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撲朔迷離第六十七章一》
凌芸隨著崔尚衣去西所尚衣局繡房觀看了些時候,又聽幾名繡女慇勤地講解了一番基本知識,便有些心浮氣躁。她本來懂的知識就不多,天天往書庫跑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讓她舞刀弄槍,暗殺行刺她自是本行。但若要捧著本書從頭看到尾,只會被催眠得昏昏欲睡,正反不分。提出想學繡花本意也是為了好和陳菀接觸,反正陳菀繡藝卓絕那是毋庸置疑的。早已打定主意用這個當借口,誰知今天恰逢皇太妃也是這般提議。
「…小姐,您看,這刺繡的學問可深著呢,單是針法就有:齊針,套針,扎針,長短針,打子針,平金,戳沙等幾十種。再說秀種還可分甌繡,京繡,蜀繡,欒繡,迭繡,卞繡等等,模樣品式多不勝數。
單單說這迭繡吧,用線主要仍多數用平線,有時亦用捻線,絲細如發,針腳平整。同時又使用中間色線,借色與補色,繡繪並用,逼真得很!又視圖案所需,可以隨意取材,不拘成法,真草、暹羅鬥雞尾毛,薄金、頭髮均可入繡別創新意,尤其善用發繡完成繪畫…」
「咳,咳。」已是頭昏腦脹的凌芸決心打斷,否則她堂堂暗門月影沒被高手殺死卻非要被這異常激動的小繡女給逼瘋不可:「聽說陳美人當初也曾是尚衣局中人,一手繡藝奇絕,這…」
「呀!小姐您也知道陳美人?她當年為德妃娘娘繡成的那副七綵鸞鳥飛天圖可真是絕了!雖然上位娘娘地貴物不是我們能瞧得到的,但繡樣至今仍舊掛在房中。那針腳,那用線…」
凌芸實在無奈,只得對身旁也異常頭痛的崔尚衣告了個不是,快步離開了。就算被那小繡娘鬧得頭疼,但菱唇邊角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早知道小姐非同常人,只是…清目中黯然劃過。只是現在的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尋求原諒…
凌芸是原本的凌芸。凌逸也依舊未曾變過。可現在的小姐,又怎會還和當初一樣?一樣清麗無雙的面容,一般睿智深邃地瞳眸,不一樣的寡情淡性,非尋常地決斷狠意。猶然記得當時聽到青鸞回到翔院時的轉述,字字驚人心。
「…蕭家現在權大勢大,根系遍佈朝野。但凡兵部,吏部,戶部,司丞,甚至於九卿都有他們的爪牙存在。上次大司農穆項忱『辭官歸隱』之事爆發後,蕭威從裡面掏了多少好處,只怕是數也數不盡,算也算不清。明面上繳給國庫的幾百萬白銀和一些糧米布帛又算的什麼?」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蕭家勢力如日中天,且不說那些不長骨氣的公子哥,嬌小姐們在京都裡外肆意妄為,便是蕭威自己也早把伴君如伴虎,欺人不欺君這戒訓給拋到腦後跟去了。三番四次在朝堂之上公然駁斥皇上,拂逆皇上的意願。不給九五之尊半點臉面。虧得皇上忍得下來,但隱而不發,卻不等於怯懦無威。
皇上等地是一個契機,一個足以把蕭氏裡外一舉剷除,斷根除命的契機!帝王治國,是為三分,一分兵權,二分財權,三分民權。可人們往往只看到兵與財,而把最重要的『民』給遺漏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君王之道。便是治民之道,也是用民之道。
貪污軍餉。不過動搖軍心,惹來士兵將領之怒,但對於天朝泛泛千萬民眾而言,幾十萬的抱怨實在太小;徇私枉法,私扣財物,在吏部賬冊動動手腳,虧的也是國庫,怨的也是朝臣,更不甘平民百姓什麼事。反正你蕭威就算把私斂的金銀珠寶統統吐了出來,也走不到民眾身上。
皇上只有一個人,縱使是九五之尊也有顧慮,動了蕭家,怕會讓朝堂失勢,更怕皇位不穩。所以,不能是皇上要除去蕭家,而是,民心所向,不得不除!對平民百姓而言,什麼最重要?不是官,不是權,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罷了。說得簡單些,糧米鹽料才是他們的命。
灤河,郁江已經連著兩年暴雨水漲,洪水沒堤導致兩岸無數良田被淹,百萬民眾無家可歸,人們賴以為生地糧食白鹽一缺再缺,現在那兒的糧鹽價格甚至比絲綢更貴。歷代帝王從來都把糧鹽放在重中之重,尤其嚴禁私鹽販售。
「由官府設立鹽運衙門,鹽場製成的食鹽由鹽鐵轉運使運往各地由授權經銷商銷售,全國統一配送、統一售價,嚴禁加價、囤積。而且每個縣都設數家鹽商,就是為了防止食鹽壟斷。正常情況下官鹽極為便宜,不佔利潤,一石也不過二十文錢。然而,我近來卻得知一個消息,兩河江域的官鹽價格卻起碼在百多文錢!還在一提再提,糧價也是如此。以至於民不聊生,生靈塗炭。不消說啃吃樹根餓死的,得疫病慘死的,破家蕩產,鬻兒賣女不過比比皆是!」
凌芸想到這裡也不禁打了個寒戰,她如何能忘記曾經所受過地苦痛?當初要不是因為洪水侵襲,官府敗落而導致民不聊生,她和兄長又怎會險險餓死街邊,最後幸得小姐相救…
她比任何人都要憎恨,憎恨那些貪污百姓們活命糧鹽的狗官!甚至於在暗門經歷無盡殘酷訓練之後,曾想不顧兩國邦交而大開殺戒。她也比任何人都要感恩,感謝上天讓她和哥哥碰到了小姐…
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小姐看似冷心冷情,卻依舊不過只是把柔軟的心思包裹在鐵層當中,不再輕易顯露…
「現在戶部主事是蕭家一脈,膽敢靠官鹽私斂巨款,收刮民脂民膏的絕對和蕭氏脫不開干係!只可惜蕭威會當官卻不會做商,他一頭獨大,半杯羹都不肯分出來,看得那些奸商們眼紅得不行,哈喇子早流了滿地。只是苦於沒有鹽源,官勢又不夠大,莫可奈何罷了。」
「天朝缺鹽,雲國卻是最不缺的。每年單單海鹽便上千萬石,由於鹽源過廣,法紀又好,不說對外倒賣,就連國內也是從來沒有私鹽商點出現。而我現在,便希望大司空派人暗中把鹽以每石三十文賣給醴原順和,黔陵廣定,溳坊富貴和河陽羅誠四大商號。這四戶隨便哪家一下吃掉數十萬石都不成問題,更何況我要的時間也不多,大司空只要操作得當,由事發起,直至效果初顯,三個月,三個月就夠了!
相信大司空是不會拒絕的,畢竟對於雲國來說百利而無一呀。況且就算大司空不願相助,再等個數年,十數年,我也有的是耐性!」
凌芸瞇著眼兒望向前方,心中酸甜味連連湧上。她初初聽完青鸞轉訴,甚至於有一瞬間是憎恨小姐的。以為小姐為了報仇,居然妄想注入私鹽,置百姓生死與不顧,這和那些害得無數人家破人亡的奸臣賊子們又有何區別!直到主上默然許久,慢慢作出解釋之後,她方才悔恨,原來小姐一直是小姐,不曾變過…
任是多少苦痛心酸,全憑一己之力。
任是多少委屈誤解,盡收玲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