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苦戰身死馬將軍,自雲伏波之子孫
正午時晌,漫無邊際的戈壁上,乾燥的狂風把矮草吹起一陣陣湧動。肅殺的氣息越加濃烈,舉目望去正是兩軍對壘,嚴陣以待。數以十餘萬計的兵士統統站得筆直,不敢有絲毫懈怠。黑壓壓的人頭被一道寬約百丈的空地隔成兩半,左邊的人看起來略少些許,隊列也短了一截,只是高高揚起的獅旗襯著主將的黑色鎖甲,其實上絕對不輸人半分。
松明誠用露在防具外的那雙鷹眸死死盯著前方,濃眉糾結,他在等,等一個最好的出手時機。坐下烏馬似乎能感到主人的獵殺之氣,不由得躁動地打著響鼻,不耐煩地跺了跺粗壯的腿腳。
套著皮具的手突然勒緊韁繩,作為一個沙場老將他自然能準確地讀出風中傳來的信息。高舉起右手,身後即可戰鼓擂動,鼓聲陣陣,幾乎把所有將士血液中天生的勇猛和嗜殺激動起來。
在這一刻,每一個人心中的恐懼似乎都消失了。
不知道該說是心有靈犀還是怎樣,右方軍隊也將戰旗揚起,大而狂的「沐」高展風中。戰鼓更是被瘋狂敲擊,根本是同一時刻,進攻的手令同時揮出!
先鋒步兵直襲而前,騎兵舉矛挾陣而奔,千名箭兵殿後彎弓,就算手指已經被勒出道道血痕亦不敢有半分鬆懈。
「殺啊!」
「衝啊!」
殺吼聲足矣震天撼地,刀槍交接的刺耳鳴叫沒有停歇過片刻,茫茫大漠上已經掀起了腥風血雨。馬聲嘶鳴,箭音呼嘯。把把白刃彷彿被人不知疲倦地揮舞著,殺一個,倒一個。根根長矛直刺而出,不留半點餘地。每個士兵從頭上流下的早已分不清是血,還是汗,獨獨沒有淚。
戰場上不需要無用的招式,不論你是摸爬滾打,亦不管用何兵器,殺,是唯一的想法。少一個敵兵,自己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
拼的是血,博的是汗,每一個人都是朝不保夕。面對死亡是人都會恐懼,但他們可以怕,卻絕不能退!想到家中雙親白髮蒼蒼,思及故里嬌妻愛兒,若是他們退了,何者保家,誰人衛國?
活著,活著回家!
亂陣廝殺,兵戎相見,戰聲竭而鼓再起。隨著天色愈見黯淡,消亡的生命越來越多,光禿荒涼的地上早已被數不清的殘肢斷臂堆滿,多少人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但這場煉獄般的殺戮卻沒有半分停歇的跡象,只要勝負一刻未曾分曉,戰爭就不會停止。
原本左方的軍隊人數略少,已經處於下風,但是因為主將松明誠乃是天朝一等一的強將,用兵佈陣功夫極其了得。是以長時間纏鬥之下,情勢竟還能呈現膠著平衡的態勢。現在就算雙方用盡心機也無法在進一步,只能拼誰撐得久,誰能死的起人。
此時此刻,哪怕是一小股兵力,都會對戰場產生莫大的影響。
也不知酣鬥許久,廣闊戈壁的西北方竟隱約生起淡淡煙塵,老將們不難猜出箇中原因:有援兵正在前來!
西北方處三百餘里,正是天朝和沐國的另一戰場:易水口。究竟來的是哪方幫手,又或者是坐等漁翁之利的伏兵…只有天才能知曉了。
松明誠一轉馬頭,兩眼直盯著,順手舉刀劈掉一個企圖偷襲的敵兵,溫熱的血高高噴出淋到盔甲上,顧不得理會,只是嘴裡吶吶祈求:「老天爺,來點好消息吧…」
副將富榮也一路劈殺,在切掉幾個敵兵腦袋後來到松明誠身旁,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意,大吼著:「將軍,俺們就說趙將軍行,這麼快就從易水口滅了那群小崽子,趕來支援俺們了。」
「想倒是這樣想。」松明誠緊皺著的雙眉沒有絲毫鬆懈的跡象,反而臉上憂色更重。看著陣亡的士兵越來越多,沒有人比他更希望能快點見到援軍,結束戰鬥。本來人數就已經處於下風,整整比敵軍少了三萬人,能撐到這個地步他已經用盡全力。戰場風雲變化之快堪比雷霆,他不想輸,更不能輸!
若這一輸,跟隨他征戰大江南北十數年的屬下怎麼辦,枉死戰場的每一條性命怎麼算,天朝的百姓又該怎麼算!
「報,急報!!!」
就在此刻,一個渾身是血,掛在馬上半死不活的百兵長顧不得刀光劍影,不要命地直接衝著天朝戰旗而來。
松明誠目光一沉,當即認出了那名百兵長的身份,兩腿狠狠一夾,直接拍馬過去把人給生揪了下來,怒吼道:「怎麼回事?」
「松將軍,您快撤!易水口…是個陷阱,我們全軍覆沒…」等到近了,富榮才發現來人身上還插著幾把鋼刀,黑紅色的血液正沿著刀柄不停地流下來,馬匹的半身棕毛被沁得濕漉,可見來人曾經如何不要命地狂奔而來,能到現在估摸著也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小的受了趙將軍之托,拚死來送消息:速回帝都,報皇上。沐國今次出兵不是情報中的一十五萬,而是整整三十餘萬人!松將軍,快走…快走…」
松明誠感到右手一沉,來人已然沒了氣息。頓時雙目怒眥欲裂,回首只見煙塵瀰漫,顯然敵人的援軍已經快要趕到。再沒有半點時間猶豫,他往腰裡一掏,把一塊方形牌子往富榮手裡塞去:「拿著,快領著剩下的兵們撤了!」
「將軍,這是虎符!不撤,咱們各個都不怕死!」富榮憋紅了臉,牛脾氣一下「突」地上來了。
「混賬!」松明誠揮刀劈開正欲偷襲的敵兵,反手又用刀托重重敲了富榮的腦袋,怒極反笑:「富榮,你是想所有人都死在這,還是希望天朝百姓因為你我一時意氣而將面臨被蠻人欺辱的可能!沒指望能全身而退,你,用最快的速度回去跟皇上稟報,若是出了紕漏,老子第一個斬了你!」
「將軍,富榮願意留下來,還是您令著大家撤…」
「住嘴!」松明誠一抹額上流的血汗,喘著粗氣眺望故國的方向,虎目中思念點點,但瞬間就被決然所覆蓋:「將軍是不能在這種時候放著自己的弟兄們跑的,我都走了,還有什麼資格讓大家來賣命?快走!走!滾!」
富榮狠狠一咬牙,對著向來最崇敬的上級深深鞠躬,便猛扯馬韁高舉令旗:「一隊騎兵營,撤!」
眼見富榮領著的那隊人馬漸漸脫開包圍圈,松明誠微微一笑,把手上的長刀握個死緊。藍天之下,他居然能看見父母慈愛的關懷,看見賢妻溫婉地微笑,還有女兒清脆如鈴鐺的嬌音…仰頭對著刺目的陽光,嚥下男兒不能輕易流出的淚,滿腔豪情正是發出震天一吼:
「殺!」
……
不知過去多少時辰,夜幕早已垂落,絲絲晚風把濃烈的血腥味緩緩撥開,挾著亡者無聲的悲怨,傳回他們心中嚮往的故土…
靖順十八年秋,天朝與沐國的戰事合入膠著之期。因在易水口受敵伏擊,天朝兩萬步兵盡滅,直接導致戈漠灘戰士的大敗。亡十萬餘人,生不足兩萬人,虎賁前將軍松明誠戰死。與此同時,一向處於觀望之勢的西側欒國,亦正式宣佈將隨雲公主下嫁沐國單于,兩國結盟,同時對天朝對挾發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