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疑慮叢生
好些日子過去了,陳菀卻再也沒尋到得當的時機。幸而那七綵鸞鳥飛天圖繡得倒也順暢,省的不少時辰。那日見過方菁菁後回來,玉妃隻言片語都無,卻並非不知道。小太監短短時間內便來得及通傳旨意,這事深也罷淺也罷,卻並非人所能控制。
今日十五,離冬元還有半月,是三品以上妃嬪前往永壽宮給太后太妃那些個老祖宗們拜禮的日子。為防擾著祖宗們清淨,都只允帶著總管太監前去。陳菀自然也就趁著半日閒時,偷了個機會往浣衣局去。
正值用膳之時,浣衣局裡連個人影都沒見著。無奈只得去婢女臥房碰碰運氣,若然還是尋不住凌芸,今次便也就只能作罷。
「小姐…」才剛到廂房外頭,碰巧凌芸就正走出來。看到陳菀,凌芸眼裡閃過幾分欣喜。
「噓。」示意她噤聲,四下裡看看。待確信這院裡再無他人,陳菀才走上前去,低低在她耳旁說道:「跟我出來,莫聲張。」
走到掖庭繡所一處隔房,陳菀才停下腳步。看著凌芸那欲言又止,明明滿心不安又不得傾吐的可愛模樣,不禁「撲哧」一笑,本來只想取笑她幾分,誰知笑意逸出便再止不住,最後竟笑得彎下腰去。
凌芸看到這樣光景,心裡也稍稍定了下來。鼓著兩個圓圓的腮幫子,臉紅彤彤的,小聲嘟囔:「哎,小姐,怎麼這樣…枉費人家這麼擔心,一來就笑個不停。哼!」
陳菀一手按住腰腹,勉強止住笑意,另一手捏了捏她粉嫩面頰,打趣道:「真生氣啦?」凌芸眼神左右躲閃,小嘴還是嘟著的:「凌芸不敢…」
似突然想到什麼,凌芸急急開口:「對了,小姐,您讓我查的消息已有些眉目。」
「都探聽到什麼了?你打聽的時候沒人起疑吧?」陳菀不由得臉色一正,初個反應只是關心凌芸是否安好。
「小姐您放心,這浣衣局日日工作辛苦不說,更是枯燥無味,所以夜晚快就寢的時候,總愛說些宮內新近發生的趣事,只需稍稍引導,這點小事還是不難查出。何況,小姐您讓我去查的那兩個人,最近在掖庭可都是頂出名的。」
「芸兒,坐。你說這兩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陳菀隨處找了個破舊椅子坐下。方菁菁倒還能理解,蒙了聖恩,升了寶林,就是想不出名也難了。可沈怡容,又是怎麼一回事?
「先說說那方菁菁吧。不知她是交上什麼吉運,本來只是一介掌衣,話是一天夜晚,被皇后娘娘喚去紫萩閣送些換洗衣裳,誰想那天皇上會見沐國使臣,喝得多些,已有七八分醉意,正巧就在紫萩閣歇著。方菁菁倒也有幾分姿色,皇上晃著眼,便幸了她。隔天清早,便下旨封了個yu女。可若說是湊巧給她蒙上個主子當當吧,那日之後卻也頗得皇上寵愛,月裡都翻了好幾次牌子。似乎皇后娘娘也頗為看顧,這不,沒多久就升到寶林了。」
凌芸長長說了一串,有些喘不過氣來,接過茶水便匆匆灌了幾口。
「慢些,別忙。」順了順凌芸背脊,讓她慢點下嚥。方菁菁果真是皇后刻意提拔,在這宮裡,最不可能出現的,便是巧合。「那另外一人又是如何?也蒙了聖寵麼?」
凌芸臉上閃過一抹猶豫:「小姐,這個沈怡容,是您很關心的人麼?」
看著她那惴惴不安的模樣,陳菀輕笑出聲:「傻丫頭,現在這個世上,除去季叔,便只有你們兄妹倆才是我心裡最關心的人,別想太多了。」
此時凌芸眼裡才一片釋然:「那就還好。小姐,我只是擔心如果她是你關心的人,你聽了這消息怕是會不開心。因為沈怡容的處境,可謂糟糕至極…」
第九章救
眼皮稍微一跳,低頭玩弄袖口,漫不經心地問道:「她和方菁菁原來與我處在一個繡所。現下我過到了玉妃身旁,雖感情算不得親厚,但有些事能清楚點總算不得壞事。你倒是說說看,她此時處境,是怎地不順?」
「就是約莫一個月前,尚衣局西偏殿的繡房突然起了一場小火。只是火勢不大,燃著幾份繡件,卻讓尚儀局夫人生了老大的氣。」
「尚儀局?」陳菀從門內往外看去,西偏殿小樓隱約。
「小姐,那些個繡件是尚儀局夫人私下裡托呈女史幫手,做了好在冬元時送給皇后娘娘的。這下,功夫全白廢了。其實這事我也想不通透,本來就不大一件事兒,怎麼就把人給貶到辛膳間去了。」
「辛膳間?就是珠璣殿後頭那個辛膳間?」陳菀稍微拔高聲調,有些不可置信。
辛膳間,算得上是這宮裡最低下,最無用的人待就的地方。如果奴才們是為主子做事,那辛膳間裡頭的人,就是伺候奴才的奴才。任憑打罵,極盡侮辱,全不得反抗,連個張嘴的地兒都沒有。說得好聽點,這辛膳間就是奴才的冷宮,說句難聽點的,它整就是一個墳墓。還沒聽說過,有幾個進得辛膳間還能出來的。
「是啊,就是那個。」
「芸兒,知道失火那日繡房值守的是誰嗎?」一時恍惚,斷然未曾料到沈怡容竟會落得這般田地。
「嗯,一個是沈怡容,另一個,卻不知道了,不過是和沈怡容一處的宮女,那些繡件也是她幫手做的。」
陳菀微歎口氣,撫觸溫熱杯壁,緩緩說道:「就是方菁菁,也就是把這些繡件給一口氣燒了的人。」唯一的答案,根本無從選擇。
「小姐,這沒可能的。那些東西可是她做的呀,就算不心疼用去的些個時間精力,出了事,第一個要擔責任的不就是她麼?」凌芸又變得一臉無法置信。
「芸兒,你都會這樣了,尚儀局的夫人焉不是如此想法。」
抬眼又向外望去,天藍得清透,可這清明之下怎地就這麼多陰險狡詐呢?
凌芸一臉若有所思:「小姐,那這是嫁禍?」
陳菀輕輕點了下頭,忽地沒由來胸口一陣煩悶,忙給自個也倒了杯茶水,匆匆飲下。合了合眼,突然問道:「芸兒,辛膳間是隸屬尚食局所理,這尚食局的宮正夫人最喜什麼,你可知道?」
凌芸點點頭,回道:「這宮正夫人最喜養容麗顏之術,大凡與之相關的物事,不論價值幾何,都定要取之到手。」
讚許地點了點頭,看來這妮子功夫確沒少做:「沒錯。宮正夫人愛美之心,只怕快要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至於為何在這步步驚心的宮中現今仍是肆無忌憚,全賴簡寧皇太妃。皇太妃一生無子無女,便是對這早年從宗室裡抱養的養女極盡寵愛,予給予求。皇太后在世時與簡寧皇太妃也最是親近,所以連帶的皇上對她也禮遇有加,是為愛屋及烏,惠及宮正夫人。還有,皇太妃似乎並不心喜慕容世家。」
凌芸聽得專心,臉上卻明白寫著幾個大字:小姐,我不明白這些有何關係。
「慕容世家,依托的是皇后娘娘。方菁菁只不過是皇后放在前面的一粒棋子兒。」所以想要出這辛膳間,就絕對少不得宮正夫人幫手,也少不得皇太妃。
「小姐,你,你莫不是要救那沈怡容?話說起來是容易了,可真正做到該是多難…小姐你又怎會不明瞭?」凌芸一連串問句道出,完全沒有停息的跡象,圓圓眼兒更是直盯著氣定神閒的陳菀,多少有些氣急敗壞。
「芸兒,這不只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自己。」陳菀輕歎口氣,有些無奈地用手指摩梭杯沿,心懷百結。
現在也不過是借力打力的下策罷了,怎麼可能真動得了誰。眼下方菁菁屢次陷害初露端倪,是敵非友已不是自己能控制的。無論如何,幫沈怡容一把都勢在必行。
凌芸臉上疑雲還未消散,但再也沒多說什麼:「小姐,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不論是宮正夫人還是皇太妃,可都不是輕易能說見上一面的啊。」
陳菀走到木桌旁,扯過一張麻紙,輕沾碳墨,刷刷寫上幾行字,細細吹乾,才把它遞了過去:「我們自然找不著她們,但是她們能幫著達到目的不就夠了麼。」
「天山雪蓮五瓣,殭蠶一雙,勻脂兩勺,酸附成粉撒入白蘇清汁…小姐,這是?」
「這是調製豐肌玉露膏的配方。」
「豐肌玉露膏?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養顏美容,修膚除疤,傳世之珍品,輕易不可得到。你要它多神奇,它便能有多神奇。」端起苦茶,透過堆疊在水面的葉片,直直望向杯底,只得一目殘渣。
凌芸又看了看手中紙張,遲疑說道:「可是小姐,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
把茶放回桌上,陳菀抬起頭看去,嘴角勾起笑意:「芸兒,你自然沒有見過,因為,這方子出自我手,你是第一個瞧見它的。」
抬手止住凌芸的話語,抽出方子看了下:「芸兒,它現在自然還什麼都不是。只有你說了,它才能是。」宮中什麼都缺,獨獨,缺不了女人。是女人,就總對自己的容顏看顧得很。
「那麼,這方子就是給…」
陳菀略一點頭:「這只是個機會罷了。如果沈怡容不會把握,那麼任憑我有通天的本領也救不了她。」
想想又覺得不妥,若這事能在冬元前了結也就罷了,要是出了漏子,這線頭可是捏在凌芸手裡…
「芸兒,以你的身手,要漏液潛入繡房中,而不驚動任何人,你有幾層把握?」
凌芸臉驀地一紅,吶吶道:「小姐,我的功夫雖不及兄長,但應付這般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還是可以的。」
心中稍定,正色言語:「食時乃尚衣局女官例行定省之時,繡房和廂間理應無人。如果我沒記錯,東偏繡所後頭置物間,是專門存放半年來尚衣女官丟棄物事。你尋個借口從浣衣所出來,從裡頭找到沈怡容的繡囊,再將這方子放進去。沈怡容的繡囊,內有隔層,小角平針穿繡:「儀容」二字,極為好認。再來…」
陳菀迅速從凌芸手裡抽回方子,點墨下筆,依著小楷細細寫上:世代傳承,唯女可繼,勿漏。又取來另張麻紙,照著原份模了一遍,唯獨少了最後楷字。將兩紙平鋪桌面,待得墨跡乾涸,前一份裝入囊中,連同新起那張一同交予凌芸。
「芸兒,你只需適時把繡囊交給浣衣局掌事公公便可,就說不經意在繡館旁拾到。剛才囑咐你要暗地裡傳開的話,也無需再做。這囊袋一入太監之手,比你說百句千句還要管用。至於這重新眷寫的方子,還得勞動你一次,將它放在只有沈怡容才看得到的地方。」
「是,小姐。」
陳菀心中總算得以一放,如同繃著的弦兒給人調弄少許,竟鬆垮下來。一滴細汗沿著頰邊滑落,起手用袖口隨意撇去,覺得這秋老虎怎地這般毒辣。瞇眼往天上瞧去,驚覺日頭已漸偏西。
最近發生了太多事,雖然知曉這後宮本就紛爭不斷,可這也…是了!亂得太有序,又,太不尋常。沒鬧出什麼天翻地覆,看上去全是湖面略起微紋罷了。只是,總覺得有些暗湧,只不過未曾浮於表面罷了…
皇后,慕容家。國丈慕容漣,今朝元老,位列門下省長官侍中,所有晉呈皇上的詔書皆要先過了他的法眼。當年力保皇上登基,其女慕容馨華更貴為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之首,統管後宮,且天朝皇后在聖上認同之下,還可參議政事。說是權橫朝野,怕還是小覷了他。
玉妃,蕭家,中書省舍人蕭威,也是今朝元老,字面上這官職雖說不過只是起草皇上詔書,可實際參與所有軍國大事,更能對奏章任意提出辯駁,哪怕是皇上親筆朱批,在他眼下也得讓上三分。同為正一品,實際上慕容漣卻還是要矮上一截。同是力保皇上登基的功臣,其女玉妃蕭琳,燦如春華,皎如秋月,深得聖寵。如要比的是皇上的愛憐,即便皇后也無法望其頂背。更別提蕭威長子,蕭琪錚,官居吏部尚書,天下銀錢,盡在他手。
華妃,華家,書香世家。現任華家族長乃是華妃生父,當今御史台首輔華瑞。自開國以來,華家在御史台首輔的位置上,幾乎可算是世襲妄替,無可動搖。華妃名茗玨,看不出特別,便是最大的不同。這宮裡上下對華妃的態度,怪異得讓人匪夷所思。
還有那當了替死鬼的林美人,其父也算位高權重,更是慕容漣得意門生,卻偏偏死在皇后手上。如果是忍痛割捨,為的是什麼。若是有心殺之,卻又更是不通。而且,蘭祈香計若是成事,慕容家等於斷下一臂,而蕭家則更是慘重。起碼在這後宮裡,兩派再也無從插足。
如此一來,受益最盛的,便只有那一人。
心頭一跳,竟似糾結成團,答案呼之欲出,陳菀卻不得不停下思索。快步往芙蓉殿走去,只是暗自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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