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好胃口
我坐在床頭的墩子上。手持那把駝骨雕金的烏蘇彎刀，自動自發的削著蘋果。彎刀依舊鋒利，蘋果依舊碩大，烏蘇王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有我，神色恍惚，火紅色的果皮已經斷了三次，還有一次削的太深，險些一刀子把蘋果破成兩半。
「出什麼事了？」烏蘇王實在是看不下去我繼續摧殘他的食物，終於忍不住出聲發問。
「啊！」我猛然從神遊的狀態中清醒過來，掉轉刀柄搔了搔後腦，傻傻一樂：「沒什麼，就是在外面玩的時候被哈薩爾吼了兩回……」
烏蘇王懶懶的睜開半隻眼：「被罵了還這麼開心？」
我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果然，嘴角都快要咧到後腦勺了，並且因為兩片嘴唇長久分離的緣故，下顎處隱約有口水下落的痕跡……
我瞬間一囧，紅著臉小聲嘟囔：「誰讓你家兒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險些帥到人神共憤的程度。」
烏蘇王雙眼精光一閃：「我兒子？」
「啊！你兒子！」我忿忿點頭，滔滔不絕……
中午的時候。從蘇和那離開以後，我不是因為瞎跑胡鬧被哈薩爾吼了一嗓子麼？
後來哈薩爾說去茶樓，居高臨下視野開闊，該看見的一樣不少，全能看見。當時不光是我，連街上的行人都被吼蒙了！大概哈薩爾活了大幾十年，就從沒出現過說話大聲的狀況……然後我就乖乖的跟上了。
到了茶樓，大概是看我太過無措，所以哈薩爾又心軟了，吶吶的要了五六份我沒吃過的本地小吃，叫了八九道我沒吃過的特色菜——人家茶樓原本是不賣菜的，只是老闆看是大公子來了，自家有的，撿最好的上，自家沒有的，親自跑腿去給買回來……
等菜和點心都上齊了，哈薩爾才想起來岱欽要我這幾天忌油膩忌葷腥還忌一切刺激性食物，於是這一桌子好吃的，我能下口的只剩下一盤涼菜外加半份點心——那可憐巴巴的半份我還只能吃皮不能吃餡！
於是我立刻哀怨了，惆悵了，悲憤了，沮喪了，連窗外的繁華的集市都一下子變成了黑白照片。
我眼巴巴盯著一桌食物稀里嘩啦的流著口水，努力的用小狗眼神瞅著哈薩爾，努力的，再努力的，非常努力的……
哈薩爾萬分無奈。連帶萬分自責，推過慢慢一杯飄著奶沫的香濃奶茶，笨拙的哄我：「乖，喝點奶茶，看一會我們就回去，回去肯定有你能吃的。」
我眼淚汪汪的捧著奶茶，扭身看著窗外，哈薩爾討好的跟上來細緻講解，這個是什麼blabla，那個是什麼blabla……
我趁著哈薩爾不注意，身子略微後撤，在他背後嗖嗖嗖的偷著小點心，吃的那叫一個開心愉悅……
「唔，那樣啊……哦，這樣啊……唔唔……恩恩……」
本來為了均勻，我是繞著圈一份一塊的抓的，結果其中一種沙蔥小餅太過爽口，我一不小心多拿了兩塊……
於是乎，哈薩爾轉過頭來的瞬間就憤怒了，出離的憤怒了！
修長優雅的大手「啪」的一聲拍上桌面，所有的盤碗餐具和我一起狠狠一跳。飛離桌面椅面二十公分，然後整整齊齊的落回原位。
四周再次寂靜！
原本和諧喧囂的茶樓，立刻變得不和諧了。哈薩爾週身散發著濃重的火藥味道，白到透明的霧氣慢慢散發出來，離的最近的桌椅立刻發出一股濃郁的焦香……
茶樓的老闆慌了，緊張的看著他上好的實木桌椅，四周的看客茫然了，據說溫和有禮平易近人的大公子從來不曾如此暴怒過，於是乎有些膽小的立刻就順著欄杆出溜到樓下去了，跑得快的連茶錢都沒付……
也有少數膽子大的，躲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喂，那個是大公子吧？」
「廢話！旁邊那個一直偷吃點心的，好像是從魅影森林來的使臣。」
「什麼？！他就是奧林寶藏的老闆？就是他把大公子買下當奴隸的？」
「噓！小聲點，你沒腦子嗎？看這樣子，誰是誰的奴隸還說不准呢！」
「啊，有道理……」
我緊張的對著手指：「那個，我餓了啊……」我眼淚汪汪的抬頭，改換悲情策略：「昨天就不讓吃飯，只喝粥，小哈，人家好餓麼，嗚嗚嗚……」
哈薩爾果然上當，臉色慢慢緩和，大手按住我的腦袋，使勁揉了一把，輕歎一聲：「走吧，回家。」
「哦，」我愣愣的答應，然後失落的。一步一回頭的看著桌上的飯菜點心，終於在樓梯口的位置緊緊抱住了扶手，大著膽子拉住了哈薩爾：「我們打包吧，回去還能吃……」
哈薩爾瞬間臉黑，狠狠一眼橫過來：「放手！」
「不是，我不吃還不行麼，拿回去給黛玉他們，要不然就浪費了。」我脖子一縮，趕緊表態。
……
「大公子太苛刻了吧？就算是奴隸也不應該……」四周的私語聲再次響起。
「我就說嘛，大公子何等人物，怎麼可能……」
「嗨！誰跟你說那個，誰是奴隸這還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嘛！我是說大公子，這麼多年不見，好像變的嚴厲了不少啊！你看那奴隸那張可憐兮兮的小臉，我看著都不忍心了，大公子竟然……嘖嘖！」
……
哈薩爾看我半響，終於黑著臉結賬打包，順便還全額賠付了那一對焦糊的桌子和椅子。我從側面看到從不生氣的哈薩爾額角隱隱爆出了一朵十字花的青筋。
他一定都聽見了……
……
「這有什麼可開心的！」烏蘇王聽我囉嗦完，淡淡瞥我一眼。
我皺皺鼻子，收掉空空的果盤和鋒利的餐刀，靠在桌邊上傲然一笑：「您那是沒看到，當時哈薩爾的眼睛有多亮，氣勢有多強！換個千軍萬馬的場景。那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笑三軍沮！」
烏蘇王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幾下：「把自己抬的還挺高啊！」
我立刻正色道：「那是必然的！哈薩爾一笑，沮的是三軍，喜的是祖琰，我比他們高了可不止一星半點兒呢！」
烏蘇王淺淺的抿了一口茶水：「好了，別跟我這胡扯了，你的哈薩爾呢？不是說讓你們一起來的麼？給你那些手下送個飯，也要這麼久？」
我慢騰騰的挪回小墩子上，苦著臉看著烏蘇王：「不是我不帶他來，我的哈薩爾。你的敖漢公子，正在鬧情緒，他說他不想見您……」
烏蘇王把茶杯往床上重重一頓：「我是他父王！」
我趕緊湊過去給老爺子拍著後背順氣，昨個沉默一晚上沒看出來，沒想到咱老丈人還是個暴脾氣……
「你老消消氣，消消氣！」我嬉皮笑臉的哄著烏蘇王：「老爺子您幾十年沒理過人，不想見的時候不聞不問，想見了一句話就想招回來，他就是個寵物也不是這麼個養法啊！」
烏蘇王理順了氣，目光灼灼的看著我：「你這是再替敖漢怪我？」
我也沉默下來，和老爺子對視了一秒半，痛快的點頭：「從小到大，您就沒怎麼見過哈薩爾不是麼？甚至連名字都沒有給他一個。而且，從哈薩爾提起您的神情來看，當初說他不該生出來，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有您一個吧？」
烏蘇王怔在那裡，好像是在看我，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在看，許久，終於輕歎一聲，把自己深深的扔在了身後的靠墊中間。一下子，又回到了昨天晚上那種行將就木的樣子。
我心裡不忍，暗暗一歎，輕輕說道：「老爺子您至少給我個理由吧！不管當年如何，至少現在，給我一個能夠說服哈薩爾來看您的理由。」
「我快要死了！這個理由不夠嗎？一個快要死掉的老人，想見自己大兒子最後一面，這個理由還不夠嗎？」烏蘇王疲憊又無奈的問道。
我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果盤，又掃了一眼已經見底的米茶碗，心想這老頭說謊都不帶打草稿的！就這胃口，我被艾勒操磨到快餓死的時候也就是這樣了！一個快要死掉的老頭會這麼吃？也真虧他想的出來！
「哎……」沒等到我的回答，烏蘇王自己估計也覺的這理由挺不靠譜，終於歎了一口氣，笨笨拙拙的把自己挪下床，招呼我道：「走吧，扶我出去走走。」
我看著烏蘇王那身材塊頭。立刻就是一汗，趕緊擺手：「您稍等，我去去就回！」
我衝到外面繞了一圈，呼啦啦的推著讓黛玉他們趕製出來的「秘密武器」又跑回了回來。
「你讓本王做這個？」烏蘇王一臉鄙視的看著我的輪椅。
我心中暗笑，明明已經好奇到要死了，還硬要死撐著，這老頭比聖階還不可愛！
「是！委屈您了！」我不由分說把倔老頭架到輪椅上：「小子這幾日身體欠佳，自己走路還打飄呢，自己摔了不打緊，要是把您碰著了，那罪過可就大了！」
「算了，就這樣吧！」烏蘇王撇撇嘴，不情不願的一指右前方的園林：「我們去那邊。」
秋日下午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林間偶爾的微風拂過，帶起一片枝葉的「颯颯」輕響。
我推著烏蘇王走在林間的小道上，悠然的環境讓我隱約覺得像是回到了魅影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