住了,以後我偏要和你說話逗趣兒,看你怎麼辦?」
張書林抖著袍子苦笑:「阿音,你是故意要作弄我麼?」抬起頭,但見她笑臉如花,清新的如陰天雨幕中的一縷陽光,他心下一動。
佳音倒沒注意張書林的反應,只為了秀秀,她索性豁出去了,一心要試探他,一面往前走,嘴裡話不停地說道:「張先生,我聽說你還沒娶親,可你想找什麼樣的一位娘子?」
「你,你……」張書林被佳音的大膽弄得哭笑不得。
「怎麼了,你忘記我是媒婆家的丫環麼?」佳音笑道:「本姑娘現在準備為你做媒,快說說,你什麼條件?」
「哪有未出嫁的姑娘給人做媒的?」
「我就是啊,喂,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幹什麼吞吞吐吐的?」
張書林無奈搖頭,側臉望著佳音得意洋洋的表情,心中不禁蠢蠢欲動,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又趕緊壓住,半天沒有說話。
佳音急道:「快說啊,我好容易出來一趟,等了半天才等到你出來。」
張書林愕然:「你是專意等我的?」
佳音自覺失言,也不在意,只催促他:「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