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陳菀酸著雙眼丑時三刻開始,便捧著襖子立在掖庭宮西樓門外。打更的老太監路過瞧見,不忍問了句:「姑娘,你可是要候著哪位夫人姑姑有事稟報?可現在這個時辰,怕夫人們可都還沒起身呢。你何不待到寅時再來?這夜半涼氣透骨,可別傷著身子。」
關心之意倒是不假,奈何陳菀再無多餘心思理會,默默站著。老太監輕歎口氣,也就蹣跚離去。
身為帝王,或許要思量許多,但唯一不在他們考量裡的,不過是奴才的命罷。死揪著袍子上蓋著的綢布,陳菀的手禁不住顫抖。只常言道:不怕一萬,便怕萬一。絕不容許走漏的風聲,那就半分機會都不能留下。死人,才沒有說話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雞啼聲起,死水一般沉寂的宮裡總算有些人語聲響。不多時,便看到杜姑姑緩步而出,還不時在理理髮鬢。
「菀菀?」杜司衣看向陳菀的目光裡並無詫異,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中。「這一大早就在這侯著,怪累人的,真真難為你了。」沒了往日的嚴厲,多了幾抹假意微笑。
只是杜司衣看了看陳菀手上端著的東西,卻並未接過。「這襖子,可還好罷?」
「回姑姑,菀菀不負姑姑所托,已經把襖子修補安好。」上下抬了下扇睫,打掉凝結著的水汽。果然是精明得很,若自己說了沒辦好事,只怕直接就連這襖子給一起送到皇上跟前了罷。
杜姑姑這才笑容滿面地接過襖子,掀開上頭鋪著的綢布,雙手捏角展開。五更時分天色尚暗,但透著遠處些微燈火,已能察覺絲絲金光盡洩於其中。唯獨在看到割口上那朵栩栩如生的墨菊時,幾道未曾令人覺察的驚訝與妒忌暗藏眼底。
「菀菀果然好手藝,怕是連夫人也比不上了吧。」
「這,姑姑說得嚴重了。菀菀再多的能耐不也是姑姑教的麼。」故作惶恐,只為混人視聽。「要是讓別個知道菀按一介下九品女史,卻無端能碰了聖物,可就是就犯著忌諱。」
「呵呵,你這丫頭喲。」杜司衣此時方才是打自真心笑了出來。「就會貧嘴,以後跟著姑姑,必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多謝姑姑提點。」
半屈身子打了個福禮,只等杜司衣緩緩離去才重新站了起來。陳菀臉色一片青白,貝齒不自覺地狠狠啃咬下唇。
不要怪我,不要怪我…若告訴了你,我倆一樣活不了…這深宮之中,本來不就是你死我活的麼…
人若糊了腦子,就像處在雲裡霧中弄不方向,混沌得很。陳菀微垂腦袋默默走著,紫宸宮中奴婢何其多,除了關於己身又哪來的閒情去猜別人在想什麼,做什麼。
偏偏不該犯錯的時候,總免不了犯錯。忽地才聞到一陣清香,尚未來得及回過神來,「彭」的一聲,一頭撞向某個溫熱而堅硬物體。
陳菀止不住退勢,便跌倒在地上,裙身都已粘上污泥,顯得狼狽至極。迷糊間聽見一道和悅如水的男聲從頭頂傳來:「這是哪宮的婢女,怎麼這樣魯莽?起得來麼?」問話中有著淡淡的嘲諷,笑意,更摻雜著一抹不可忽視卻只暗含其中的威嚴。
李陵的目光全被那名魯莽至極的小宮女給吸引住了,小小的身量半趴在地上,一頭圓蓋頭髮竟然不顯得呆蠢,反而有些,可愛…
陳菀半是迷糊,半是驚疑,忍不住抬眸而視。待見那雙fei揚而起,幾欲入鬢的濃眉,一雙墨瞳溫潤如水,卻也冷冽似冰。
四目相對,兩人眼光同時一縮。心,都好似被什麼撞了下,疼。誰人能知從那時起,逃不開的是命運,亦或是孽緣。情相纏,意相隨,難斷,難絕。
一雙瞳眸居然清如琥珀,亮比星辰,初時的是柔弱,卻怎麼也掩蓋不掉深處的倔強與淡情。在戰場上面對多麼凶狠的敵軍,李陵都不曾感到害怕,卻不由得把視線從小宮女那裡給躲開了。不怕狠辣,只怕那是一汪自己再也跳脫不開的深潭。
「你…」陳菀稍微有些警醒的腦子突然又給犯了糊塗,此時居然膽大了十分,大咧咧地就將眼前的男人從頭至尾給打量了個遍,也不管自己還半趴在地上,姿勢不雅。
一頭烏髮僅隨意用青緞紮起,無冕而來。和風挑起幾撮髮絲,毫無凌亂之感,反倒添增幾分狂放。白玉臉盤,星目劍眉,挺直鼻樑,無一不完美。最惹人的,還是那薄唇,點點脂粉未施,嬈嬈艷如絳脂。本這紅唇長在男子身上只會盡顯女氣,可在他的身上就是和諧,圖增儒雅之氣罷了。
輕噓口氣,這容貌,怕是平凡女子瞧見也要掩面羞走。
一襲淡月牙色輕袍,樣式簡單不繁複,僅在廣袖邊滾上幾周駁紋,只得行家才能看出手藝之精妙,貴氣盡顯,又盡斂其中。是以我腦子真昏了頭,竟還在心裡暗暗掂量這袍子價值幾何!腰間一道沉黃宮帶束著,無紋無飾,看不出官階。剩下,便只有那腰間玲瓏玉墜,可愛剔透。冰佩…冰佩!
「可是看夠了?」一陣笑謔從薄唇逸出。
陳菀生生打了個激靈,猶如一頭冰水從頭灌下,這才完全清醒了。
斂唇,垂目,雙膝擺正跪地,兩手交合置於身前。躬身,額頭輕點手背,緩緩說道:「奴婢叩見廣陵王爺,王爺千歲。無意衝撞了王爺,奴婢罪該萬死,望王爺恕罪。」
幾秒靜默之後,笑聲再度揚起。「好一個丫頭!只是本王並未表明身份,你是如何認得?」李陵目光撥開初見的迷惑,愈加變得深沉。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份的人,只是一名宮娥這般簡單?
「回王爺。奴婢只是從王爺腰上這枚脂玉看出。此玉遠觀清透如水,卻又細滑若脂,若奴婢沒有猜錯,應是南陵極品冰綠陽脂玉,世間難尋。天朝除一方國璽乃整塊脂玉雕鑄而成,還有傳國龍鳳佩,便就剩下廣陵王爺腰間玉飾了。此乃聖上感其功德親自下賜。是以,女婢才斗膽妄測王爺身份。」陳菀一字一句,說得清楚的很。
「原來是這方玉壞了事。本王還當今日穿得清減,怎麼就這麼容易被人察覺身份。誰想還是失算一招。罷了,你起身吧。」
陳菀緩緩站起,頓覺腿腳酸麻,幾欲跪下,唯有咬牙勉勵強撐。
「抬起頭來,本王最不喜歡看不到人的眼睛。」
微抬下顎,突覺那雙鳳目似乎多了些什麼,濛濛一片,看不清,解不透。薄唇再次揚起,他真的很愛笑:「本王名喚李陵,記住!還有,以後還是小心點吧。」說完便負手離去,只留一個小寶蓋頭的小宮女呆楞當場。
若是懂些事的人看到方纔那一幕,怕是要嚇掉了下巴。被人稱為冷面王爺的廣陵王爺,什麼時候主動告知自個名姓了,而且還是對著一個貌不驚人的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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