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安德魯提及那位瑞士出身的共和國女作家時,斯塔埃爾夫人正在自己府邸內舉辦一場盛大的沙龍宴會。令所有巴黎人十分驚訝的是,一向喜好內室裡身穿精緻的內衣坐在床上,凝聽賓客們高談闊論的斯塔埃爾夫人,這一次卻將沙龍場所改在客廳與花園;而且在此之前,被邀請的賓客僅限於少數有名望的作家、著名學者和傑出的藝術家等上流社會精英。但如今,在女主人的盛情邀請下,活躍於巴黎政壇以及上流社會的各種達官貴人們紛紛到場,其間也少不了斯塔埃爾夫人的好友,塔列朗伯爵趕來參加。只是這位瘸子伯爵來到客廳之後,發現到處都是賓客晃動的身影,與其說這裡在舉辦一場沙龍,倒不如形容成政治家的活動俱樂部。尤其讓塔列朗厭惡的是,房間內外有了太多自己不願意見到的客人。
以科勒執政官、巴泰勒米議員,皮什格魯將軍等人為首的保王黨或貴族溫和派份子,圍坐在意大利沙發的一角高舉起高談闊論著,壓根沒把這個瘸子的到來放在眼裡。儘管這些人中許多也時常加入到塔列朗官邸裡舉辦的各式聚會中,但主要是由於保王黨人與塔列朗幕後的主人,安德魯關係日益密切的緣故。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想要追求塔列朗花費重金邀請來得巴黎交際花,那些漂亮的*子很多已成為實力派首領地私人情婦。
然而在更多的時候,保王黨人依然清晰的記得這位騎牆派「主教大人」表現出的醜陋嘴臉。尤其卑鄙的一幕。則是1790年7月14日,在攻佔巴士底獄週年紀念日,巴黎市民在巴黎馬爾斯廣場舉行盛大的全國結盟節大會。時任作為奧頓區教土代表的塔列朗居然身穿華麗地主教法衣,率領一批叛逃到**陣營的僧侶們前去參加,並登上祭壇,主持彌撒,三十萬信徒全神貫注地聽他描繪「基督地友愛」同**感情如何「融為一體」。
也就是加入到這場**集會。這位因為跛腳而被家庭剝奪了繼承權的貴族,再度由於倡導一系列的**措施深深觸怒了羅馬教皇的權威。進而成為一名被削去聖職的神甫。在投向**者的懷抱後,放棄教士身份的塔列朗卻又出人意料地上演一幕幕對大**發展不忠的鬧劇,而遭遇大多數巴黎市民們的唾棄,以至於遭遇後來雅格賓派勢力的追捕。要不是心慈手軟的丹東發給塔列朗潛逃英國的護照,恐怕,瘸子早就走上1792年巴黎市區廣場的斷頭台。
所以一直遠離保王黨成員,並在花壇附近站立交談的巴雷爾、迪昂、古榮、巴貝夫、達爾特等左派勢力。同樣異常痛恨塔列朗左右搖擺地處事為人。他不僅背叛了自己當初信奉大**的忠誠誓言,還參與策劃、甚至幫助過路易十六逃往國外的企圖。那是當年在杜伊勒裡宮內路易十六的秘密壁櫥發現,在藏有國王通敵文件的鐵櫃子裡,有兩份文件可以證明在1791年塔列朗同後來被砍頭的國王也有過一些不大不小地勾結。
曾經作為平原派領袖的勒貝爾、勒布倫等人,還有在大**期間風雲一時的西哀耶斯,早就喪失了**時代的沖天豪情,業已成為巴黎銀行金融家們的利益代言人。他們談論的話題自然大多與金幣政治、貿易經濟有關,雖說塔列朗的手中也有不少金法郎。不過哪怕是全巴黎的孩童都知道,這些金法郎的真正主人卻屬於馬賽的安德魯。因為塔列朗地本性太過貪婪,時常向那些靠近安德魯地銀行家們索要大批錢財以滿足自己的私慾,使得金融寡頭們更願意繞過塔列朗這一層關係,親自前往或是派人趕赴馬賽,與安德魯本人會晤。
至於。那些應邀而來且為數不少地作家、學者與藝術家,他們顯然不習慣於大廳內部頗為濃郁的政治氣氛與滿是骯髒的金錢味道。於是,三五成群的「文明高雅人」開始躲在樓梯邊、餐桌前的某個角落,相互交流起來;或是放肆的嘲諷某位自己看不順眼的政客,用美妙的詞彙形容一頭頭好慕權勢、錢財與女色的蠢豬們;有的人則乾脆將沙龍女主人,斯塔埃爾夫人團團圍著,拉扯起美麗的女主人探討一下有關人性特徵的相關問題。
督政府的五位執政官有兩位沒有出席,失勢後的巴拉斯當然是在郊外別墅裡「歡歌笑語」,因為有關巴黎的一切事務都與自己無關。對於斯塔埃爾夫人的盛情邀請,倒是出於禮節。巴拉斯還是派出了自己唯有的親信。米裡埃議員到場。此時,米裡埃正同五百人院中最年輕的議員。年僅20歲的呂西安.波拿巴交談甚歡。至於他們在低聲交談些什麼,塔列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過,從米裡埃一副異常興奮的表情上看得出來,這位議員顯然沒有擔心在自己的靠山巴拉斯執政官倒台之後,米裡埃本人的命運又該何去何從。
作為軍方代表,卡爾諾部長的缺席是塔列朗意料之中的事情,這位脾氣日漸溫和的執政官自從馬賽重返巴黎之後,便宣佈所有效忠巴黎的共和國部隊都將恪守政治上的絕對中立,決不參與到任何一項政治糾紛中。不久之後,在巴黎近郊50公里範圍內,看不到任何一支數量超過600人的法國正規軍的存在。對於斯塔埃爾夫人之前的數次邀請,卡爾諾執政官也曾欣然接受,但那是憑借卡爾諾在數學上非凡造詣,以學者的身份前往。此次,所有出席沙龍的客人中間,有著太多左右派的政治勢力。卡爾諾不想再度捲入原以避免地政治漩渦中。
看著身邊,望著遠處,哪裡都是自己不喜歡,或是不喜歡自己的人物,塔列朗有些煩躁不安,感覺自己不應該出席今天的沙龍宴會。而且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間,塔列朗半天都找不到被客人們團團圍住的斯塔埃爾夫人。倒是女主人偶然瞧見被自己不經意冷落下的塔列朗,這才舉止優雅的向眾人致歉。進而清風一般飄到老朋友地身邊。
「伯爵公民,希望我為您介紹一些新朋友嗎?」斯塔埃爾夫人浮現恬美的微笑,她落落大方地拾起身旁侍者送上來的兩杯香檳,並親自呈現給塔列朗手中。只是女主人對塔列朗的貴族式稱呼與**派落筆,兩者接合在一起的叫法,卻令後者聽了頗為刺耳。
「我的好朋友兼漂亮的女主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您也開始放棄高雅禮儀和審美趣味,墮落到邀請這些法蘭西的政治蛀蟲,讓思辨交談地優雅場所、藝術作品和文學思想的交流空間、以及形成百科全書般智慧的源泉,成為一類充滿政治臭味的聚集地。」塔列朗的言語間流露出一絲不滿的忌妒味道,而這,只有當自己面對斯塔埃爾夫人時,才會表現出來。
「政治蛀蟲?呵呵!」聽到塔列朗的抱怨,斯塔埃爾夫人抿著嘴。低聲輕笑了好一陣,手中的天鵝毛折扇也隨著高聳胸脯地顫動,不停的左右抖動著,「相信這也是安德魯元帥發明的新詞彙吧。不知道,那位共和國最偉大的山嶽將軍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抵達巴黎呢?」
女人在充滿期待時刻的表情,或許是最使人動心的一幕。這一向是塔列朗本人察言觀色地專長。每每當自己與斯塔埃爾夫人將談論焦點轉移到安德魯身上時,女作家總是呈現出一種情不自禁,自我陶醉在神采奕奕的感覺,儘管29歲的斯塔埃爾夫人一貫崇尚自由主義,與保持**專制的安德魯,兩人在政治立場上很有些格格不入。
不過,安德魯能夠包容與扶植土倫城內的自由民主風潮,即便是「海德公園」裡不斷充斥著反對安德魯的聲音,但馬賽的**者從不以自己的武力相危險。清楚到這些,卻使得斯塔埃爾夫人開始重新審視安德魯的為人處事。準備以全新的姿態去讀懂這個神秘地東方人。
以前。在巴黎各大報刊發表抨擊安德魯**與專制地社論,這些辭藻華麗的文章很多都經斯塔埃爾夫人潤色而出。而如今,昔日地討伐檄文,逐漸演變成批判言詞,最後改由批評的溫和語氣。斯塔埃爾夫人在言行舉止上的這一變化,影響了很多參與到女主人沙龍集會的巴黎學者、藝術家、與作家們,他們中的大部分還趕赴土倫,親自感受那裡的自由文化氣氛。儘管自己忙於傳作,使得斯塔埃爾夫人近兩年來沒有南下地中海,但她依然能從眾人的滔滔不絕描述中,瞭解到馬賽的繁華、土倫的時尚,以及安德魯的風采。
「所以說,這一切所謂的政治因素,並不妨礙美麗的女主人想著投入到年輕的安德魯懷抱裡!」在內心深處,塔列朗如是肯定著自己的判斷。自然,這句實話塔列朗絕不會說出來。
「真是抱歉,我也不太清楚安德魯元帥重返巴黎的具體時間,不過,相信他已在北上巴黎的路途中。哦,對了,拉法耶特將軍為何沒能出席今天宴會?」順勢,塔列朗轉作其他話題上。的確,作為新崛起的社會黨黨魁,拉法耶特不應該無緣無故的放棄斯塔埃爾夫人的邀請。還就在前天晚上,拉法耶特等人還在塔列朗家中的聚會裡出沒過。
斯塔埃爾夫人的眉間微微一動,很是歎息的說道:「唉,到底是一個四處奔波的可憐人!拉法耶特昨天一大早就乘船,帶齊了社會黨的心腹骨幹們,趕赴塞納河下游的魯昂城,據說是要參與當地社會黨分部的成立儀式。臨行前,他還曾特意過來向我表示了歉意。說實話,作為女人,我真得十分佩服安德魯眼光獨到之處,所有遭人遺忘而被閒置在巴黎的才幹精英,先後成為安德魯忠心耿耿地左膀右臂。拉瓦席如此,拉法耶特如此,您也同樣如此!」
斯塔埃爾夫人感歎,自然引發了塔列朗的共鳴。要不是安德魯好心收留與幫助自己,恐怕塔列朗現在仍在紐約的監獄裡過日子。很多時候,塔列朗面對著自己也覺得可恥的無休止貪婪行徑,安德魯總是表現出異常的大度慷慨。從不計較金錢上的任何得失。但凡是塔列朗提出的任何要求,無論有理沒理。安德魯都能保證在第一時間內予以滿足。
塔列朗同樣也心知肚明,事實上這一年多來來,自己在巴黎以及歐洲各國地表現並不太如人意,很多屬於安德魯交待給塔列朗的事務,都是安德魯直屬手下直接辦理,與塔列朗自己毫無關係,但安德魯依然毫不吝嗇地下撥大量金錢供給塔列朗本人肆意揮霍。另外。在馬德里,在馬賽,在巴黎,甚至是維也納等地,塔列朗都有自己的豪華別墅去享用。
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塔列朗對安德魯感恩戴德,誓死效忠雖然還談不上,但目前塔列朗決不會背叛提供給自己所有財富與榮譽的主人。尤其安德魯曾不至一次的對塔列朗暗示過,他日自己掌握到全法國的政權,便會將外交部長的寶座給予塔列朗手中。
為此,塔列朗更加竭盡全力地為安德魯賣力。之前他在公開場合裡,宣揚「未來的巴黎王位必定屬於馬賽的安德魯元帥」的一番激昂言詞,並不是像安德魯當初設想那樣--「該死的混蛋。實在耍弄什麼陰謀詭計」,而是塔列朗在為安德魯日後的**執政先行造勢與私下探路。
雖說,安德魯隨後在馬賽發佈的公開信,看似立場鮮明的斷然回絕了塔列朗提出地「非法」倡議,但明眼的塔列朗依然能夠琢磨出安德魯內心埋藏的勃勃野心。「狡猾的東方人,他尋求的不僅僅是**與專制,還有一席加在自己身上的帝王黃袍!」
與斯塔埃爾夫人地交談,僅僅持續不到10分鐘,後者便被眾多的簇擁者拉到另外一邊,形影相吊的塔列朗唯有再度孤獨起來。一個人喝起悶酒。
「您好。塔列朗公民!」塔列朗的身後傳來一位年輕議員的聲音,那是結束與米裡埃的會晤後。呂西安.波拿巴轉身向著自己打起招呼。
「您好,呂西安公民!」塔列朗回過頭來,面帶微笑的舉杯相迎。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直接稱呼我為波拿巴公民!」呂西安上前兩步,正色的說道,「當然,這一切是為了紀念我的哥哥,為收復土倫而英勇捐軀地拿破侖.波拿巴上校!」
「如您所願,波拿巴公民!聽說您也準備改變先前不入任何黨派地誓言,將要加入到拉法耶特將軍為首的社會黨一系?」塔列朗繼續保持著貴族式地微笑。實際上,呂西安.波拿巴加入到社會黨其間,已經成為巴黎政壇家喻戶曉的事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的確如此!」呂西安的性格倒也爽快,接著他壓低聲調,面帶神秘色彩的對著塔列朗說道:「不過,還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提前透露給您知道,也許在五天後舉行的五百人院選舉例會中,我還會被社會黨人提名,極有可能成為五百人院的新一任議長!」
「哦,那確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提前恭喜您了,波拿巴議長公民!」塔列朗從不吝嗇自己的奉承話,因為那樣根本不耗費自己的一個銅板。
「謝謝!當然,我更要感謝遠在千里之外的安德魯元帥,要不是他的無私幫助,恐怕我仍在蒙彼利埃市政廳充當一名低等的錄入書記員。」
呂西安的一番感觸,的確是因為安德魯為自己、以及整個波拿巴家族所做的大好事。自從拿破侖意外陣亡之後,無論安德魯身處何地,擔當何職,都不曾忘記科西嘉島上的弱勢貴族家庭。除了每月定期匯寄10000法郎的金錢給萊蒂齊亞夫人外,安德魯更是能無私幫助所有拿破侖家族的所有成員。
喜好維也納歌舞的約瑟夫.波拿巴,安德魯便送他到奧地利王國;路易.波拿巴是拿破侖的三弟,現在馬賽陸軍學校學習;至於呂西安.波拿巴,卻是波拿巴家族中除拿破侖之外,安德魯最感興趣的一個人。他頗為瞭解拿破侖的這位大弟弟性格,聰明機敏、頗有政治才華,曾在霧月政變中幫助二兄拿破侖,成功登上第一執政官的寶座。
安德魯不僅將呂西安從蒙彼利埃市政廳小書記員的位置上提拔到起來,還扶植他成為南部郡的議員候選人,就在去年,呂西安成功當選入巴黎五百人院中。如今,讓呂西安歸附安德魯旗下的社會黨骨幹之列,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因為在安德魯眼中,拉法耶特將軍只是一個踏踏實實的苦幹家,負責繁雜政務的政府總理可以,但要在黨派林立的議會中鉤心鬥角卻是不太現實;而之前的「成功案例」證明,呂西安完全有能力勝任控制議會的重擔。
對於安德魯所作所為,塔列朗看得異常清楚明白。當下,他再度高舉酒杯,遙祝還在北上巴黎路途中的馬賽主人。
「那好,讓我們為了安德魯元帥的健康,乾杯!」
「為了安德魯元帥的健康,乾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