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革命的名義 垃圾堆 第74章 一場鐵路訴訟的官司(中)
    儘管已近隆冬時節,但海港土倫仍沐浴在和藹的陽光之中,地中海一帶特有的長時間雨季在這裡並不太多見,一年中便有290天屬於晴空萬里。即便是整個冬季最寒冷的時候,這裡的氣溫總是那麼溫和可親,絲毫沒有巴黎的寒冷,里昂的乾燥,以及馬賽那惡劣難聞的工業污染。蔚藍的地中海、美麗迷人的環境,再冠以歐洲自由學術聖地的美譽,使得小小的土倫早已取代倫敦,業已成為全歐洲學者們的大本營。

    倘若這裡的人們能夠徹底忘卻發生在1793年的那場大屠殺,相信所有土倫人都能自豪的向全歐洲宣佈:我們的土倫城,是地中海上最美麗、最偉大的城市。可惜的是,殘酷的歷史與不安的現實都使得土倫人從來不曾忘記,也不可能忘記1793年的血腥,哪怕兩年多來這個陽光明媚的城市始終沉浸在一片安靜祥和的氣氛中。

    清晨,就在一輪紅日仍停留在海平線之下時,一輛豪華的四輪馬車卻從郊外趕過來,疾駛在城內的裡瓦爾大街上。因為此時早上六點不到,繁忙的瓦爾大街上幾乎空無一人,除了三兩個執勤的警察正懶洋洋得靠在牆腳打著哈欠,不斷的抱怨今早的執勤。

    「該死的混蛋,沒長眼睛啊。等我抄下車牌,你可就慘了!」急速飛駛過去的馬車濺起地面上的積水,因為躲閃不及污水正巧落在一年輕警察那漂亮地深藍色制服上。自然氣得倒霉的警察扯起喉嚨破口大罵。只是等他準備掏出小本子記錄時,但被一旁的同伴出言制止。

    「省省心吧,科爾勒,你沒看見馬車上顯眼位置的藍色徽章,那是紐倫特市長的專用馬車!我們市長大人的馬車一向和氣無比,坐的四平八穩。而今天卻如此匆匆忙忙必定是為了某件重要地事務在煩惱。」顯然,年長的警察精於人情世故。於是便好心地勸說起年輕人,告誡對方不要繼續開出手中的罰單。

    「紐倫特市長?!」科爾勒停止了手中的公務活動。「對了,市長大人不是前些日子到尼斯勞軍去了嗎,怎麼兩天不到就又跑回土倫?」年輕警察接著遲疑一下,對著同伴很是驚奇的問道。在土倫,世人都知道這位紐倫特市長別的本事沒有,但對安德魯元帥的命令卻是不敢有絲毫違背,勞軍是土倫市長每隔一段時間必做的「功課」之一。

    「還忙著勞軍呢。他土倫市長地位置快要保不住了。你沒聽說科日鎮出大亂子。」老警察懶洋洋的說道。他口中所說的「大亂子」,就是這幾天以來,整個土倫城都鬧得沸沸揚揚議論的重大事件。科爾勒既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當然知道是事情的整個來龍去脈。那是由於雙城鐵路公司為修建連接馬賽與土倫之間的鐵軌,以白條方式強佔了當地種植園主的大量土地,從而引起鐵路公司與當地居民間的激烈衝突,事情地最後發展卻是負責維持治安的康斯坦少校下令士兵槍殺了現場鬧事的不少農民。進而釀成了一幕血腥慘案。

    「據說,主審案件的穆特大法官已向鐵路公司的主管高層,以及康斯坦少校都發出了傳票,要求他們即刻投案自首,否則便交由地方檢察官逮捕歸案!」

    說道這裡,年長的警察停留了一下。隨即探頭探腦地向四處張望了一番,趕緊再度湊過身,壓低了嗓門,對著青年警察繼續說道:「昨天,我還聽局裡面的高級長官說起過,連馬賽的安德魯元帥居然也接到了來自土倫地方法院的傳票!嘿嘿,這下子簍子鬧大了吧,會有更多好戲陸續登台。嗯,隨便再透露你一個驚天的內幕吧,尼斯軍團的司令官多普拉普將軍已奉安德魯元帥的命令。秘密從尼斯駐地回調到馬賽。如果我沒有猜測的話。相信尼斯軍團的大部人馬也在趕往土倫的路途中。從事情一開始,我就知道混蛋穆特就要倒大霉了。連攝政王殿下地面子都不給地人,感情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啊,安德魯元帥,他也會上庭?!」剛一聽到這個消息地科爾勒只覺得自己腦袋裡一陣陣嗡嗡作響且亂成一團,就連同伴後面所說的驚天內幕,他一句也未成聽進去。

    「該死的,難道穆特大法官不是得了失心瘋了吧,居然敢傳訊安德魯元帥,他,他可不是一個什麼好說話的大善人,而且下手從不會心慈手軟,想像一下兩年前的土倫大屠殺……老夥計,幫忙執勤一下,我要回趟家去!」話剛一出口,年輕警察便急匆忙的向外跑去。

    「科爾勒,幹什麼去?!」身後的同伴不滿意的追問道。

    「通知家人,收拾東西,準備跑路!」聲音送到,人已不見蹤影。

    ……

    就在科爾勒急沖沖的想要通知自己家人跑路消息的同時,馬車上紐倫特市長更是心急如焚,猶如一隻被放在熱鍋上炙烤的螞蟻異常焦急不安。原本頭頂就沒有幾根頭髮的他,似乎就在這一兩天之間,掉了個精光,腦門上儼然形成一個典型的「地中海」模樣,其緣由卻是不言而喻。

    倘若放在平時,這位愛美的市長大人一定是要為自己頭髮的不斷減少而心疼不已,需要一頂越發別緻的假髮去遮掩一番。但此時,他卻全然不顧,假髮被自己仍在看不見的角落裡,那是紐倫特市長本人現在唯一關心的是,能否及時說服桀驁不遜的穆特大法官,好讓他適時放棄公開審理科日鎮的慘案。

    得知科日鎮慘案的發生,還是紐倫特市長在喝早茶地時間內通過土倫當地報刊瞭解到的。在這位市長大人看來。那僅僅是一件不太起眼的小事,由於是軍方參與過,照說就應該將殺人兇手交付憲兵隊辦理即可,根本無需地方法院趟這到渾水。然而,惟獨那個不通事理,擁有花崗岩一般腦袋的穆特大法官壓根不聽從他人的勸告,居然嚴詞拒絕了軍方代表的「合理」要求。執意將會在土倫地方法院開庭審理這個棘手的案件。

    「審理就審理吧,即便是判處一兩個替死鬼死刑也無所謂了。那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結局。可混蛋加無賴的穆特,還要傳訊在馬賽能夠一手遮天地安德魯元帥。」回想這裡,紐倫特就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冷戰。因為前天,自己趕往尼斯勞軍的途中,便巧遇了奉命西調的多普拉普將軍。當紐倫特看到一身戎裝,又行色沖沖的多普拉普將軍向自己展現出一臉的陰沉時。就知道大事不好。待自己一番小心翼翼的詢問多普拉普將軍過後,這才知道大事不妙:負責案件主審的穆特法官已經傳喚安德魯元帥出庭參加聆訊。

    「仁慈地上帝保佑,可別讓屠殺再度出現在美麗的土倫!」懷著無奈心情的紐倫特市長唯有一遍又一遍的虔誠祈求起仁慈上帝的幫助。對於兩年前,安德魯主導的那場大屠殺依然歷歷在目,當時仍是土倫城市政廳一個小書記員的紐倫特親眼目睹整個屠殺過程。

    或許是自己運氣太好,就在大屠殺結束後的第二天,當時地安德魯將軍親自發佈了一道政令,要求留守土倫城所有官吏準備彙集於市政廳。在旁人看來。一貫膽小怕事的紐倫特竟然鬼使神差的第一個跑了出來,膽戰心驚且惶惶不可終日的他卻被安德魯將軍一眼看中,當即任命這位小書記員為土倫市的臨時市長。沒過多長時間,這個「臨時」也在安德魯被奉調巴黎述職之前轉為正式,一切的一切,自然都是山嶽將軍大力提攜自己地緣故。

    紐倫特從一個寂寞無名的小書記員一躍成為令人眼紅的土倫市市長。自認是達到了他一生政治生涯中前所未有的輝煌頂點。所以長時間以來,對於安德魯的感激之情,紐倫特從來都認為是無以為報,唯有死心塌地的為止效力辦事。

    這位頭頂上沒幾根頭髮的新市長清楚的知道自己沒有多大的政治才能,唯一讓當權者滿意之處,便是能老老實實聽從上位者的一切安排,而這也是安德魯提拔紐倫特地最根本理由,尤其是在紐倫特見識過安德魯鐵碗手段,後者曾派出地特工連續刺殺十多位不聽話的市政官員後,對於元帥大人地命令更是到了惟命是從的地步。

    之後。當安德魯宣佈將新土倫做為不受任何軍隊管制的自由之城時。紐倫特的市長位置的確舒舒服服的當了近兩年。好運的市長大人每天的工作便是往返於官邸與市政廳之間,喝茶、看報。或是出席一場接一場讓自己聽不懂,看不明白的各類學術論壇。偶爾的,他也順便聽聽市民們並不太多的牢騷話,但其主要工作還為雲遊到此的歐洲各國的學者們準備會場,安排住宿,解決生活問題之類的簡單且繁瑣事務。

    沒有多大政治野心的紐倫特本想一輩子就呆在土倫這樣安穩的度過餘生,不料那個混蛋穆特大法官卻要將自己從令人羨慕的天堂拉入人見人怕的地獄之中。安德魯是什麼人?哪是他一個地方法官惹得起得,即便是整個歐洲的君主們也懼怕安德魯三分,連土倫城內三歲小童都知道,那是一個能夠製造一系列屠殺的撒旦君主,手握數十萬大軍,又是西班牙攝政王的安德魯,還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敢做,不能做的。該死的穆特想要在獅子頭上拔毛也就算了,也別拉上自己前途,以及墊上全城十數萬無辜居民百姓的性命。

    一念及到此時,紐倫特的心中便氣喘不止,雙手緊握的紳士棍不停的顫動著,並不由自主的在車廂地板上竭力上下敲打起來,彷彿眼前這個只會發出碰碰聲響,冷冰冰的車廂地板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混蛋加無賴的穆特法官。

    「市長先生,已經到了穆特大法官的官邸了!」一名侍衛的聲音從車廂外傳來。隨即馬車穩穩的停了下來。

    「嗯,知道了!」紐倫特草草的收拾起自己鬱悶無比的壞心情,等著侍衛們開門下車,只到現在,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光禿禿地頭頂空無一物遮掩,而平日愛戴的棕色假髮卻怎麼也找不到。

    搜索了半天仍未尋到,唯有悻悻地跳下馬車。紐倫特抬頭便發現,一大早等候在穆特大法官官邸外的人還不止自己一個。此時。站在門口的還有康巴塞雷斯和薩維尼兩位律師,剛被穆特大法官指派為科日慘案的公訴人。

    「您好,尊敬的市長閣下!」兩位主副檢察官首先與市長大人打起招呼。

    「您好!親愛的康巴塞雷斯先生與薩維尼先生!」紐倫特注意到兩人一直停留在法官官邸門口,卻不直接進去。當下,他奇怪的問道:「怎麼了二位檢察官閣下,想必與我地目的一樣是要拜會穆特大法官,為何又不進去呢?」

    康巴塞雷斯與薩維尼兩人無奈的相視對望之後。由前者負責解釋道:「按照穆特大法官的規定,整個案件訴訟過程在啟動之後,必須嚴格遵從司法訴訟程序,為避免有人妨礙司法公正,任何公訴人不得在第三方缺席的情況下,私自拜會主審法官。所以,我們在等候對方的辯護律師的到來,準備一同參與這場司法會議。只是到目前為止。鐵路公司與軍方的辯護律師尚未出現過。事實上,我與薩維尼已是連續第三天吃穆特法官大人地閉門羹了。」

    兩位主副檢察官的尷尬毫無遮掩的直接表現在他們的臉上,相信他們也不願意主動接受眼前頗為棘手的案件,特別是涉及到有關安德魯元帥的問題上,情景尤其如此。康巴塞雷斯與薩維尼並不是忘本地人,他們知道自己的在土倫取得一系列司法成就。大部分都要歸功於安德魯的仁慈與大度,是後者的鼎立支持才推動了歐洲第一部民法典的最終頒布,並使得兩人的學術知名度享譽海外,一躍成為歐洲司法界的新寵兒。

    對於兩人的複雜心態,紐倫特同樣是心知肚明,心中更加咒罵不懂事的穆特大法官,人人都知道討好與巴結安德魯元帥,惟獨這個混帳不聽人勸。紐倫特相信自己站在安德魯立場,同樣會無比痛恨穆特,必先除之而後快!

    「這樣吧。我有一個提議。作為土倫市的最高行政官員,我最有權作為中立地一方。在保障被告人合法利益地前提下,能夠充分見證你們此次司法會議的合理與公正,就讓我們三人一同拜會公正廉明地法官大人吧!」紐倫特的提議並不充分,但也不是不合理。

    「可現在還是早上7點不到,穆特大法官應該還沒起床,我們是否在等一等,讓僕人們先行通報一番?」檢察官們有些猶豫不決,畢竟於公於私上,兩人的公訴人立場或多或少都傾向於安德魯元帥一些,這是路人皆知的事實。即便是他們在公眾輿論與法院法官的強大壓力下,也僅僅是傳票安德魯為控方一證人,而不是直接作為上庭被告的存在,但這也是穆特大法官及其諸多自由派份子所不太滿意的地方。

    「得了吧,相信這些天來,公正的法官大人與我們一樣為了那個棘手的案件搞得吃不好,睡不下。剛剛上帝告訴我,穆特大法官正急切的期盼著我們的到來。」話說至此,紐倫特便不容分說的拉著兩位檢察官,隨同自己一起走進法官大人的官邸。

    果然,正如市長大人說言,此時的穆特大法官已是通宵達旦的忙活了數天,目的當然只有一個,便是細緻查閱、審核與分析來自檢控方提交的有關科日鎮血案的所有詳細報告。這位律師世家出身的穆特法官早年也在畢業於巴黎政法學院,與丹東,羅伯斯比爾等人同出一門。所不同的是,作為孟德斯鳩忠實信徒的穆特本人向來不願意投身到被視為一團混水的政界間,卻對司法領域的學術研究情有獨衷。哪怕是法國大**轟轟烈烈爆發的前後,他僅僅是要求運用法律的合理手段來抵制國王等人的不合理政策。在行動上,他又立場鮮明的反對多數人的不理智暴*,要求一切行為必須遵從憲法準則。尤其在對路易十六的死刑審判過程中,穆特在特別法庭上公開的投了屬於自己的一張反對票。

    由此,穆特本人自然不被巴黎當權的雅格賓派喜好,沒過多久就被後者投入監獄。等到熱月政變之後,他才幸運重新獲得自由並回到自己的家鄉土倫。正是由於穆特本人一貫的正直剛硬性格,以及任何對權貴不阿諛奉承的作風,使得他本人在去年土倫地方的選舉中贏得全面勝利,繼而獲得普羅斯旺郡的司法體系中僅次於首府馬賽的土倫大法官一職。

    穆特大法官的書房裡,主人起身迎接三位訪客的到來。從穆特臉上那通紅的雙眼中,眾人都知道這位法官大人剛剛熬了一個通宵,當下也開誠佈公的表明此行的來意。

    瞭解到諸人拜訪的目的後,40多歲的法官沉吟了片刻,最終點頭說道:「這麼說,市長閣下是在被告律師缺席的情況下,作為第四方公正人身份到來的!既然如此,我同意接受這場聆訊前的司法會議即時舉行。不過,先拜託薩維尼先生作為此次會場的書記員,必須真實無誤的記錄全部會談內容。等待三方簽字認可後,便可以作為訴辯當事人及其代表日後的查詢與公示的依據來源。」

    穆特抬起頭,隨意看了看作客於自己書房的紐倫特市長,以及兩位檢察官,從三人欲言還休的表情中,自然明白他們此行的真實目的,當即法官大人以異常堅定的語氣告訴與會者:「另外,我得事先向諸位說明一點,有關科日鎮案件審判前控辯雙方的公開聆訊已定在下週一上午,這不存在任何置疑,因為憲法的精髓與民法的精神都賦予了我們手中的法律高於一切!好了,現在,在坐的所有人可以自由稱述心中的意見。」

    固執無比的法官大人的一席話顯然打消了三位說客想要發表的看法,紐倫特等人一時間唯有面面相噓的呆望著,不知道下一步如何說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還是忍不住的康巴塞雷斯首先開口說話。

    「法官大人,作為檢察官的我自然尊重您的決意,只是我們希望能夠不公開的審訊科日鎮的案件,畢竟此案牽連太廣,如果太過倉促行事,勢必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主檢察官小心謹慎言詞背後的含義,包括穆特法官在內所有人都是清楚的很。作為鐵路公司最大股東的安德魯元帥一定是不願意看到自己部屬的種種罪行遭遇公開審判,因為那樣事情的結果將牽涉到他本人的利益所在,特別是在後者圖謀巴黎政權的最佳時機出現之時。

    「是的,穆特法官閣下,正如康巴塞雷斯主檢察官所說的那樣,土倫市政廳也同樣希望能夠以低調的方式予以處理此案!」紐倫特市長適時的代表土倫政府表達出自己的觀點。

    「低調?!呵呵,是嗎?」穆特不屑與兩人立場上的言詞,冷笑過後,手指著案頭上一堆堆案宗說道:「這裡土倫律師協會的聯合調查報告,上面詳詳細細記錄了整個慘案的前因後果,數十位科日鎮公民的生命與利益,決不是能夠刻意隱瞞的事實!我知道諸位在擔心什麼,是害怕兩年前的屠殺再次在土倫上演,考慮到你們個人的安慰以及日後的前途。」

    「不過,」穆特適當的放緩了語氣,從抽屜中取出一份文件,交給康巴塞雷斯等人,繼續說道:「就在數小時之前,我收到了安德魯元帥遞交給土倫地方法院的親筆信函,是公開信。在信中,元帥閣下明確表示,他會支持主審法官的一切決意,包括他本人也將按時出庭接受法庭的質詢。現在,諸位還有什麼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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