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亮好圓
洛賁再見到大家的表情可真夠精彩的。又像是哭又像是笑，整張臉擰成一團，讓人看著就想上去拉扯兩把。
「太好了！你們都還在。」
他想來個熱烈的抱抱，卻被姜女郎戳著胸口拒之於千里之外。
「你還有臉回來？幹嘛不再晚一點，等著給我們收屍？明知道家裡這些天有事，居然還這麼晚回來，還喝得醉熏熏的！知不知道現在都什麼時候了？知不知道我們剛剛死裡逃生？知不知道我們餓著肚子等到現在？」
洛賁完全瞭解了姜女郎此刻的火冒三丈，「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今天報了名之後，我們編在一組的人說要一起喝酒慶祝一下，我就不該為了和未來的同僚搞好關係，拉攏感情就草率的答應了，我應該嚴辭拒絕，立即回家！」
姜女郎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有坦白從寬，從善如流才是唯一正確選擇，但同時，也不要忘了為自己爭取寬大處理。
「算了算了！」小草適時出來打圓場，「咱們趕緊進城找地方住下來吧，幾個小的都餓壞了，接下來怎麼辦。也得好好合計合計。」
姜女郎重重的哼了一聲，算是不計較了。小草也開始學會人間世故了，說的全是正理。
洛賁二話不說，先向最小的下手，抱起五五，背上六六，「走囉走囉！咱們去吃飯囉！是洛賁哥哥不好，洛賁哥哥回來晚了，洛賁哥哥害大家餓肚子了，一會兒就罰洛賁哥哥沒飯吃，看著你們吃好不好？」
他明明就吃過了，此時故意來賣乖。
姜女郎白他一眼，懶得戳破，牽著寶柿，小草拉上小良子，一大家子終於又團圓了。
臨走之前，寶柿又跑回老屋裡去翻騰了半天，找出一塊石頭來，硬要帶走。
她說自己還不夠高，夠不著灶台，每回炒菜都是站在石頭上，帶著它，以後找到新家，還可以繼續炒菜。據說還是洛賁哥哥家的鎮宅之寶，千萬不能丟下。
瞧那被熏得烏漆麻黑的石頭，有啥用？但也算是留個紀念吧，大家都未阻攔。
客棧洛賁很快就找好的。居然是小草初進咸陽時，過其門而不入的那家青年客棧。
還是那個小二哥，和洛賁一照面，就笑嘻嘻的拳來腳往打起了招呼，他們是從小一起在街上混到大的發小。見了小草也不意外，估計是早就聽說了。
知道他們一家子的窘境，根本不問，就把他們領到一間大房，中間拉個簾子，男女分開兩張大鋪，算最便宜的價錢給了他們一家子。
一時上了飯菜，一家子吃飽喝足了，洗漱之後，幾個小的都累壞了，早早打發他們都睡了，三個大人再來商議日後的出路。
租房子暫時是絕對不可能的，根本沒那個閒錢，就是住客棧也維持不了多久。
洛賁去當侍衛，是包吃住的，只是沒正式錄用之前沒軍餉發。屬於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小草可以回長生宮住。她沒什麼用錢的地方，閒錢可以全部貼補家用，但卻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姜女郎若是去找份管吃住的工也不難，關鍵是剩下的幾個孩子怎麼辦？
以前好歹有個房子，現在卻連個狗窩都沒有了，幾個孩子如何安置，著實讓人傷腦筋。
寶柿腿好得差不多了，但大夫說還是要好生靜養，不能站太久。洛賁說想法子找一家留她做個小丫頭，幫忙洗洗碗燒燒火之類的，應該不難。
小良子就夠嗆，一個男孩子，十來歲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抬，只能跟大戶人家當書僮。洛賁說能不能去丞相府問問，小草卻不太贊同。這孩子挺有自己的想法，以他對秦王的印象，估計十有八九不會願意和秦朝大臣扯上關係。
五五六六是最麻煩的，年紀太小，啥也不懂。純粹兩個吃白飯的，又是雙生子，很難招人待見。
三人商量來商量去，也想不出個好法子。
小草想起了雪蓮，可她那孤傲的性子，肯收留素昧平生的小孩子麼？估計希望不大，所以也沒提，想先問問再說。
最後姜女郎道。「實在不行的話，看能不能寄養在客棧裡。咱們付錢，請他們照看一下，給個兩餐一宿總歸可以吧。」
也只能這樣了。
次日一早，大家知會了幾個孩子，小傢伙兒們都懂事的沒有吵鬧。小良子果然表示不願意去丞相府，小草表示理解，拍拍他的背，大人們分頭行事。
小草先去了丞相府，找李促一說，他倒挺熱心願意幫忙，只可惜家裡輪不到他做主。找到老媽李夫人，李夫人也很同情他們的遭遇，卻也不願意收留那一對雙生子，怕沾上晦氣。她見過姜女郎，對這個潑辣能幹的姑娘頗有幾分好感，主動提出如果她願意，進府來當個丫頭是絕沒有問題的，還不用賣身，簽個契約按月拿錢。
小草想起阿姜之前提起想學針線的事，便提了一提，李夫人滿口應承，「我們家人多口雜。針線上要用的人可真不少，她要是有心就來吧，我讓最好的繡娘教她。」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走時，李夫人又給了小草二兩銀子，讓她給孩子們添幾件衣裳，若是有難處，她也可以再幫幫。
再去找雪蓮，她一聽說是幾個小孩，明顯就有幾分不樂意，「你知道，我們修行之人。切忌與凡人牽扯不清。別人避之唯恐不及，哪有你這樣上趕著往上湊的？」
「他們幾個真都是好孩子，很乖的，從不吵鬧，不信你瞧！」小草施法，用追魂術把幾個孩子的場景展現了出來。
好巧不巧，正瞧見五五六六在打鬧，寶柿在訓斥他們，亂成一鍋粥，弄得小草大囧。
雪蓮看過之後，突然指著一旁靜默著的小良子道，「這個孩子骨骼清奇，倒有幾分仙緣，我可以收留他。」
這可太好了！總算是解決一個心腹大患了。小草忙把小良子吹得天花亂墜，不過，她也說道，「小良子讀過不少書，聰明是聰明，就是身體不大好，幹不了重活。」
雪蓮一笑，「那正好，我缺一個整理筆墨和書房的小僮，這活不累吧？」
小草道了謝回去，洛賁他們不久也回來了。
寶柿也有著落了。就這家小二哥跟客棧老闆說了說情，那老闆表示願意留寶柿下來，答應不讓她干重活，只招呼客人就行。但同時也表示不太願意寄養五五六六，怕客人看了不吉利。
姜女郎本來找了份洗衣的工作，但現有更好的去處，自然可以把那個推掉了。
現在就剩了五五六六不知如何是好。明日大夥兒都該幹嘛就得去幹嘛了，這倆小傢伙怎麼辦？
「實在不行，我領著去長生宮吧。」洛賁和姜女郎是絕對沒有法子帶這倆孩子的，小草想她那兒都是修行之人，也許成見沒那麼深，倒可以試試，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此時又念起田渡的好來，若是他在。一定肯收留這倆孩子的。可能再去麻煩他麼？小草自己都搖了搖頭。
分手在即，幾個孩子嘴上不說什麼，可都哭開了，弄得大人們心裡也不好受。
姜女郎一咬牙，桌子一拍，「哭什麼哭？瞧這點子出息，又不是再不相見了！等過上一年半載，咱們攢夠了錢，就把你們都接回來！」
「阿姜說的是，洛賁哥哥也答應你們，努力攢錢，到時騎著高頭大馬來接你們。」
「那要打勾勾！不許騙人！」
「騙人的是小狗！」
「笨哥哥以前老是騙人！老是說話不算話！」
「這回笨哥哥一定不騙你們了！」
「笨哥哥，那你一定要記得，一定要來接我們啊！」
小草看得心裡酸溜溜的不是滋味，摟著寶柿不吭聲。
姜女郎望著天，把眼淚使勁嚥回去，「都別婆婆媽**了！咱們去吃一頓好的，再給幾個孩子買身新衣裳，這出去了，也得穿得體體面面的，才不叫人瞧不起！」
這一頓晚餐可真叫豐富，八百年難得一見的魚肉也上了桌。可別說大人，就是幾個孩子都食不下嚥。
「你們這成心糟蹋銀子是不是？還是想餓著肚子去人家家裡丟人現眼？」姜女郎一邊罵，一邊卻忍不住掉下淚來。
幾個孩子嚶嚶哭著，埋頭扒飯。小草瞧著心裡實在憋得難受，跑到院子裡透氣。
若是能像人一樣落下淚來，是否心裡就會痛快了？可是她哭不出來，全部嚴嚴實實的堵在心裡。
草，是沒有眼淚的。
洛賁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拍拍她的肩，到她身邊坐下，「知道麼？小草，我長這麼大，騙過無數人，可最慶幸的一次，不，兩次，就是騙了你和阿姜！」他呵呵一笑，扮個鬼臉，「雖然，都沒騙成功。」
小草撲哧輕笑了起來，「我也很高興，能有這個榮幸被你騙。」
「不錯嘛！有進步，居然學會講笑話了！」
「小草姐姐是被你帶壞了！」小良子也走了出來，在小草另一邊坐下，拉著小草的手道，「小草姐姐，我們也來打勾勾吧。你以後一定要常常來看我，看寶柿，我們一家人，以後一定要在一起！不許反悔哦，誰反悔誰就是小狗！」
少年的目光清澈透明，充滿信任與依賴。小草拍拍他的頭，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姜女郎已經擦去了眼淚，帶著寶柿和五五六六都出來了。
「我們在說——今天的月亮真圓啊！」洛賁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麼一句，「你們瞧，連裡面的嫦娥都看得見。」
「是哦，我還看見吳剛在砍桂花樹了。」
「還有小白兔！兩隻！」
「不對，你數錯了，是三隻。」
「今天月亮這麼圓這麼大，下次我們一家團圓的時候，月亮一定會更圓更大！」
「那時我們一起吃月餅！」
「要那種桂花棗泥餡的！」
「你吃過麼？知道那種好吃麼？」
「我看過！皮金黃金黃的，餡是大紅色的，還有桂花的香氣，老遠都能聞得見！」
「好！明年中秋咱們一家就在一起看月亮，吃桂花棗泥餡的月餅。每人兩個，吃一個看一個！」
「為什麼要看一個？」
「笨哪！留著明天吃嘛！」
大家七嘴八舌的熱議著。
小草抬頭望天，黑洞洞的。今天可是初一，哪裡來的月亮？
她的嘴角也噙上了一絲笑意，「你說，我們到時再造個梯子，到月亮上去看嫦娥好不好？」
「這是個好主意！小草，你趕緊學好法術，到時帶我們一起飛到月亮上去過節。」
「也不知嫦娥長得漂不漂亮？到時讓美人給咱們唱歌跳舞！」
「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
……
離別前的最後一晚，就在這樣溫馨的氣氛裡落幕了。
溫馨得讓小草無論在多少年後，只要抬頭看見月亮，總能想起此情此景，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