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躺在病床上日夜不停的接見各路使團的造訪外,安德魯更多的時間卻是花費在軍醫院內一座幽靜別緻的小花園裡,感覺是獨自在思考一件事情。通常,身旁的侍衛都被趕得遠遠的,而陪同安德魯本人只有法國南部的行政總長拉法耶特將軍一人。
今日又同往常,在一陣長時間的沉默之後,安德魯忽然站起身,背對著拉法耶特喃喃自語起來:「說實話,不考慮其他因素就讓我在巴黎與馬賽之間做個最終抉擇,我寧可呆在這裡一輩子,呼吸這裡參有煤渣的空氣,至少在馬賽的政壇裡清淨的很,少了許多令人極其厭惡的蒼蠅和咬人的蚊子,還有它們發出的刺耳嗡嗡叫聲。另外,留在馬德里也不錯,儘管那裡經濟發展明顯落後於馬賽各地,但畢竟還有我的兒子,以及兒子的母親。」
來自安德魯的一席話,拉法耶特聽得清楚,也想得明白。他知道眼前的上位者不想介入巴黎錯綜複雜的政治爭鬥中,相對於馬賽的一澈清水而言,巴黎卻是混水一團,爾虞我詐,對抗結盟,與背叛出賣的種種政客行為,每天都在巴黎兩級議會內持續上演。
安德魯即將北上巴黎,看似巴黎各個黨派勢力眾望所歸的一致決意,但事情遠遠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那些由立憲派、平原派、山頂派、平等派等等充斥的五花八門地巴黎政壇,卻不會輕易放手讓馬賽的安德魯一人獨攬國家政權。或許。僅僅是議會中一項方案上的分歧,或是利益分配上的小矛盾,就會讓昔日的盟友們倒戈相見,進而聯合其他敵對勢力,對安德魯明裡或暗中實施拆台。這類事件早就不是什麼新鮮事,業已成為巴黎街頭巷尾到處傳送,連五歲朦朧孩童都能知曉的最簡單的政治常識。
當年。拉法耶特便是其中政治鬥爭地犧牲品。先是保王黨人因為路易十六的意外出逃,而無可奈何地宣佈下野;接著便輪到倒霉的吉倫特派。他們被雅格賓派份子鼓動的暴民一舉推翻;再到熱月黨人的突然起事,又將大權在握的三巨頭們統統送上斷頭台;如今則繼續上演著「城頭變幻大王旗」的一幕,各大派別在逐步拋棄巴拉斯執政官之後,卻要準備迎接安德魯重返巴黎。天知道,再過一段時間之後,那些政壇*子們又會向誰拋出眉眼。
政壇上的這種黑暗面與陰險內幕讓拉法耶特看得太過,也看得太透了。在內心。他有些贊同安德魯先前地感歎。一旦到了巴黎,就不會再有馬賽這般安穩的好日子了。一想到這裡,原本是躊躇滿志的拉法耶特盤算著跟隨安德魯北上巴黎之後,琢磨著在畢生內幫助安德魯幹上一番大事業出來,但現在一體會卻覺得有些灰心失望。數年來所形成的齷齪腐朽的巴黎政治格局,決不是安德魯重返巴黎後就能立馬改變,一掃所有的陳腐陋習。
「除非,利用安德魯手中的槍桿子讓他們統統老實起來。附耳聽命!」忽然間,拉法耶特想到一個令自己心驚肉跳的濫主意。利用軍權來實施專制,這是拉法耶特之前最為反感地帝王特權。作為**的長者,他自己還時不時的墩墩教導安德魯不要在解決國內矛盾問題中,產生動用任何武力的念頭,應該將美國三權分離的那套做法移植到法蘭西的土地上。並使之發芽,開花與結果。可現在,卻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一步棋上。只是,只是,除了這個方法,拉法耶特實在想不出任何適合的手段去迴避巴黎政壇裡種種令人髮指的黑幕。
就在拉法耶特在內心做天人之戰的時候,安德魯也注意到自己高級幕僚面部表情忽冷忽熱的變幻,安德魯不是神仙,自然揣測不出敦厚長者的複雜心態,但一點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拉法耶特同樣對即將到來的巴黎之旅而憂心忡忡。少了些之前的渴望與期待。
「對了,拉法耶特老師。社會黨的籌建工作進行的如何?」安德魯再度發問。在旁若無人地時候,安德魯通常會以後輩地身份,去稱呼長者為老師。一開始,拉法耶特還不太願意接受,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只是後者對前者的稱謂上,依然是「您,元帥閣下」。
安德魯地話叫醒了拉法耶特,先是定了定神,這才回復道:「哦,遵從您建議書上的要求大體準備就緒,包括草擬黨綱,組織性質,結構設置,宣傳事宜也都在穩步實施過程中。只是,我有一個疑問,為何元帥閣下不出任社會黨的黨主席位置,卻要置身之外?」
事實上,不僅安德魯不準備讓自己加入這個新組建的社會黨,他還要求自己所統屬的一切現役軍人,無論高級將領還是普通士兵,都不得加入包括社會黨在內的任何政黨活動中。在安德魯扶持下,拉法耶特成為社會黨的黨魁,其下屬黨員多半是馬賽等地市政官員,還有心向政壇的學者與商人;另外,安德魯還建議拉法耶特應該多吸收一些有文化的工人和農民代表,讓他們也加入到社會黨的組織活動中來,不斷擴充黨派內部的社會階層結構。
地域方面,在中情局的主管皮埃爾上校的暗中幫助下,社會黨的活動範圍從籌建之初,便遍佈整個法國上上下下,即便是在政黨林立的巴黎,同樣有社會黨的地區負責人在各個選區裡公開活動,不斷介紹與拉攏各階層人士入黨。與此同時,拉法耶特等人也不排斥其他外籍人員加入到法國社會黨中,只是手續方面就麻煩了許多。
不讓現役軍人參與政治活動中,對這一點拉法耶特還是很好理解。那是安德魯在做出一個明智的表率,向世人展示作為國家暴力機器地軍人不得干涉黨派間的政治糾紛,除了捍衛國家利益與抵禦外敵入侵外,軍方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中立;但隨後,安德魯同樣以自己為共和國現役軍人的理由,拒絕了社會黨領袖的位置,這在拉法耶特等人看來。卻難以理解。
畢竟,安德魯在馬賽一帶苦心經營的最終目的。就是等著他自己贏得法國最高權力的那一天。現在,憑借安德魯目前無與倫比地個人聲望,社會黨遍及全國的眾多黨員,以及巴拉斯勢力地衰敗和巴黎盟友的鼎力協助,要去獲得法國地方選舉(中期大選)的勝利輕而易舉。哪怕兩三年後,帶領社會黨競選到共和國元首,只是一個時間上的概念問題。但唾手可得的殊榮卻被安德魯一下子放棄。按照安德魯自己的說法。僅僅是要繼續保留陸軍部副部長以及元帥的頭銜便可滿足,而不是謀求共和國第一元首地寶座,其所作所為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望著拉法耶特一臉流露出的真摯誠意,安德魯在內心卻是哭笑不得,自己不知道是誇獎眼前的這位長者為國為民的高尚情操,而是嘲諷拉法耶特傻得可愛又可憐的模樣。或許,正如猶太管家所形容的那樣:單純無比的拉法耶特將軍根本不適宜充當合格的一名政治家,要說是政客更是一點也談不上;倒是一貫表現為卑鄙、無恥。兼下流地安德魯閣下,卻被桑德羅老管家誇獎的頭頭是道,居然稱呼安德魯本人為千年難遇的政壇怪獸。
不過,桑德羅的一番描述的確沒錯,只是語氣上少了些尊崇上位者的味道,那是這位老管家知曉安德魯太多地黑暗內幕。有關籌備法國社會黨的一系列準備活動早在一年前。安德魯從馬德里返回馬賽的時候,就在緊鑼密佈的進行著,而現在,交付拉法耶特的種種不過是表面上的工程,其黨內實質仍是安德魯一人在牢牢的控制著。
社會黨的成員中看似沒有現役軍人,也沒有安德魯充任黨魁掌握大局,但事實上,黨中的主要骨幹與精英份子都是安德魯與諸多心腹幕僚事先反覆敲定確認的,很多人就是皮埃爾上校地諜報人員,以及秘密警察部隊中地密探。自然。這些人只是聽命於安德魯的命令;至於。跳在前台成為黨魁地拉法耶特頂多也只是一個安德魯支撐門面的傀儡罷了。
讓旁人充當自己的傀儡,那是安德魯不想自己成為巴黎政客們的玩物。在享受到權力帶來的無上榮耀之後。安德魯不樂意自己在巴黎掌權時受到各個黨派太多的牽制,每日在議會中無所事事,聆聽那永無休止且廢話連篇的各方辯論,使得妨礙自己建立歐洲一體化的宏圖偉業。說得再直接露骨點,安德魯就想著把自己在馬賽施行的那一套專制手段與方法,轉換個花樣後再度統統搬到巴黎,並運用到法國全境。
但顯然,上述想法不可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只能在暗中進行操縱。由於不能動用槍桿子奪權,便只要多耍弄些陰謀詭計得了,而要做得冠冕堂皇,讓政敵們抓不住自己什麼把柄。前世中,拿破侖獲得第一執政位置是依靠部下的武力,使用高壓的「大棒政策」解散了元老院;而現在,安德魯為贏得與皇帝陛下同樣的目標,則是改換了一類手法,他要以退為進,在背藏大棒的同時,更要在面前拋出一些可口的胡蘿蔔,去贏得「兔子們」的心服口服。
此次重返巴黎之後,安德魯就將授權社會黨在兩級議會中發動一項提案,其間包括改組督政府,並提前施行全國性大選等措施,倣傚美國總督的選舉制度,讓所有18歲以上的公民直接參與選舉法蘭西共和國的元首。當然,這類提案會有不少進步黨派的大力支持,同樣也必定會招致一些既得利益黨派鋪天蓋地的反對聲音。伴隨著這一種爭論的長時間延續,巴黎政壇黨派間相互傾軋的場面將越演越烈,就像拿破侖時代前期的情景一般,必定會有政壇交鋒中失落者鋌而走險。試圖鼓動不法之徒發動一系列暴力**。
到那時巴黎就將越發動盪,但這也是安德魯所要預期地那樣。保持中立立場的巴黎軍方必須改變眼前糟糕的現實,叫囂最凶的政客們同樣在考慮自己的人身安全,有錢的金融寡頭更是要保護自己的財產利益不受暴徒們地侵犯,而大部分的普通市民只是想要獲得一日三餐地麵包與黃油。無論這些人要出於自身的哪種考慮,到頭來都要將祈求的目光投向自己,依靠安德魯這樣的強權人物來保障社會各階層的利益。至於。初登寶典的安德魯是否施行專制與**,談論的軍政兩權是否徹底分開。以及該死地安德魯是否在盤算著緊抓住法國國王的王位,一切也都將顯得不怎麼重要了。
畢竟在18世紀末期,從民主光環下走向專制溫床的混蛋們遍地都能糾出一把,能否成功則要看他們手中的籌碼多少;但要尋找一位從專制的高台內走出,甘心迎接民主曙光的上位者卻是鳳毛麟角。當然,人世間像喬治.華盛頓那樣不願意做美國國王的超級大傻瓜,也唯有數千年的歷史沉澱之後。才能湧現出一兩個;更何況,這類情況地發生只能上演在美國一地,一個被歐洲各國遺棄的政治與宗教囚犯們所組成的國度裡。
基於這一點考慮,安德魯便指示安插在巴黎各級議會中的特工與盟友們,借口目前的馬賽事務過於麻煩,希望他們不要在兩級議會中過早的提出要求自己重返巴黎地議案。其真實緣由自然不會告訴,那是安德魯發現巴黎政壇的微妙變化實在太小,還不足以令自己單獨柄政。所以,未來的一段時間內,點燃巴黎政壇真正火藥桶的任務還必須自己親手去完成。
知曉這一整套計劃的人,包括安德魯自己也不過5人,拉法耶特自然不算其間。儘管後者早已明智的收回了自己之前的荒唐主張,即要求安德魯在登上法國元首的位置前。必須先行放棄西班牙攝政王的地位。因為安德魯長期以來算是頗為公正的處理了兩國之間地政治、軍事、外交與經濟事務,既不出賣法國地固有利益,也不讓西班牙吃虧多少。
正是由於安德魯的存在,使得西班牙與法國兩國之間緊密程度,遠比太陽王路易十五地那個時代,而雙方之間的種種官方友好往來與民間貿易的繁榮程度,更是勢同兄弟般。很多時候,無論是在停留馬賽的西班牙船員,或是在巴塞羅那經商的法國工廠主,他們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屬於哪個國家。但在內心卻明白自己利益與安德魯始終聯繫在一起。一旦。安德魯要是放棄了攝政王的位置,這些利益既得者必然憂心忡忡。雖說天下大亂談不及,但引發的一連串的不良連鎖反應卻是所有人,包括拉法耶特在內誰也不願意看到的。
一番裝模做樣的表演後,安德魯再一次拒絕了拉法耶特讓自己出任社會黨黨魁的邀請,反而耐心安撫對方,務必專心致志搞好黨內的建設,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使之在短時間內成為法國政壇的第一大黨,進而將安德魯所提倡的一整套治國方案付諸實踐中,云云。
但在回答拉法耶特有關安德魯是否參與未來法國元首(總統)的大選時,安德魯如是說道:「當然,我一定會參加,但之前會遵從選舉法案,脫離一切軍職政務,至於到那個時候,我本人是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參與,還是來自社會黨的全力推薦,都要看當地的政治環境而定,現在就冒然下結論,感覺還為時尚早吧。」
剛剛打發完拉法耶特,後腳再度迎來了情報局主管,皮埃爾上校。
「怎麼樣,我們的堅實盟友,科勒執政官又給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安德魯隨口問道。按照與科勒協議,後者將每隔一天都要向馬賽發回一封有關巴黎政壇的最新情報。
「的確是好消息,大部分立憲派成員已經重新淪為保王黨份子。所不同的是,他們保得不再是路易十八,而是未來的安德魯陛下。」皮埃爾很是開心的笑道。能夠成為未來皇帝陛下的僕人,皮埃爾當然笑得異常開心,哪怕是在晚上摟著老婆做*時,同樣如此。
「好,很好,非常好!」安德魯快速瀏覽完科勒的密函後,繼續說道:「讓科勒等人先忍忍吧,另外告誡他們行事也要低調些,別搞出節外生枝的事情來。真可惜啊,巴黎政壇的異常活躍,卻不能帶來法國的繁榮,並解決市民們的溫飽問題。唯有再一次的劇烈動盪之後,人們才會選擇一個專制的君主出來,他的出現不正是如此嗎?民主與專制,憲政與**,哪個更好,恐怕只有上帝才能知道!」
發完了無限感歎的安德魯,帶著自己的心腹重新回到房間裡,商討著下一步的準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