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天下——獨孤菀 第一卷初入宮牆(TXT全文字手打) 第十章 局中者迷
    「你這賤蹄子!米粒大事兒都辦不好,你還能指望做得什麼?這糖心翠玉耳飾,乃是去年娘娘生辰壽宴上頭,皇上特地賞賜的。天下僅此一雙,珍貴得不行。娘娘都愛得捧在心尖上了,輕易不捨動用,今兒去拜見太妃們,也才只配上個鐲子。」還未進到芙蓉殿,遠遠便聽聞一道道尖刻罵聲。

    碧兒滿臉怒意,俏麗臉盤都有些許走形,尖細手指直直戳向小丫頭秀英腦門,毫不手軟。陳菀微歎一聲,卻知道碧兒不過指桑罵槐罷了。她不是聖人,自然不會處處爭著幫人出頭。

    誰知剛背過身去,碧兒罵聲更盛:「賤蹄子!不過仗著娘娘多看了你兩眼,居然就對娘娘心頭寶這般不懂看護!手滑?那就把手給剁了去了,沒用的東西要來何用?…」有些人得了三分顏色,便想開出染坊來。

    回轉身來,陳菀看了眼地上跪著的秀英,和聲說到:「秀英,起身吧。在這宮裡頭,跪天跪地跪主子。一樣都是些奴才,受不起你這一拜。」隨意瞥了眼碧兒,只見一雙利眼到是要噴出火來。秀英瞅了瞅這處,又望了眼那兒,猶豫不決。

    「慢著!」碧兒喝道,從陳菀身旁掠過。「啪」地一聲,巴掌重重揮在秀英臉上,細嫩面皮登時現出五道清晰指印,隱約滲出血跡。覺得還不解氣,又劈口罵道:「賤蹄子!讓你做事沒見上心,這尋人擋災避難的功夫可到是一等一的!不過是條狗,就該學著搖尾乞憐,盡裝什麼主子!你…」

    「啪!」碧兒整個人被甩倒在地,髮髻散亂,半天應不回神來。陳菀杏目微瞇,左手輕捋衣上流蘇,右掌還在辣辣生疼。教訓人的活兒,本來就不舒坦,可有的人就是樂意狐假虎威。

    碧兒單手捂臉,猛地轉過臉來。若眼刀也能將人千刀萬剮,陳菀怕早就全屍難留了。

    「陳菀!你,你敢打我?別仗勢欺人!你…」

    陳菀慢慢走到碧兒身前蹲下身子,柔柔挑起她散落頰邊碎發。兩汪清泉笑成彎月,眼底卻無半分悅意,輕輕說道:「碧兒,你呀,說得沒錯。奴才就是奴才,別總想著耍主子威風。看你巴掌揮得順手,我也不禁想試試。你敢,我為何不敢?有些人,有些事,惹得了,做得出,都要先用腦瓜子好好想想,受不受得起。」緩緩立起身子,撫平裙上折痕。一陣和風拂過,掀起額上故意布下的厚重劉海,露出一直藏在影下的淺褐瞳眸,定定望去,淺笑微勾:「碧兒姐,你說對麼?」

    碧兒仿若被人定了身去,方纔還氣得通紅的臉盤現下只得一抹蒼白,嬌軀輕顫。雙唇張合半響,眼中滿是懼色,硬是出不得聲來。

    「娘娘回宮!」外殿小太監一道高聲通傳,劃破這令人窒息地平靜,碧兒似乎剛上岸的溺水之人,緊攥著襟邊輕喘。

    簾幕挽起,玉妃匆匆入內,臉色卻甚不爽利。徑直步上錦毯,斜斜臥在軟椅,單手支頭,一時無語。

    陳菀悄悄抬起濃睫,入眼便是那腕間流光溢彩糖心翠玉鐲,真真是世間奇寶。兒時曾聽娘親提過,糖心翠玉,外層似清泉湧動,裡心如焦糖稠濃。性之至寒,可解百毒之首炎蠱,更難得是讓所佩之人通體生香,萬金難求,千般好處。只得一項禁忌,便是不可寒寒相撞。哪怕只是小小配鐲和耳扣兒,怕也來之不易,李允還真是捨得。

    視線微抬,少少驚了些許:玉妃顰眉緊皺,額間冒著細汗,一臉不適,花容月貌也不禁失卻顏色。輕輕喚了句:「娘娘?奴婢上杯熱茶可好?」玉妃動動眼睫,勉力睜開雙目,弱弱應道:「也好,今兒總覺得外頭風大了些,透涼透涼,再給本宮取件狐裘披上。」

    低應了聲,即刻奉茶而上。不小心碰著玉妃手指,只覺一股透心涼意穿來,難受得緊。雖已深秋,可這午後日光正烈,玉妃又是匆匆趕回,怎地身子這般冰冷?

    「你們,這都是在做些什麼?今兒啥日子,趕著唱大戲給本宮逗樂呢?」玉妃忽地開口,聲音和悅柔雅。只清流之下,暗湧甚急。

    碧兒和秀英看著主子臉色不喜,更是趴在地上,頭觸手背,不敢動彈。

    陳菀到衣櫥裡頭取出件盤金彩繡棉裘,往椅背一擱,上前輕喚:「娘娘,該起身了,待奴婢幫您卸下身上飾物,梳個垂髻,再披上這棉裘吧。」玉妃略一點頭,算是應了。

    扶著玉妃緩步走到妝台前坐下,小心解下髻上淨紫輕紗宮花,取出流鸞金翅掛珠簪,珊瑚扁鵲銅斕釵,再卸掉玉骨盤孿九定插,最後方能拿下其餘細碎飾品,散落烏髮。趁著綰髻當口,玉妃隨口問道:「菀菀,這是怎地回事?本宮一時不在,這芙蓉殿就能翻了天去?」

    陳菀手略微一頓,隨後麻利將手中青絲挽上垂髻,小指挑起幾抹發油,細細勻在發端。任憑屋內淡淡檀香竄入鼻中,低聲回道:「娘娘,先前碧兒和秀英在清理內殿器物時,不經意把您的玉釘子給碰掉了。這釘子是聖上賜予娘娘的貴重物品,慌亂之間,恰逢娘娘回宮,才擾了鳳駕,望娘娘恕罪。」

    玉妃起手扶了扶髻子,在鏤雕團花松子台上,隨意揀了枚玉簪斜插雲鬢,再拈起些許蘭花膏子,勻在唇上。對著銅鑒理了會妝容,方才回轉過身來。碧兒原本低伏著的頭顱忽然抬起,兩團烏黑眼珠裡儘是哀怨,左頰那醒目掌印更是能讓玉妃瞧得精確。

    「你們兩個,在這宮裡頭做事,到也不是一天兩天的數兒,做事還這般莽撞。出了這芙蓉殿,是不是存心要讓其他娘娘看本宮笑話,竟能教出這般『伶俐』丫頭?」玉妃把玩手中團扇,淡淡說道,卻讓碧兒和秀英抖得更加厲害,大氣都不敢粗喘一下。

    「秀英也就罷了,算是個孩子。可碧兒你呢?」

    碧兒眼中原本希翼的光彩已然消卻,只餘深深惶恐,嗓音輕顫:「娘,娘娘,奴婢,奴婢,不是…」

    「不是?不是什麼?難不成你意思是本宮想錯了?枉費待在本宮身旁許久,這點腦子都沒有?」玉妃聲調微揚,碧兒深深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輕言半句。「罷了,不耐煩跟你們動氣,都下去吧。秀英罰一月餉銀,碧兒罰三月餉銀,自去領罰吧。」

    兩人唯諾應了句「謝娘娘恩典」,便都退了下去。看著碧兒那怨怒且不甘的神色,就知她現下如何不滿。

    「菀菀,你很是聰明。」玉妃從黃楊木椅上站起,彎腰湊到鏡前,握著硃筆,沿著眉角勾畫。「不可否認,本宮的心思,你猜得很準。」

    陳菀心頭微慌,明知玉妃尚有後話,嘴角緊抿,硬是不敢妄動。只把背脊挺直,頭稍稍低垂,平視鞋尖。

    「沒錯,碧兒現在對本宮,不過是條無用的狗,留與不留也無所謂。只是本宮最恨別人在我面前放肆,你剛才的話兒,不單只是為了秀英那丫頭吧?也該是想到,衝著碧兒那蠻橫之行,本宮這次就可以藉機除了她去。畢竟無用,而又知曉太多事情的人,能少則少。可是,估的準是一回事,本宮樂不樂意,卻又是另一回事!」

    重重將眉筆磕在妝台,「砰」地一聲,陳菀趕忙跪了下來,低低叩首:「娘娘恕罪,菀菀知錯了。」

    「嗯,那你說說你是錯在哪兒了?」

    「奴婢,奴婢錯在不該妄測主子心意。」一陣膽戰心驚,字字斟酌著出口。

    「菀菀,你錯,不在於妄測主子心意。在這宮裡頭,學會看著人臉色,揣摩著人想法,那是最基本的求生技能。可你錯就錯在,不該讓我給發覺了,而且還感到很是不快。」玉妃聲音有些許消弱,似乎正往寢殿裡去。不敢輕動,直至腳步聲起,玉妃軟語在頭頂響起:「起來吧,別跪了。」此時方才略緩心神,起身站定。

    「你倒是說說,本宮手裡頭這本,是個什麼玩意兒。」玉妃話裡聽不出輕重。

    細細看這玉妃手裡物事。賬冊長短,手掌大小,紅皮藍緞。

    「回娘娘,這冊子似乎是妃嬪專用禮帖。莫非是蕭夫人思念娘娘,請求入宮探望麼?」

    「啪!」地一聲,剛才還在玉妃手中躺著的冊子,一下便摔到陳菀跟前。慌了一下,看了眼玉妃,臉上淺笑依舊,眼中卻寒氣大盛。但她卻直勾勾地望著窗外,緩過神來,看來惹她不快的另有其事,應是跟這冊子有關罷。

    「你看看這帖子內容。」玉妃輕語。

    彎腰拾起禮冊,從邊角翻開。粗略看了個通遍,頓感詫異:「娘娘,這是…」

    「冬元節過,次年開春,聖上祈福祭天之後,下屆秀選又將開始。皇上登基三年,雖已立後,但這天朝後宮,只一後,四偏妃,三嬪妾,下婕妤、美人、寶林、采女等世婦御妻也不過十數來人。莫說一品皇貴妃,縱使從一品正妃夫人都未曾立下半個。後宮從來都不是能享樂的地方,皇上對這後宮的每一步動作,都可能關乎到朝堂,甚至家國。所以,人人都馬虎不得。」

    玉妃望著窗外殘柳竟似出了神,若非她話音猶在耳邊,真要以為她睡著了去。忽然,玉妃起身往偏殿外走去。

    園中一片衰落,唯獨枯木林邊幾叢秋海棠尚餘風韻,花瓣兒也是墜墜欲落。更讓人為之驚奇的,乃是一架頗為老舊的鞦韆竟牢牢捆綁於兩顆巨木之間。玉妃徑直走向鞦韆,細嫩手掌輕撫懸掛小巧木凳的粗大麻繩。坐了上去,怔怔然,猶如陷進回憶之中。

    恍惚之間,覺得平日玉妃婀娜體態,此時竟如此嬌弱令人憐惜,就如同,一隻被天下拋棄了的小鹿,孤零零存活世間。

    幾片黃葉飄落,劃過面頰,讓陳菀甦醒過來。天色漸漸暗下,日頭即將西落,不得不輕聲喚道:「娘娘,娘娘…」好幾聲後,玉妃方才回轉過神來。

    慢慢自鞦韆上站起,繡鞋踏在滿地黃葉之上,幾聲清脆「卡嚓」聲響,是葉脈盡斷的哀鳴。此刻的玉妃,又是那般瑰姿艷逸,光彩逼人。似乎剛才瞬間閃神,不過只在夢中出現罷了。

    「禮書你也看過,中書令蕭威蕭大人,欲在下屆秀選,讓我表妹姚清嬌進宮參選。所托之事,不過是讓我言語行動上多多幫手,好讓她成為另個玉妃罷了。」玉妃從路邊矮樹間折下一把蒲葵把玩,隨口說道。

    陳菀垂下眉眼,遮過眼中掠過利光,故作疑惑:「娘娘,那這樣您在宮中不就如虎添翼了麼?為何娘娘似乎並不開心,難道是怕姚小姐…」縱然是自己姐妹,但誰又願於他人分享夫君寵愛呢?即便是對皇上,女人的獨佔心思卻並不難猜。

    「不。本宮從來不認為一時之寵,能維繫多久。女人終有年老色衰之時,又怎能期望皇上待到你滿面ju花,卻依舊憐你如昔。本宮今年二十有二,雖說尚算年輕貌美,可也撐不下幾時。若到失寵之時方才追悔莫及,倒不如現下為自個尋好退路。」玉妃輕嗅蒲葵,薄暮之下好一副美人惜花圖。

    「那,娘娘你何不趁此機會…」

    「幫手,我自然要找。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是他蕭家之人!」上一秒尚對花朵萬分憐惜,下一秒那嬌嫩花瓣便盡毀於玉妃之手。

    「可蕭大人是娘娘您的…」

    「沒錯,他蕭威是本宮生父。本宮欠他的生養債務早已償清,如今這在朝堂上翻雲覆雨的權勢不正是他日思夜想?只是不知他欠本宮的,到底何時能還。」玉妃這廂說得雲淡風清,卻在陳菀心底掀起驚濤駭浪:如果玉妃與蕭威關係不甚良好,當初又何來一同陷獨孤家於不義之說?便是蕭威讓她幫手扶植新妃,都尚且萬分不願。那麼,究竟什麼理由能讓玉妃冒大不諱干預政事,慫恿皇上殘害忠良?

    「菀菀,旁無凡鳥,縱是鳳凰也難展翅。」看著玉妃流光溢彩的瞳孔,讓陳菀有種不祥預感,忙擺出恭敬淺笑:「娘娘,您這般傾國傾城的樣貌,誰人能比?何必過為憂慮呢。」

    「是不是過憂本宮自有分寸,只是不知道菀菀的意思如何。」玉妃笑得妖嬈。

    「奴婢,奴婢的意思…?」

    「願不願進著紫宸宮來,助本宮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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