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篇:他的身份
舒適躺在裘皮上的人面色如玉,一頭及腰銀髮如絲如水,不經意瀉於佈置華麗的榻上。此人看來不過二十出頭卻華發早生,兩人對視一愣後,榻上之人先行回神過來,再將卿靈身邊的黑袍人瞅一眼後,一雙薄唇勾起,似笑非笑,似嘲弄又似從未謀面將卿靈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眼神之細膩程度似要把卿靈剖成一片片地來觀望她的內部構造似的。
「這就是道兄口中的妖怪?」那人就在榻上斜斜坐起,身子看來似軟弱無力,看向二人的眼睛笑而微瞇。
他整個人看來高雅和氣,可凝目視人時眼中卻有精芒如刺,卿靈一時愣在原地回不過神來。剛才真的是自己眼花了?眼前這人斜目入鬢、唇紅鼻挺,分明是素不相識的人,自己卻在看到他眼睛一瞬間將他當成另一人。再想到剛才因錯誤人而產生的錯亂心跳,她微微將頭一低並不出聲。
黑袍人應了銀髮人一聲,又道:「可不是,我一從帳中出去就看見她要捉人而食,」說著看向身衫破損,形容狼狽不堪的卿靈語帶同情道:「這妖可能是餓極了,吃人不挑對象,連患了疫病的人都敢取食!就不怕把病傳染到自己身上。」
「呵,饒是我有多年修行在身,都對那些病人避之不及,她卻反而要伸手觸摸想要取食!我捉了這麼多年的妖,死在我縛魂鏈上的妖怪少數也有三、四百隻,可眼前這只卻是見所未見的奇怪妖精!」
黑袍人說話時一直半俯著.頭,語氣中雖然帶了奇怪之意,但聽來卻對銀髮人恭敬至極。
「對呀,真是只奇怪的妖精,一隻滿.有意思的妖精。」銀髮人仍然保持斜臥而坐的姿態,看向卿靈的眼中不再有笑意,卻多了暗沉若海的深思。說到妖精二字時,卻又不經意地加重語音。
卿靈將牙一咬,抬頭看向銀髮.人正要出聲相駁自己不是妖精,卻在觸及他目光的瞬間再次愣住!
那種熟悉感瞬間再度出現在銀髮人身上。
銀髮人本是看了卿靈在若有所思地說話,在卿靈.抬頭向他的瞬間卻極快轉變表情,卿靈一愣回神後,他又恢復成滿臉笑容的模樣。
「既然是一隻有意思的妖精,那這樣被試藥死掉未.免可惜!不如我先玩玩,再決定如何處理。」說到這句話時,銀髮人面上表情微微帶了一絲邪氣,看向卿靈笑了幾笑。
黑袍人面帶難色看了銀髮人一眼道:「可是葛兄.也深知方圓百里妖怪已被捉盡,我又沒有葛兄那般日行千里的本事,如今再要另行捉拿妖怪,怕是趕不及洛陽國主要求的拿出有效藥物的時間。」
「無妨,」銀髮人就.在榻上微一撫頷道:「雖然之前為了試藥力如何才要求要有百年以上、能夠變化人形的妖怪,不過現在藥效已經試出一半,現在只要再確定活人服用後能不能如妖怪那樣承受住藥務即可。你只要再捉些接近百年修行,體質相當於常人的妖怪回來。」
「那好辦,葛兄慢試,我這就告辭,另外捉拿妖怪去!」黑袍人再將卿靈看了一眼,回手一抖,纏在卿靈腕間的鐵鏈如靈蛇縮入他袖中無蹤。
邊躬身後退的同時,邊用不滿眼神打量卿靈。原本以為是出帳門就撿了個好運氣,沒想到卿靈卻沒有給他帶來意想中的好處。退到帳門時身形卻緩慢起來,看來像將退未退。
卿靈將黑袍人狠瞪一眼,抬腕一看,一圈紫黑淤青已起,身上更是無數細痛鑽心。一時更對那黑袍人恨怒入心。
「慢著,這個是給你的,若是這次我能與洛陽國事成,當另外給付重金!」
一道金芒從眼前閃過,卿靈也沒來得及看清銀髮人有何動作,一個金錠子已經被黑袍人穩穩接於手中。
「多謝葛兄!我自當盡力而為。」黑袍人語帶喜意說完撩起篷布爽快而去。
帳外就是洛陽城疫症患者的聚中地,卿靈被鐵鏈拉來帳中還不時聽見患者的痛苦呻吟,可此時帳內卻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說不清的為什麼,她縮到帳篷與銀髮男子相對的一角,雖然沒有抬眼卻能感覺到對面榻上的人目光如炬盯視她半天不放。
直到酒水滴落聲音響起,才有低而沉綿的聲音道:「過來,替我斟酒。」他的聲音並無命令之意,但聽來卻有不容人拒絕的味道。
「我不會!」卿靈毅然拒絕,雖然扭著衣帶,但聲音卻異常堅決。
「這樣簡單的事都不會,又如何做一個討人喜歡的妖精呢?還是你要選擇也成為試藥的藥人?」
聲音照舊沉緩,前半句帶著調侃,說到後半句時卻隱帶了威脅。卿靈不由抬頭。
對面,銀絲如水,男子柔柔一笑,倚著榻靠緩慢坐起,動作極盡優雅舒適,似乎剛才的話語並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他的手裡仍舊執有一柄銀亮細長單耳酒壺,面前卻不知何時多了兩盞荷托狀同樣銀亮的酒器,之前的水聲只是他執壺淺淺而斟。
「我叫你過來,就要乖乖聽話,惹惱了我下場很慘的哦。」銀髮男子口氣聽來輕柔至極,似自語又似輕喃。他坐直身後,逕直拿起面前酒盞淺淺而飲。整個過程沒有正視卿靈一眼。
卿靈心裡還沒有作任何念想,身子又如先前那般不由自主向銀髮男子緩步而去。
執壺、傾斜、入盞,雖然身體是在銀髮男子控制下行動,但整個過程的熟練程度連卿靈自己都吃驚。在現代社會時她雖然不是三大五粗,但也沒有做過這種站直身就能將一線銀亮酒線絲毫不誤倒入一個只有食、拇指相扣成環大小酒杯的事。
銀髮男子拿起酒杯舉止面前自賞片刻,卿靈靜靜站在一邊,眼光卻渙散開去。這一副畫面,好像在很久以前存在過。不過周圍的情景與此時不同,似乎與她的想法相應,面前一株五色牡丹正盛,石榻上一個男子醉而躺臥,男子醉眼微殤看向身旁執壺淺淺而笑的白衣女子。
醉臥的男子望著女子一臉迷醉,抬手處也是一隻小小杯子,白衣女子看著他輕柔一笑,眼中卻有微微的責怪之意,似在責怪他醉酒,另一手卻還是為他斟酒一杯。男子一揚脖,豪氣一飲而盡。然後是白衣女子緩緩坐倒在男子懷裡,兩人就在花樹下相偎相依。
正沉於幻象,帳內卻傳來一聲壓抑已久卻又痛苦至極的叫聲,隨後一個似樹又似人的怪物自帳內瘋狂踉蹌撲出,恰好倒在銀髮人榻前。
站在榻側的卿靈嚇一跳,下意識就想後退,可身子卻被銀髮人定住不能自如行動。
那樹形怪物抬起臉時,卿靈更是嚇得冷汗淋漓!
怪物身子雖然沒有完全變成人形,但臉孔卻五官分明,近處看來皮膚下青筋暴起,更有無數細小疙瘩遍佈,卿靈看得一個寒粟,手裡的銀質酒壺失手落於地面。
這時她才注意到帳內側還有一個小門,怪物正是從門裡鑽出。看來裡面應該是銀髮人用妖物試藥的地方。
怪物倒在榻前後似暫時失去意識,只是身子在不停抽索,銀髮男子將之無視,卻轉頭將卿靈驚怔樣子看入眼裡。微一皺眉後抬手一指,本在抽索的怪物身子突然直立起來向帳內小門走去。
本以為事了,銀髮男子身子微側看向卿靈道:「嚇著你了?」
卿靈被他目中微微閃動的光華迷惑,暈暈乎乎點頭。是自己看錯了麼?他是在關心自己?
連她自己也沒有注意到,身子早已恢復自主。
「那好,本來要讓它活久點的,不過它自己闖出來嚇人,就怨不得別人了。」銀髮男子說完指間已多了根閃亮銀絲。看來似他自己的長髮卻又更多銀色。他將銀絲在手裡成圈,卿靈正在莫名所以,難道這個秀美如女子的男子還有玩頭髮絲的愛好?男子已將銀絲瞬間一緊!銀絲中間圓形消失變成死結的同時,帳內傳來一聲低沉慘叫。
叫聲中途如弦斷無聲,同時帳篷內側噴上數點鮮紅。
銀髮男子面不改色做完一切,再次舉杯淺酌,妖怪死去的事似乎沒有一點影響到他的心情。
卿靈驚愣片刻冷聲問道:「為什麼要殺了他?」
銀髮男子手中酒杯微一停頓,扭頭看向卿靈,「不是你同意殺了它麼?」
「我什麼時候同意了?」卿靈莫名所以。
同時帳外隱隱有有聲音傳來。
「這已經是第三十七個了吧?」
「嗯,國主大人為了消滅疫症專門請來天下第一神醫葛洪子,不過看來這次的疫症非同小可,向來人稱瞬間即可治癒人的葛先生都費了如此大的氣力還未找出對症良方,這些試藥的妖怪死去時都形神俱毀,如果是用在人身上還不知是如此慘景呢!」
「好在國主大人仁慈,早已要求葛先生不能以人作為試藥對象,所以才有方圓百里的妖怪代人受了罪。」
「唉,只希望葛先生早日找出良方,我自從被隔絕來疫區都已經有半月未見妻兒老母了。好想回家看看。」
「這樣情況的也不是你一個人啦,不要說這些多餘的話,快把這些殘肢打理乾淨罷。不過這只妖怪死狀與先前的大相迥異啊,之前的那些好歹是全屍,為何這只卻是身首異處?難道是……」
餘音未完,卻隱有餘聲傳來,聽來似被同伴捂了嘴。
「你說話小心點,難道忘記了葛先生的另一個嗜號了?」細微得幾乎不可聽聞的話聲後,負責收拾殘局的人遠去。
「平時這個時候我會沉睡,他們才會如此大膽說話!不過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與他們計較。不過我的身份可不止是天下第一神醫葛洪子,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另一個身份?」
銀髮人說完看向卿靈明目生水,坐在榻上的身子依舊高雅如先,但卿靈卻再度產生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