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諾執政官已代表督政府同意元老院的建議,任命您為陸軍部部長……」
陸軍部閣樓裡,羅克正在朗聲宣讀起元老院與督政府聯合簽發的任命書,而此時,安德魯卻依然躺在房間內唯一的行軍床上輾轉反側。折騰了一天一夜的安德魯絲毫沒有睡意,倒是來自塞納河北岸的隆隆槍炮聲讓安德魯自己倦意湧頭。似乎是由於心中懸而未決巨石落下,才有了和衣而睡的好心情。不過,那也只是在半夢半醒之間。
「什麼,讓我再度宣誓效忠新憲法?!」對於元老院與督政府的聯合任命,都在自己意料之中,惟獨增添的宣誓效忠新憲法的條款,讓想要從床上起身的安德魯忍峻不止。
從大**後的第三年制憲會議開始,到如今的元老院,短短五年之間,巴黎的政客們居然一連草擬並頒布了1791年憲法、1793年憲法、1795年憲法等三部憲法,平均2年左右就有一部新憲法出台。共和國的精英們非常樂意將法蘭西當作民主憲法的試驗場,只是巴黎各個政權的頻繁更迭,導致憲法應該發揮的種種效力卻絲毫未能顯現。
「羅克,知道我為何下令議會與內閣,務必鉗制西班牙自由派的修憲主張嗎?」拾起床頭外套的同時,安德魯抬起頭對著毫無準備的副官突然問道。
平心而論,安德魯帶給西班牙王國的憲法並沒有多大進步。許多條款竟然還效仿英王查理(被護國主克倫威爾砍頭地那個)時代,這自然引發西班牙國內的自由派,尤其是那些傾向法蘭西式共和主張的激進份子的強烈不滿。不過,眾人迫於安德魯的強橫武力與血腥的鎮壓手腕,極少人敢於直言反對,更別說武力反抗了。但等到安德魯離開馬德里,重新回到馬賽。忙於法國內部事務之後,這些人又開始蠢蠢欲動。自由派發起的修憲主張一日三漲。好在他們多是以和平手段抗爭,使得西法聯軍沒有鎮壓激進自由派地實質借口。
「相信這是殿下的有意識安排!」答非所問地言詞多少暴露羅克自己的心虛,真要說起來,羅克的一位表兄就是這場自由派修憲運動的發起人之一。作為攝政王的心腹,羅克當然知道蓋世太保早已將此類信息如實上報給安德魯殿下,不過當目前為此,後者僅同意秘密警察們繼續監視激進自由派首領的舉動。尚未允許他們實施逮捕的行動罷了。
安德魯望了羅克一眼,沉默片刻後,卻一言不發地招來副官伺候自己腳上那雙笨重的軍靴。等到厚重的軍靴重新踏得地板隆隆做響時,安德魯這才整理完行裝繼續說道:「實際上,我壓根不願做出任何安排,無非想保留和平現狀,到20年後留給你們的新國王操心去吧。當然在此期間,我也不會允許任何勢力。以及任何人在王國內部製造類似巴黎的混亂局面。」
20年後的西班牙國王自然是安德魯與索菲亞的兒子,仍在襁褓中的安德魯一世。看來,激進自由派地修憲主張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結果,好在安德魯這一番話中的弦外之音卻是在表明,攝政王還沒做出武力彈壓修憲運動的念頭。這倒讓羅克私下放心不少。
就在兩人一同走出大門的時候,久候多時的皮埃爾上校趕忙迎上前去問候。「安德魯元帥,督政府與元老院議員正在議會大廳裡等候您的到來。」留在在皮埃爾身後地還有一批投效安德魯門下的自衛軍軍官,不過,陸軍部內的諸多將領參謀們卻沒有一人出來迎接。
「進展如何?」聽著外面傳來的零亂槍聲,安德魯面無表情的問道。
皮埃爾環顧左右無人之後,湊上前低聲回復,「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相關人證與物證業已清除完畢。按照原定計劃,士兵們都已回撤到塞納河南岸佈防。堅守通向民族宮的所有交通要道;另外。陸軍部的所有不聽從指揮的軍官業已被嚴密監視起來,只要他們意圖不軌便可當場擊斃!只是叛軍的數量遠遠超越我們當初的預計。不是3萬,而是5萬之眾!」言語間,這位情報局長顯然在擔憂下一步平叛工作能夠順利地進行,還為自己地情報失誤在懊悔。
好在安德魯並不在乎這些,先是一聲不吭的點點頭,他轉身接過羅克手中任命書,示意眾人待在原地守候,自己則沿著迴廊通道,獨自朝面對平等樓地會議大廳走去。
此時,可容納上千人的會議大廳顯得多少有些緊張沉悶,向來喜好大聲爭論的政客們今天像改變了興致,一個個猶如溫順的小貓似得安坐在大廳的席位上,愁眉苦臉的同時卻一言不發。每當杜伊勒裡宮外傳來密集的槍聲與喊殺聲時,眾人的臉龐才急劇抽搐好一陣,繼而向兩側窗外眺望,即是擔心,又是期待。擔心是塞納河北岸的叛軍何時攻向杜伊勒裡宮;期待的則是唯一的救世主,也就是那位桀驁不遜的安德魯元帥為何遲遲未到。
似乎是議員們頹廢的舉止影響了議會大廳的門外四名侍衛的精神,士兵們同樣畏縮起身體,背上的步槍斜挎,搭拉著腦袋顯露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就連旁人從他們面前經過,士兵們也未曾反應過來。眼皮底下的惟獨看見一雙軍靴,高級軍官才會擁有的軍靴。
「士兵,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安德魯將軍靴的後跟重重磕擊大理石地面上,大聲發問更是嚇得眾人一愣,半晌方才醒悟過來,察覺到他們面前站立了一位高傲的元帥公民。
「報。報告元帥閣下,我叫加繆」;「元帥閣下,我叫薩特」;「我叫塞利納」;「普魯斯特」……四人慌慌張張地重新排列立正,趕緊向安德魯大聲報上自己的名字。
安德魯不耐煩的將手一揮,越發怒吼起來,「夠了,夠了!我聽到只是懦夫的名字。作為士兵,他的名字應該是勇敢、忠誠、服從與戰鬥!若是想要向我。你們的指揮官證明自己還屬於共和國士兵一員的話,就主動到塞納河大橋那裡擔當守衛,而不是繼續呆在房間外等著吃乾飯。」扔下一番訓斥過後,安德魯頭也不回地走進會議室裡。
就在安德魯訓斥四名衛兵的聲音在會議廳外響起時,房間內地老少議員們居然不自覺的集體起身站立,感覺眾人像是貴族迎接國王一般,肅然的等候在原地。當然。來人雖不是法國的國王,卻是他們的救星,唯一能夠力挽狂瀾的安德魯元帥。
蒙日議長代表眾人首先發話,「安德魯元帥,請坐!元老院的議員們希望……」
安德魯懶得理會議長地發言,逕直走到講台下端,毫不客氣的打斷議長的話題,「抱歉。議長公民!現在已不是談論問題的時候,除非塞納河內飄蕩著巴黎十萬叛匪的全部屍首。」
「啊,十萬叛匪?!」安德魯誇大其詞的一句開場白將在場的元老院代表們嚇個半死。此時,早已焦頭爛額的議員紛紛後悔自己沒有及時離開巴黎,卻要等在這裡守候著安德魯地保證。但後悔已來不及,眾人唯有將乾巴巴的乞求目光投向安德魯身上。但願神奇的山嶽元帥能夠力挽狂瀾,救巴黎,不是救自己於水深火熱之中。
欣賞完膽小議員們的豐富表情,安德魯再度朗聲說道:「我之所以來到會場,既不是聽取多數派的表決結果,也不想向支持我議員表達簽發這份委任狀的感激之情,更不能做出信誓旦旦能夠保證巴黎地和平,我來的唯一目的,只是要告訴在座的尊敬的議員們,共和國在戰鬥!巴黎在戰鬥!安德魯在戰鬥!僅此而已。願上帝保佑法蘭西!」
……
救國樓的一個不起眼窗台。卡爾諾正一直注視著消逝在會議室外的安德魯的背影。自從一刻鐘前。在卡爾諾代表督政府簽署給予安德魯全權委任書後,這位失去陸軍部部長職務的執政官便一直將自己關在這座小房間裡。而且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這僅僅是開始,用不了多久,巴黎即將屬於安德魯一人所有,就如同馬賽。」卡爾諾喃喃自語道,默然垂目轉身之際,卻發現自己的副官靜靜地站立一旁。
「不,執政官閣下,巴黎只能屬於共和國!」屬於激進共和派地副官反駁起來。「事實上,對於安德魯元帥的任命不應該下達,憑借您地威望也可以撲滅保王黨人的暴動!」
「憑我?」卡爾諾苦笑一聲,搖著頭。倘若巴黎郊外的三個共和國師團能夠聽從自己的調遣,卡爾諾自然有能力來挽救巴黎,而現在,別說共和國部隊趕不來,就連整個巴黎大橋南岸的數千名武裝部隊,真正能服從卡爾諾號令者,不過陸軍部裡的兩百餘名衛兵罷了。
對於安德魯包藏的真正禍心,卡爾諾心知肚明,但此時也只能無可奈何。好歹他南下時見識過馬賽的繁榮,民眾的擁護,以及地中海艦隊的強大,相對於其他人而言,至少卡爾諾少了一份擔憂,因為他始終相信安德魯蘊藏的能力,絕非自己所能比擬。
「但願安德魯能帶領法蘭西崛起,而不是走向毀滅!」卡爾諾如是安慰起自己。
不過,副官顯然更願意相信上司的後一類判斷,「沒有制衡的權力,只會增加野心家的**企圖,哪怕是一部憲法也不能阻止安德魯的勃勃野心。執政官閣下,共和國軍隊只有依靠您的干涉,才不會最終落入**者的手中,共和國也才能繼續存在。」
卡爾諾雙目微微一閉,緩緩說道:「可惜,動亂的年代唯有強權者才能維繫共和國地生存,至於後事如何發展。自有人來打理。博萊卡,讓我把話說完!你和你的陸軍部一些軍官正在聯合雅格賓派勢力在從事什麼樣的準備活動,我心中明白,相信安德魯也十分清楚。」
「不可能,安德魯不可能知曉……」起初還年輕氣盛的博萊卡副官在匆忙間亂了陣腳。半小時前,博萊卡上校剛剛聯絡了陸軍部中向來對安德魯的不滿部分將領,試圖在安德魯重返戰場之前解除其職務。好讓卡爾諾或是其他將軍重新指揮起剩下的國民自衛軍作戰。
卡爾諾告誡眼前的年輕人,「唉。你們太過輕視了安德魯地實力了,原本我不打算向你挑明一切,但我自問將無法面對好友失去獨子的痛苦表情,而讓你白白送死。如果你還願意聽我地話,就應該拿起武裝戰鬥去,站在安德魯的旗幟下向一切保王黨叛逆開戰,而不是把槍口對準安德魯。這將是你和你的同伴們最後的,也是唯一的生存機會!」
「不,巴黎的人民會響應真理號召,反對保王黨的叛逆,或是馬賽地**者!」
「錯了,我的孩子,一切真理都只是存在於槍炮的射程之內!」
……
數分鐘後,博萊卡上校以及他的同志們終於接受了前任陸軍部部長的建議。集體向安德魯繳械投誠,願意聽從安德魯元帥的號令,並加入到平叛的行列中,一場不大不小的內部危機消逝於無形,接下來地所有事務則全部集中於如何盡快平定叛亂。
巴黎古橋的北岸,張鐵心中校正帶著自己的羅伯特副官在塞納河畔巡視防務。照說這裡保王黨叛軍進攻民族宮(政府議會首腦機構)的必經之路。但此時,交給張鐵心手中的守衛部隊僅僅為800名國民自衛軍,而他們將要面對的是成千上萬地叛軍。防禦陣地上沒有一門火炮,沒有固化工事,甚至連彈藥也不充足,就連驍勇善戰的侍衛營在結束西郊戰鬥後,都被派往民族宮一帶佈防,皮埃爾上校隨後的一道指令卻讓自己待守巴黎古橋。
好在叛軍還沒將心思放在渡過塞納河上,除了一隻人數不多流竄的叛匪試圖靠近橋頭,而被守軍兩連排槍輕易擊潰外。到目前為此尚未有真正的戰鬥到來。不過。形式依然不容樂觀,張鐵心派出的偵察分隊剛剛回報。在距離古橋頭不到3公里的意大利大街上,幾個叛匪頭目正在集結大批叛軍,戰略意圖十分明顯,那是即將圍攻自己防守的巴黎古橋的北岸。
按照張鐵心向安德魯元帥發出的建議,應該是主動出擊,在叛軍集結之前先發制人,打亂叛軍地作戰部署;在此之前,也要派出侍衛隊地狙擊手隱藏於屋頂,先行伺機射殺叛匪頭目,使得叛軍在未來的戰鬥中失去有效指揮。然而,張鐵心地這兩點建議都被安德魯一口否決,後者告知橋頭指揮官的唯一職責是:堅守橋頭,不得出擊,靜候命令。
張鐵心反覆品味著這十二個字的含義,卻百思不得其解。叛亂開始之前,各地匪徒雖說人多勢眾,但都是一盤散沙,而且各自作戰,不堪一擊;效忠安德魯元帥的自衛軍與侍衛隊人數不多,卻團結精悍,裝備精良,本可在短時間裡逐次撲滅這場暴動,但皮埃爾上校代表安德魯元帥給予眾指揮官命令則是要求大家率部主動退卻。
張鐵心原先佈防的共和國劇院在拱手相讓於叛匪之後,自己就一直回撤到巴黎古橋頭。現在看來,巴黎古橋這座戰略要地也不是最後的堅守陣地,張鐵心似乎感覺用不了多久,將有新的命令到來,卻是讓這支部隊再度向後回撤,趕赴在民族宮附近重新佈防。
想到這裡,在結合數天以來的巴黎動盪政局,張鐵心相信那位剛剛高昇的領袖,又在玩弄什麼政治陰謀,不過,這不是一個小小的中校應該關心的敏感話題。「不管怎麼說,損失都是法國人,與華人無關。」張鐵心終於找了一個不是借口得借口來安撫自己,但內心深處,他仍覺得這仗打的有些窩囊。
之前的72小時裡,張鐵心與自己的副官一樣,休息的時間不足5個鐘頭,巡視之後兩人臉上多少顯露一點疲憊不堪的神色。於是,在羅伯特中尉的提議下,兩人一同走到河邊歇息片刻。說是休息,兩位軍官也不過是倚靠在古橋橋墩,每每的抽上幾口香煙。
這類出自馬賽捲煙廠的昂貴消費品的確能讓軍人們提神解乏,張鐵心來自法國不久便對香煙愛不釋手,好在他的薪水不菲,又加之對中高級軍官的特供,口袋裡總有自己需要的幾包香煙存在。只是張鐵心待人太過憨厚,搞得身邊的其他士兵與低級軍官時常湊過來「打劫」。到如今,老實人也學得變狡猾,與自己的副官一起躲在橋底抽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