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手再整了整衣襟,陳菀轉身坐在梳妝台前。
「福桂,今天不梳蘭惑髻了,換個典雅的。」
福桂低低應了聲,巧手握著木梳飛快地勾挑青絲,穩當地綰出一個沉靜嫻雅的流蘇掛環髻,再拾了幾枚別緻小巧的蝶釵往上別去。
「芸兒,你再去把那副雲錦給收拾收拾,一會兒去見玉妃娘娘要用上。」
陳菀隨口吩咐到,然後光琢磨著該怎麼去應對玉妃,一時間就岔開了心神。
只是過了好些時候身後都未傳來回應,陳菀不禁皺了皺眉,把聲線略微拔高:「芸兒?」
「主子,我在…」凌芸的聲音總有些猶豫不決。
陳菀素手取來置在鏡旁的杏色胭脂,挑開和了點珍珠粉末,再細細勻上臉面,餘下的全撲在唇上。不失光彩卻也不顯得妖媚,托得整個嬌俏人兒渾身散出一股嬌俏氣息,真是恰到好處。
「怎麼?芸兒不願意去?」
「這,小姐,奴婢今天不太舒服…」愈是心裡頭慌亂,說出口的話更是不成章法。
主上這些時間都得不到絲毫消息,想必也是急了性子,不然也不會讓哥哥連發好幾道暗信,直催她覆命。只是,如此情況回了主上,必定…
可不管怎地總要跟兄長說明白情況,還指望能把時間再緩上些許。心裡打著主意,可以趁著午憩的時候偷偷溜出去,暗信也給回了。卻誰想突然來這麼一個狀況,真是左右為難…
手指微微一顫,彎彎細眉登時就岔開了一條道子,看起來極不和諧。陳菀有些惱恨的扯過一旁手巾,使勁搓揉著邊角。
「既然如此,那芸兒你就好好待在屋裡休息罷,別再到處亂跑了。」
透過銅鏡看到凌芸方才被炭火熏得紅撲撲的臉蛋兒,陳菀淡淡地說道。
「福桂跟我過去就好,至於傳話的事兒,也只能讓小順子去了。」
撐著檯面站了起來,陳菀淺笑著從腰間取出一條熏香繡帕遞給凌芸,不顧她的一時怔忡,和悅地笑了笑。
「拿著,怕你是染上風寒了呢。素日又不見你揣著帕子,要是汗悶出來了,沒個物什打理那可怎麼是好。」
「謝謝小姐。」凌芸聲音裡帶上隱約的愧疚。「這帕子好香,應該很名貴的…」
「這有什麼,誰是真心待我的,還能看不通透?一條帕子罷了,總該不能讓你們憋屈了。」
凌芸轉頭得急忙,卻漏過了陳菀眼底沉著的一抹冷意。
在外頭侯著的宮女果真不是碧兒,卻也是個玲瓏人兒。一看到陳菀出來就趕忙打了個福禮,語氣也是恭順得很。
「小主,玉妃娘娘派遣奴婢過來請小主去彤華亭。」
禁不住打量了眼前這位近來宮裡頭的是非人物,許是因為她額前劉海有些厚重,總感覺朦朧,瞧得不太真切。
「嗯,那走吧。」沒多問為什麼,陳菀示意有些發愣的婢女帶路。
走在芙蓉殿的宮女身後,因為地上積雪才融,就免不了有些滑膩,只能慢慢地走著。福桂小心的跟在身側,不敢大意,兩人也就和前頭落下了五步距離。
「菀主子。」福桂輕聲低喚,只得她們兩人能夠聽到。
「怎麼?」
「為什麼您今兒不做往常的打扮了?」
福桂知道這話問得是有些逾越了,但是宮裡誰人不知玉妃那是出了名的狠厲,她實在是有些擔心主子。
「呵呵,福桂,不同的人當然就要用不同的態度來對待,就如同陽花喜光,陰花喜暗一樣。」陳菀淡淡說來。
雖沒有多加指責,可語氣裡也不見得樂意再做解釋,福桂也就不敢多問。
陳菀聽著腳邊傳來的悉挲聲響,眼睛直直看著遠處,神思有些游離。
雖只見過皇后兩次,但不難看出後位是她的至愛,而且應該最是不喜有人風頭能搶蓋在她之上。
在她面前,當一個蠢貨自然是比當一個自作聰明的傻子要好。
皇后要的只是一個極好控制的人,並不在乎你是真瘋還是假癲。就算是棋子,也要利用完了才能毀掉。
可是玉妃卻恰恰相反,這個女人讓自己看不透。她有的是手段,也絕不缺背景,卻偏偏對這後宮的癡狂,似乎還尚且不及方菁菁,她只是冷冷的看著一切。
這個妖艷的女人對一切都是漠不關心,對著皇后就算語句間字字恭順,眼底還是放著點點蔑意。
偏偏這種人是最恨別人在她面前裝瘋賣傻,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則應付皇后的那套把戲搬到玉妃面前也只會引火燒身罷了。
不是沒看過她的狠厲,對會威脅自己的人,玉妃從來都不會手下留情。
何況有些東西,攤開來說畢竟會簡單許多。
再拐了幾個彎角,彤華亭的屋簷隱約可以看見了。陳菀收了收目光,迷離的眸子又重新變得沉靜,扇貝般的濃密睫毛把滿腹心事都給牢牢擋在了心底。
「娘娘,菀小主到了。」
陳菀和福桂停在石階下,等著通傳太監上前去稟報。
「嗯,那還不快帶上來。」頗為熟悉的儂儂吳語從亭中飄散開來,聽不出喜怒。
換了個綠衣丫鬟出來迎接,屈身道了個福禮,袖子往前擺過:「菀小主,裡面請。」
「菀菀見過玉妃娘娘。「
邁步踏上台階,在玉妃面前牢牢站定,卻不敢越禮把頭抬起。只是一股媚人的甜香隨著風口淡淡傳來,讓人有些暈眩。
「呵呵。」清脆的杯蓋相碰聲中夾雜著笑聲,玉妃今兒的心情似乎挺好。
「抬起頭來吧,這才多久沒見呢,怎麼就這般生分了。」
「謝娘娘。」
「快坐下罷,本宮要看看咱們菀菀究竟是活得越來越滋潤了,還是度日如年呢。」
把披肩交給在身後一直伺候著的福桂,陳菀端做在玉妃身旁略略垂著腦袋。頗為恭謹。只是一雙漂亮的杏眼笑成兩彎新月,琥珀似的眸子裡隱約有幾縷精光洩出。小嘴兒勾挑得恰到好處,正在細聲作答。
「菀菀本就不是什麼金貴人兒,有幸能得聖上和皇后娘娘的庇佑,加上娘娘的關心照拂,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大礙的。」
話說得妥帖,恰好半杯水的位置,不多不少。
打從陳菀來到便未曾正眼看過的玉妃,第一次抬眼朝身旁那個似是而非的女子望去。尤其留心了陳菀的衣著髮飾,唇上染著一抹玩味的笑容。
「本宮最近聽到了一些趣事,說現在後宮之中有些妃嬪穿紅戴綠,甚是出彩,哦,還要配上個艷冠群芳的蘭惑髻呢。」狀似不經意的望陳菀瞥去一眼:「可是看今天菀菀穿衣打扮都這樣樸素,看來傳言真是不可信呢。」
有些話不能明說,挑出個刺兒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呵呵,真是讓娘娘您見笑了。」陳菀半點聲色不露,只不過微抿著紅唇笑了笑。「菀菀不過是個小小的yu女,還是托呈了娘娘的提點,又哪有什麼資格來爭奇鬥艷。只不過,有些時候還是能尋點趣事兒來逗大伙們開心開心罷了。」
皇后是皇后,玉妃是玉妃。皇后看了開心,可玉妃看著指不定就動怒,這點眼色都沒有還用得著想著其他麼。
玉妃聽了默然片刻,只顧著轉弄右手腕上的血色瑪瑙鐲子,透過光看去就好似有一條紅魚在裡頭流動,甭提有多精緻了。
「菀菀,說句話來你也別見怪。」玉妃突然冒出一句風牛馬而不相及。「你也算是在本宮身旁侍奉過一段日子的人了,心思還算是精巧。」
「是,娘娘對菀菀的大恩大德自然是銘記在心。」
「嗯,本宮一直覺得菀菀蕙質蘭心,似乎什麼東西呢,都懂這麼一點。不知道對玉,有沒有什麼研究。」玉妃頓了頓,卻沒給陳菀任何答話的機會。「看看我這鐲子,算得上好東西不?」
說著就把那血玉鐲子從皓腕上徐徐褪下,擺在了陳菀面前。
陳菀稍微一愣,琢磨不透玉妃的用意,卻也是不敢怠慢的,只能伸手小心接了過來。用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鐲子,不多果真就起了灼熱感,烙得人有些發麻。定睛細看玉裡頭浮動的絲條,清淡而不濃膩,盈然卻不浮華。果然是極品的血翎玉,算得上是天下奇珍了。
嘴巴張了張才想把話說出,卻又突然打住了。玉妃問了這個,總不會是沒個用意的。
「怎麼?菀菀你是不知道呢,還是不想說?」
銀牙一咬,陳菀還是把自個腦子裡懂的那些都給盡數說了出來。現在不是跟玉妃打馬虎眼的時候,且不管她想要做什麼,自個得先別亂了陣腳。
「呵呵,菀菀果然是通天文,曉地理吶。如果只是讓你在本宮身邊當個小丫鬟,那還真是委屈了。」
「娘娘您真是說笑了,菀菀也就這點本事而已…」
「行了,這客套話聽多了也膩味,你也知道皇后喜歡的本宮未必喜歡。」玉妃的口氣突然變得有些煩躁:「碧兒,把那副糖心翠玉首飾給拿上來。」
聽到糖心翠玉的名頭,陳菀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穩。定了定神,卻也不願多想。
「娘娘,東西帶上來了。」一道略帶尖聲的熟悉語調打耳邊響起,正是碧兒。
陳菀對她淺淺一笑以示禮節,可眼中卻流動著點點諷意。碧兒略略縮了下身子,手有些微抖,端住的木盤就禁不住一旁斜過。慌忙把手中的東西放下了,碧兒又退回到玉妃身後。
「你來看看這套佩飾,應該不會太陌生吧。」玉妃隨手挑起一串珠鏈,翠玉稱出手指顯得晶瑩剔透。
「呵呵,菀菀還是有點印象,這是娘娘最為鍾愛的首飾,皇上獨獨賜給了娘娘的。」
「才只是有點點印象,」隨手把鏈子往盤中一扔。「看來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兒嘛,難怪菀菀從來不跟本宮提這玉有什麼功用,比如,能解炎蠱,也比如,能讓人寒虛而亡….」
最後一句話玉妃聲調壓得極沉,弱弱的只能讓她們二人聽見。
陳菀身後脊樑骨猛地竄起一陣涼意,死死抿著紅唇,臉上卻依舊看不出慌意。
「娘娘可就是說笑了,菀菀出身小門小戶,那能及得上娘娘有見識呢,這些東西,自然是聞所未聞的。」聲音清涼不亢,鎮定自若。
玉妃這下確實是出乎意料,險些讓她亂了陣腳。怎麼也想不出她是什麼時候看出自個早就知道糖心翠的害處。
只不過,有些東西認不認是無所謂,有些東西就是死都不能認下,否則就是別人想要放你一馬,也是不可能的。
「呵呵。」玉妃坐直了身子,用手輕輕捋開衣袖上的短短流蘇,雙眸有些氳氤:「菀菀果然很精明,本宮似乎沒有看錯人。」
陳菀這才在心底稍微噓了口氣,果然只是試探而已,卻沒想過玉妃心思居然如此細膩…伸手撥了下碎發,不經意看到隔著幾條小道那處有些人影晃動,細細認了認,似乎是武才人的身形…
呵,到底還是不放心呢,簡直多此一舉,想必又是個自作主張的。
「菀菀,本宮呢從來都很喜歡聰明的人,還有精美的物什。」玉妃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最近本宮看中了一套琉璃茶具,本來以為它只不過是長得漂亮而已,沒什麼用處,正打算裝飾好了拿去送人。可是現在本宮卻改了這個想法,這東西不但外形華美,對本宮竟然也很有卑益。你說,是應該依著初衷送與他人,還是該留下來自己用?」
一雙利眸淡淡地刮來,陳菀雙手疊在膝間,仍舊是帶著笑意回道:「娘娘,這東西雖然看著很合自個心意,放在身邊自然是能天天看到。只是若用處極大,那麼讓它待在別處發揮點功用,卻不是更好麼?茶,不一定都是煮給自己喝的。」
稍微一楞,玉妃隨即附掌大笑起來,甚至驚動了在外圈隨侍的宮女太監們,紛紛往裡邊看來:「哈哈,說得挺好嘛。也罷,不甘不願的東西留著也沒意思。」
玉妃突然站起身來,用手打頭上取下一枚福花曨月琉璃釵,逕直走到陳菀身旁。驚得陳菀扇睫猛地抬起,福桂也萬分緊張地看著,生怕玉妃會對陳菀不利。
「菀菀,你剛才那番話雖看著不得本宮意思,卻算得上精彩,這釵子,就賞給你吧。」說罷便不由分說地定住陳菀腦袋,慢慢地把珠釵送進髮髻之中。
陳菀眉心動也未動,當玉妃回到位置上時方才起身回禮謝恩:「菀菀謝娘娘賞賜。」
玉妃揮了揮手示意她起身,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卻被一名匆匆闖進宦官給打斷了話頭。那宦官俯首在玉妃耳邊輕輕稟報。
雖然陳菀不欲偷聽,只是靜靜喝了幾口香茶,但因為離得近,就總還能聽到隻言片語。
「….夫人…太常卿…尚書右丞…大怒….」
那宦官說完便屈身退到了一旁,玉妃靜靜思索了會,變揮手讓他下去:「行了,知道了。讓人帶到偏殿去等著,我一會兒就過去。」
陳菀看著情況也知道是該離開的時候,便站起身來往後退了一步:「既然娘娘還有要事,菀菀也就不便多加叨擾。這裡有副菀菀費心繡的帛布,若是娘娘不嫌棄,還希望能收下。」
玉妃笑著應了一聲,命侍女接過便掀開上頭包著的白紗一看:確實非常平常,一般尚衣繡女的手藝怕都要比這好上許多。陣腳雜亂,色彩黯淡,完全的新手之作。
玉妃卻是手指緊緊攥捏著布角,那對桃花眼裡今天頭一次透出利光:「菀菀,這是?」
「還請娘娘莫要嫌棄,有些人,有些事並不是無可取代的。」
「呵呵,菀菀好細的心吶,本宮心領了。」玉妃這才鬆手重新把紗巾蓋在布帛上,臉上又是一股無所謂的模樣。
「菀菀你就先回去吧,今天也累著你了。」
陳菀又道了個萬福,方才緩緩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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